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有才先自己忍不住一阵大笑，笑过之后说，是说有一个妇女，带自己的孩子去报名上学，教书先生戴着老花眼镜，拿着笔，对着报名册问，你这孩子姓什么叫什么？那妇女说，我自己知道他叫什么姓什么也就好了啰。教书先生很吃惊，抬起头问，那他不是你的儿子？妇女说，是我的儿子，只是没有名字，还请先生帮忙取一个。先生放下了笔，说，也好，那你儿子姓什么？妇女说，不知道。教书先生很奇怪，见这妇女不像是说笑的一脸认真，就又问，那他的爹姓什么，你总该知道的吧？妇女说，不知道。教书先生的老花眼镜惊得掉到了地上，说你怎么连孩子的爹姓什么都不知道？那妇女为难地说，他有三个爹，我不知道您是问哪一个。教书先生哦了一声，一边擦着跌到地上的老花眼镜，那你说，他那三个爹各姓什么？妇女扳着指头说，一个姓高，一个姓李，一个姓陈。教书先生听了，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了一阵，然后睁开眼对那妇女说，那就姓郭，叫郭春海吧。
王小荷好奇地问，为什么叫郭春海？
陈有才笑着用筷子在餐桌上比画说，那三个男人不是一个姓高一个姓李一个姓陈吗，每人取一半儿不就是郭，三个人的儿子就是春，每人有一点儿不就是海？——沾全了。
王小荷听明白了，也忍不住笑着说，真会做贱人——难怪你说郭春海的儿子有你的一份儿！
一想起这事儿，王小荷就会暗自发笑，可是今天她不能笑。过了一会儿，见去找老板认错的郭春海红着眼睛，从楼上的经理办公室下来了，仍旧回到了她上班的岗位。正担心着的王小荷松了一口气，想到昨天说的话，这个陈老板还是兑现了。可是那个女人并不知道为她的事儿王小荷还跟老板说过情，那眼圈红红的胖女人，下得楼来，望见了其他的同事都还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可是一看见王小荷，那眼中立刻燃起仇恨的火焰。王小荷的能干和成功，反衬着她的不幸，她把所有的不幸都归结到了这个女人身上。
受到同事们的误解、冷遇，倒也罢了，自己只要做到问心无愧，该打招呼的打招呼，该说话的说话；大家孤立她，不理她，她觉得这样也好，可以一门心事做自己的事，也少了许多说是了非，难得个清静，但是在家里，受到丈夫的怀疑，那日子就不好过了。
高大全是个生性多疑的人，只要见了老婆在街上和男人说句话，他回家后就要盘问老半天，如果老婆和谁打电话，说一两句亲热话，他也要问对方是男是女，有时还偷偷翻看电话记录，总之是不放心。当初王小荷看上他，在众多的追求者中选择了这个男人，也无非是看上他的老实忠厚，可以托付一生，不像那些男人花言巧语，花心花肠的。结婚后却发现，婚前自己欣赏的忠贞不二，却是婚后自己难于忍受的心胸狭窄。他是托了他那有一官半职的爹老子的福，才从那个频临破产的企业转到了现在的一家好单位，本事没有他爹老子的大，大老爷儿的脾气可不得了，可发的脾气都是些小肚鸡肠。为了让高大全高兴，她基本上和以前的同学同事断绝了来往，只要是有男同学男同事参加的活动，她都借口推脱，她走在街上，从来都是目不斜视，见了熟悉的人有时也装着视而不见，为的就是避免引起什么误会和麻烦，避免平静安定的家庭起一些实在无聊和不值一提的风波。可是没有起到，她越是小心翼翼，高大全的疑心越重，自从上次的风言风语传到家里来，受尽委屈的王小荷一番哭诉后，高大全嘴上虽然不再盘问了，可心里并没有放下那个小纠纠，一见王小荷的面就投来审视的目光，晚上下班回家，晚回一刻也要进行盘问，就是两人睡觉，有时也还像狗一样在她身上嗅去嗅来，说是看有没有其他男人的味儿。
事情做到了这一步，夫妻生活还有什么意思？王小荷就气极似的身子一扭，一下把高大全从身上掀下来，说自己身子不舒服。
正在兴头上的男人却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你什么身子不舒服？！跟那个姓陈的杂种就舒服？！
你！！
黑暗中，赤身裸体的王小荷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气得浑身打寒颤似地望着这个家伙，像是面对一个从不认识的陌生人。
