男子见此人畏惧不前,便又提起了几分声势,冲着周围叫吼道。
被他这一番震慑,周遭百姓也是不再出声,纷纷神游地与其避开目光。他们固然是对醉汉唾弃,但无论如何也只是嘴上争强,此时自然是被这突然闯出来的修真之人给僵住了局。
直至此时,先前熙攘的大街这才平静下来,无言以对的偷瞄着中央的青面男子。
又是做出一脸凶恶模样,将身边几个百姓喝退,便又是一副深恶痛绝,冲着那醉汉一通呵斥:“你这鸟东西!老子最看不惯你这等不孝之徒!你说你有这一身力气跟这小二厮打,怎么不去寻个体面营生,反倒做起乞丐了!”
只见他说着就是大手一挥,直接将醉汉提了起来,怒火中烧一般双拳紧握,大声喝道:“你这家伙留着也是祸害,他们那帮怂蛋不敢,老子可不怕手上多条人命!”
周围众人也是有些看傻了眼,怎么想得到这人变得如此之快,前一刻还是将他们痛骂一番,此时却又突然对那醉汉动起火来,真是叫人心中纠结。
而那醉汉本就是仗着酒劲,才能不知疲倦对店小二挥拳相向,神智早便恍惚不清,此时怕连自己眼前人的模样都分不清楚,更没了力气挣脱。
只见青面男子沉声一喝,也不催运真气,便是借着股子蛮力,向醉汉头上打去,看这架势,哪怕石板钢锭也是承受不住,只看得众百姓心中骤紧。
可偏偏世事多变,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们身边就又多出一个人影来,那青面男子非但没能了结了那醉汉,反倒被一只苍糙如木的手掌按住,那看似无穷的力道竟是戛然而止。
又是一个修真之人!
顿时人群中便开始有些鼎沸涟漪传开,他们都是普通百姓,鲜有接触修真者的机会,而此时的接连出现,自然是让他们有些应接不暇,毕竟就是连这城中之主以及其身边势力也极少现身于众人。
此时来者倒是有些与众不同,倒不是生得怪异面孔,而是这人的身份,是个不常得见的僧人。
这僧人脸上皱迹层叠,乍一眼看便能说是花甲之年也算得保守,两撇雪眉格外惹人注目,神光之中似有两盏星火,仿佛能洞穿人心一般,加之一身的粗布袈裟,却给人一种得道高僧的印象。
青面男子被其拦下,也是微微一愣,旋即看了老僧一眼,四目相对,前者则是微微迟疑,然后才重复厉色,叫道:“老和尚,休要来管老子的闲事!”
他可不是什么尊崇辈分之人,一张口就是让人觉得莽撞无礼,倘若真是什么高僧大德,那岂不是折煞了自己,看在众人眼中多少更添了些厌恶。
可僧人自然不像世俗人家那般心胸,只一再微笑,先是竖掌对其行了一礼,方才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还望三思啊。”
男子气哼一声,抽臂甩开老僧的手,蛮横道:“三思个屁,老子就要杀了痛快!正好你是个和尚,也能给他做个超度!”
“阿弥陀佛,佛门自有好生之德,施主既然明白性命珍贵,却为何还要以身犯险,便是不惧因果么?”
而那老僧仍是一副苦口婆心的神态,好似是能将眼前之人从万丈深渊解救一般。
“因果?当老子会怕你这种耸人听闻的玩意?”男子依旧不让寸步,眼中泛过一丝狠色,拳上微芒闪烁,出人意料的朝醉汉打去。
那僧人怎肯让他如愿,只见脚下一转,瞬息便以自身挡在男子拳下单掌前竖于胸,一层柔茫乍现,将其生生抵住。
“你!”男子被其一再阻拦,也是大为气结,转而将老僧当成了出气的阀孔,催运着浑厚真气,也不顾及周围百姓,就这么在大街上肆意出招。
这老僧面临骤雨狂风一般的攻势,也是神色微变,但不曾还手,只是真气护体不断闪躲,偶尔那男子若是有个莽撞,不经意要波及周围百姓,他则才会骤然变换步法,挥着袈裟袖袍替人去挡。
那些百姓都是有些呆若木鸡一般的看着二人缠斗,天下修真之人虽说不少,但与众生黎民相比却也只是九牛一毛,而他们又极少在人杂眼多的地方出手,故而是令得在场百姓惊悸不已。
青面男子虽说鲁莽行事,但也多少在意道中规矩,大张大合的独门招式倒是未能使出,只不过将真气汇集在手脚之上,这才没闹出什么大的动静。
“二位可否歇息片刻,我这小小峻鸯城可禁不起这么折腾呀!”