即便在暗中，高大全也能看见老婆那苗条的，玉瓷一样发着暗光的胴体。沿着自己的狭窄思想进行无尽想象的男人，一想到原来是百分之百的属于自己的如此美妙的肉身，现在却要分羹于人，躺在别的男人身下，他就再也忍不住嫉火中烧，咬牙切齿：臭婊子——
你、你说什么？！
臭婊子！怎么，难道老子还冤枉你了？！人家老婆的短信都发到我手机上来了，叫老子要管紧你！
高大全说着赴了过去。
这天的夜晚，电力公司已经安静的家属楼，不知从那一层传出来两口子的打闹声，哭声，吼叫声，摔打家俱的声音。已经熄了灯的一幢楼房，突然又亮起了灯光，有人从窗口伸出头来探望。
第二天，眼角青了一块的王小荷照样去上班。这一天，她跟谁都没有说一句话，一人在那角落里整理着衣架上的衣物，来了顾客，她也是极简单地回答一声“有”或者“没有”，要不说，“你到别个衣架找了看”，除此之外便是默不作声地把顾客选中的衣服折叠打包，不再象以前样笑脸想迎，笑语相送。
售衣大厅的另外几个卖衣物的，都凑在一起偷偷说着什么，时时朝这边望一望，那个叫郭春海的女人脸上更是一脸的兴奋和得意，并不怕谁听见似的高声说：活该！接着大家都嗬嗬地笑，只有那个年岁最大的王大姐实在看不下去了，斥责说，你们怎么能这样，还看戏不怕台高！郭春海正要反驳，一抬头，马上伸出了舌头，大家扭头一见，陈老板从楼上走了下来，大家便赶紧鸟兽散，都站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脸上呈现若无其事的表情。
陈有才走到了王小荷的面前，看见了她眼角的伤，惊异地问：
你眼睛——怎么了？
正弯腰整理衣架的王小荷，听见声音，开始有些慌乱，接着便镇定下来，她站起身来，见自己的裤子腿弯处蹲得有些折皱了，便伸手去抚了抚，说，骑车摔了。
显然，这是在说谎，她并不骑车，也从没见她坐过谁的车。
陈有才显出不安的样子，若有所思地问：
是不是——
王小荷望了他一眼，说，与你无关！
陈有才还想问什么，可王小荷见有顾客走过来了，就丢下他，迎了上去。
不久，大家又听郭春海兴奋地说，王小荷和她丈夫分居了，是王小荷自己要求搬出去的。大家想从王小荷身上看出分居的女人有什么特别，可看去看来，什么也看不出来，那仍是那一身素洁的打扮，仍是一条裤子裤缝烫得笔直笔直的，不带一点儿皱折，脸上见了顾客，仍是淡淡的笑容。
竟然到了这一步，还穿得如此讲究，大家有些气愤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男人都不要的货了！
看不到应有的悲伤，胖女人郭春海多少有些失望，悻然说。
事情过了两个多月或者三个月吧，从没有耽搁一天上班的王小荷，接连有几天没来上班，大家有些好奇的去问王大姐，因为好长时间以来，似乎只有王大姐跟王小荷保持着正常的交往。王大姐见大家来问她，她长叹了一口气，你们这些人呐，就是见不得人家好——
又过了几天，大家听见一个惊人的消息，没来上班的王小荷辞职了，再也不来这丽人坊上班了。此后惊人的消息一个接一个：王小荷跟她老公高大全离婚了；离婚是她提出来的，什么家产也没有要，一个精人出的门，就只穿着那一身衣服，孩子由男方抚养。听说离婚后的第二天，王小荷就踏上南下的火车，到广州打工去了。
听完这个消息，大家再也没有以前的兴奋，反而感到了一种什么失落。大家都把目光望着胖女人郭春海，望得她浑身不自在。她像辩解什么似地说，你们望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叫她离的婚——
七
失去了一个竞争对手，大家的生活又回到了一年前那种不痛不痒的日子里，到了月底，工资表上的数字正看倒看，基本没有什么差距，倒也人人显得心平气和，要是谁的工资多拿了几十块钱，就嚷嚷着要谁请客，哪怕请大家吃一棍冰棍儿雪糕，大家要的就是那份儿平衡；王小荷的岗位自然有人来顶，真的象陈老板儿说的样，四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多的是，告示一贴出去，就来了上十人；新招来的，看着比大家年轻，说话也像比谁都在理，着实让大家紧张了好几天，莫不是王小荷走了又来了个李小荷，可过了几天大家伙儿就放心了，原来来的那个小姐妹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是光说不练的角儿，仗着自己能说，动不动就跟顾客较真，吵架，已被老板教训了好几回了，不知为什么，那个陈老板自从王小荷走后，就看谁也不顺眼了，没有哪一个不被他骂过；到了月底拿工资，那个新来的是最少的，成了倒数第一。不再是倒数第一的胖女人郭春海就像有了教训人的资本，只见她带着不屑一顾的表情，对那个象什么也不懂的小李子说：
切！当初我怎么怎么——。有人实在听不下去，就打断她说，你吹个什么泡，当初你十个郭春海也赶不上人家一个王小荷，还有资格在这里教训人！
八
有关王小荷的故事，后来发展的让人难于预料。她离开丽人坊，经历了离婚、背井离乡的打工之后，郭春海承认，那些有关她和陈老板之间有鼻子有眼的传闻，有一部分是她自己编造的，想象的，至于怎么传到了陈老板的老婆，那个狮子头的耳朵里去的，她就不知道了，没有想到，这个陈老板的老婆，那个狮子头还给王小荷的男人高大全打了几次电话，发了几次短信，这才使高大全才动手打了王小荷，也促使了后来的离婚。
王小荷南下广州之后，大约过了半年时间，又听说王小荷回来了，有人在街人看见了她，而且明目张胆地跟陈老板走在一起，那份亲妮的样子，让人相信这会俩人是真的“好了”。有的说是陈老板主动的找的王小荷，也有的说是王小荷主动找的他，目的就是为了报复陈老板的老婆，那个给高大全发短信打电话，那个拆散了她的家庭的狮子头；害得她离了婚，她也不能让那狮子头有好日子过。当然这都是没有经过证实的传说，谁也说不清楚哪一条是真的，真的只有一条，那就是王小荷离婚后，是真的跟陈老板好上了。这是最不会说谎的王大姐透露的，说王小荷从广州回来曾约见过她，还请她上了馆子，王小荷就是在饭馆里亲口告诉她的。后来又听说，这个陈老板在武汉买了一套房子，让王小荷在那里住，并答应要跟她结婚的。陈老板隔三差五地他说在进货，实际是在跑到武汉和王小荷约会。这一点儿，姐妹们似乎也相信，因为有一次，陈老板的老婆狮子头突然来到了店里，说有事找陈老板，一听说陈老板不在，出门几天了，立刻变了脸色，马上又上了车，气势汹汹走了。
后来又听说，正当王小荷催促陈老板跟那个狮子头离婚，准备俩人结婚的时候，王小荷却不明不白的死了，死在那武汉的洋房里，躺在床上，身上穿得工工整整的，仍是穿着一条烫笔直的雪白长筒裤，王小荷的亲属还看见过公安局拍的那些现场照片。公安局排除了它杀，只说是煤气中毒。面对这个结论，王小荷的家人们怎么也不相信，因为他们了解的王小荷从来就是一个细心的人，不会忘记关了煤气，更不会不脱出门穿的衣服，就会躺在床上睡觉。可不相信怎么办，人家公安局都已做了结论。这话在店里传说得有鼻子有眼；有同事亲自问过王小荷的亲戚，证实王小荷确实是死了，死在武汉的房子里。
现在的丽人坊已经不属于陈老板了，陈老板两口子<；还是他原来的老婆狮子头>；已经投资搞别的产业去了，现在的老板姓赵，年轻得很。老板换了，可是那几个卖衣服的营业员没有换，新来的老板取消了原来按人的计件工资，现在是按班，一个班一个班的考核，因此大家现在是团结多了，至少那一个班的人都很齐心，衣服卖出了，大家都有份儿。一有顾客临门，大家都会笑着迎上去，不会再有过去的情况，有人在高兴，有人在撇嘴。
有一天，又来了一个顾客，浑身打扮的珠光宝气又俗不可耐，连胖女人郭春海都瞧不来，站在那里带理不理的。那女人进门就喳喳呼呼，吆三喝四的，要这个帮她挑，那个帮她选，便宜的看都不看，只挑贵的。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看上去像有四十岁，眉毛显然是纹过的，嘴唇也涂得腥红，穿着裙子，趿着拖鞋。大家都知道，这就是王小荷前夫高大全后来结的老婆，听说还带有一个姑娘。她是听说了高大全的前妻在这里卖过衣物，出于好奇，专门找上门来看看的，这一来二去，就跟店里所有的人都熟悉了，一熟悉，这个女人就无话不说，说着说着就嘲笑起高大全的小肚鸡肠来。只听她说：
这个高大全也真是他妈的想不通，一听说那个王小荷跟人家好，他就受不了，好又能好到哪里去，顶多跟那个什么陈老板睡两回？老娘还当过三年的小姐呢，偏他就能接受，哈哈哈——
一番惊世骇俗的话，说得大家目瞪口呆，任凭这个女人肆无忌惮的笑声在丽人坊里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