打了片刻之后,忽然从城内半空传来一道清亮之音,当即将二人的打斗遏止了下来。
闻言,在场百姓先是一片寂静,而后便如潮涌一般不断有些欢呼惊叹声传出,看得出他们都是为之精神振奋,神采中充斥着崇敬之意。
男子、僧人也都聚神于远处方向,并未再有相互纠缠的动作,不因其他,正是在这一句话中,来者的修为怕也颇有几分深厚。当然,这些莫非修真之人自然是分辨不出的。
“城主大人……”
从旁边唤出的称谓,则让他二人明白了来者的身份,想来也是,他们在这吵闹的利害,一城之主亲自驾临倒是免不了的,只不过来的如此拖沓,却是让青面男子多少心中不解。
身随声至,那所谓城主两三息的功夫便从远处飘来,驻足于二人身前。
这城主须发灰白,额面光洁,眉目颇为端正,虽然明眼看去就是不输那老僧的年纪,却显得神盈气足,不失风采。
他一出现,百姓的簇拥之情便更加明显,看得客栈内的吕明昊也是颇有触动,此情此景,不正是如他身在万灵山,门中弟子长老对掌门真人的依靠之情么。
城主笑看了看眼前二人,而后分别施礼,道:“二位,幸会幸会,在下乃是这城中看护,若是方便,可否说来听听这事出缘由,在下不偏不倚,也好断夺个正反,如何?”
他这一言一举,个中的谦逊姿态便于青面男子做了个极大反差,即便是给人表象,这是令人感觉舒服不少的。
“好,你既是这城中之主,那也本该交由你管!”男子口直心快,哪等得到旁人先开口,当即壮着声音将先前的一五一十都道了出来。
“你说!这家伙如此败坏风气,难道你身为一城之主能容的下他?”说罢,又是一道质问,青面男子满是理直气壮,凝聚着神光将其盯着。
“这倒是不好……”城主轻叹着呢喃一声,而后一句话又先避开了这道难题,笑道,“还不知二位侠士、高僧如何称呼,在下姓沈名枫,若是看得起,倒不如结个朋友啊。”
那老僧也还之以礼,道:“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正心’。”
可当沈枫转而看向青面男子时候,后者却是一股不自在的目光游离,带着几分不耐烦挥手道:“老子姓王!”说罢,就不在此多提半字。
人家不愿透露,沈枫也是不能强求,便只干笑一声,道:“原来是王大侠!”
“好了好了,别在这套近乎,快说说你这峻鸯城的堕落败类该如何处置!”
沈枫也是心底苦笑,那想得到这王姓男子如此不近人情,非要在此逼他做了审判。
“次子所为,的确是我峻鸯城不容,若论处置,毕竟是我城中子民,在下实不忍心,不如就凭王大侠处置,如何?”沈枫也是左右思量,犹豫了片刻才给出了个这么答复。
男子一听,也是终于露出两排白牙放声一笑,“好!既然城主都这般说了,那我便是有理了!”说着,还是略显得意的瞥了眼锁眉沉思的正心老僧。
但还不等男子再高兴一分,就感觉脚下被人死死抱住,还伴随着一道哀求声音。
“王大侠,王大侠,求求你手下留情,勿伤了少掌柜的性命啊!”
低头一看,可不正是之前被打得不成人样的店小二么!
男子也是看得一怔,然后急迫喝问道:“你拉着我做什么!”
“王大侠,少掌柜虽说做过许多错事,但毕竟是大掌柜亲生亲养,还望大侠网开一面,饶了他一命吧!”此时店小二早就哭腔连连,围得却不是这一脸的青肿,反而是那种人嫌恶的少掌柜。
“你!”
若是他人阻拦,男子倒还能反驳蛮横,但万万没人想到竟是这受了屈辱的店小二出面求情,弄得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善哉善哉,小施主即有如此胸怀,真是莫大的善心。”正心老僧也是徐徐走来,俯身将店小二扶起,顺势一股真气送出,令后者身子一震酥麻泛暖,震惊的感到伤势竟已好了大半。
正心和善一笑,先是与沈枫眼神交汇,而后便对无处撒气有些怒火攻心的男子道:“事已至此,不知施主,和否放下屠戮,放他一马?”
男子还能有何话说,只得喘着粗气,狠狠瞪了正心一眼,然后冲着店小二怒斥道:“你这怂货!老子算是多管闲事!”
说罢,就不愿再此多呆一刻,也不顾沈枫在旁挽留,脚底一蹬,纵身向远处疾驰,只留下一句震撼怒喝“人心难测!”,便匿于天际,再没有了踪影。
此时沈枫也走到正心面前,脸上不无愁容展露,道:“多谢大师,挽救了他这一条性命。”
“是啊,小的谢过大师,救了少掌柜一命。”店小二也跟着对正心施礼道谢。
正心却是微微摆首,道:“施主所言差矣,贫僧只是多说了两句,真正救得此人的,可是施主你啊。”
“不知大师对此人处置是何看法?”沈枫还是一再谦让,将这决断之权交给了眼前这得道高僧手中。
正心自然明白他是不忍惩罚自家百姓,便才一味的推搡,想借他人之口,说出个能保全左右的法子来。
“阿弥陀佛,既然城主赏光贫僧,那就有老衲山做个裁判了。”正心本是局外之人,但却也乐得化解纠葛。
说着,就见他走到醉汉身边,用相同手段唤醒了后者,并驱了其身上酒气,慈眉善目之下,就是这醉汉也生不出半点抗拒之意,只是呆呆的坐起身来。
“施主你生平罪孽颇多,恶习潺潺,正所谓因果报偿,如若不加之悔改,怕来日之后必有重罚降于你身。”正心见其神志清醒,便不由滞缓,侃侃说道,“贵地城主本应对你亲下判罚,但所幸城主心有大善,便想将你交予贫僧定夺,如若施主不愿受那因果循环之苦,不如听听贫僧之意,可否?”
此时这沉溺酒醉的‘少掌柜’许是还未从青面男子的喝责怒斥中缓解,加之也是生平第一次同时见识到三位修为颇高的修真者,听了正心的话就同置若罔闻一般,愣得出神,看了看沈枫,又闪着一丝复杂意味的看看店小二。
沈枫空叹着气,遗憾的摇了摇头,倒是不想对这等忤逆子弟多说什么,而店小二也是不知如何面对这曾经的少掌柜,欲言又止,无可奈何。
“施主?”正心见他神光空洞,便又轻声一唤。
“啊!”醉汉打了个激灵,终于是回首道,“大……大师请讲……”
正心颔首一笑,接着前言,便道:“施主往日多有岐误,如若肯知心悔改,贫僧愿助一臂之力。”
“贫僧愿收施主为徒,从此皈依我佛,了断红尘往事,修心养德,也好洗刷自身罪过,不知施主愿否?”
谁能想到这高僧是如此提议,一时间议论愤声不断,皆是感叹出家之人太过慈悲,若只让这醉汉削了发,做了和尚,未免也太便宜了他!
醉汉也是一改之前那番态度,神色微动之下,竟突然跪拜在正心脚下,诚然由衷道:“弟子愿受前辈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