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抄走的小巷子,约莫半个小时路程,就来到了大昭寺。
拐角有一家专供酥油茶的店,叫做玛吉阿米,特别有名,江湖刚来拉萨时,曾和黄云溪路过这家店两次,都没有顾得上上去尝一杯。
“叔……我们去喝杯酥油茶吧?”
“这家?”陆致隅停下来,看着侧旁这家小店,三层楼体,别样小情调,倒是值得一试。
“嗯!上次听西西提过,很有名的!”
“好。”
店里的一层仅留一间狭小的卫生间,蜿蜒而上的木质楼梯狭窄昏暗,很陡,只能容一人通过,江湖在前面爬的欢快,陆致隅微微曲臂,堪堪护在她身后,攀爬到三层,露天小轩窗的布设豁然开朗,屋檐小筑,藏花粗布飘散在四周,周围没有更高的建筑,在玛吉阿米的顶楼窗前就是大名鼎鼎的大昭寺,隔空远望,还能看到坐落在山顶的布达拉宫,天色还未暗下来,街道上络绎不绝的人群或者停留,或者游走,居高临下浏览人间百态,是个难得能够惬意喝茶的好地方。
可惜,没有茶,有的是醇香浓郁的酥油茶。
楼梯攀上来的拐角处便是吧台,身着粉色长衫的服务员们忙碌着,客人很多,江湖他们站在一边等了一刻钟,才有空出来的位子,就着大昭寺的那一侧靠近露天窗台,位置很好。
根据服务员推荐,点了一壶酥油茶,以及两份点心。
四周窗廊客人满溢,店正中间却空置出很大的地方,有个很简陋的书架,上面堆满了糙皮布线制作的泛黄笔记本。
等待酥油茶的空档里,江湖好奇走过去,翻出来几个本子,其中一本封皮上面被圆珠笔描摹,一副简陋的山水画,写着:杭州驴友记。
另一本上,工工整整的书法:来自黑龙江的祝福。
以及其他的龙飞凤舞,草书苍遒的汇集了五湖四海驴友的日志简传。
就如同江湖高原反应住在西遇客栈二楼的那个书架上的那本书籍,陈坤的《就这样走到了西藏》一样,里面写满了人们的各色经历,汇成了一本本独一无二的人物传记。
江湖搜了半天,在第二排翻到了S省专属的笔记本,拿了两种色彩的圆珠笔,走回了座位。
酥油茶已经被端了上来,叔叔拿过杯子,一一倒满。
“叔,你看!这咱们省的留言簿!”江湖凑过去坐下,将本子打开来,扉页简简单单的一行字:生而为人,行走天下。——默语者。
陆致隅就着她翻动的小手,看了起来。
每一页都代表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此生或许都不会遇见,即便遇见也不知道曾经在这里有过书面之缘的人们的故事就这样被陌生的自己亲眼见证,想想真是神奇。
江湖很爱看这些东西,翻的很细致,有一页密密麻麻的,写满了那个人来西藏的遭遇;有一页简简单单几行字,笔迹清秀,是……额……招亲的,应该是个女孩子;还有一页泛黄的纸上,有些褶皱,似乎沾过水迹,上面简简单单的画了个句号,落款是个人名……还有很多很多或搞笑或奇怪的留言。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写下的是些什么故事,后来又是怎样的遭遇。
“想写点儿什么?”陆致隅出口问道,身边的她坐下来以后,更加的矮小,埋着头看的认真,他将杯子递过去一点儿,示意她尝一尝。
江湖乖巧的拿起杯子,抿了一小口,没有传说中的异味儿,淡淡的奶香,加过糖之后,甜甜的,馨香扑鼻。
“好喝!”
“嗯,很好喝。”就着点心吃,尝起来很美味。面前的透明的果盘里,放着的尖尖的糌粑,青稞麦磨成面粉炒熟以后,用酥油茶调拌,捏成的小金字塔式的点心,陆致隅随手拈起一个来,递给身边的她。
江湖正看留言簿看的专注,扫到有人递食,她乖乖的张嘴,已经闻到扑鼻的奶香气,狠狠咬住……
嘶……
身边传来抽气声,江湖尴尬的不敢动弹,嘴里传来清晰的触感,不止有糌粑的香气,还有两只略僵硬的手指……他妈哒!!!她使劲太大……咬住了叔叔的手指!!!偏偏叔叔嘶了一声以后再也不动了!!!所以,他妈哒她现在是要怎么办……
留言簿上这一页正在讲一个小故事,关于这位未知旅行者的身世之谜,她看的太认真了,所以……
所以!!!现在这个色情加挑逗的动作,她要怎么解释加解决啊!!!他妈哒!!!
耳边适时的垂下来一缕发线,略略的挡住了身边灼人炙热的目光,江湖恨不得抽死自己,自己长着手干嘛要吃人家手里的东西!
正自怨自艾的时候,忽地感觉到耳边一热,瘙痒的气息传达到耳朵里。
“乖,松口……你咬到我的手了。”
倏地一个松口,江湖恨不得将脑袋埋桌子底下去或者干脆钻到书里写的这些故事里去!隔三差五的这么丢人!江小湖,你还能不能要点碧莲啊!
偏偏叔叔还火上浇油,大手拂过她那缕长发,别到耳后,凑近她,笑的暧昧诱人:“专心一点儿。”
专心你妹!是专心看留言簿啊还是专心啃你的手指啊!大叔!
默不作声、灰头土脸、垂头丧气的江湖盯着手里的留言簿,时不时的盲目摸索着伸手端过来杯子,咕嘟咕嘟的喝上几大口酥油茶,自始至终埋在留言簿里的头,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眼光一直偷瞄,也不见叔叔有动作,她就只能继续尴尬的埋头苦读。
良久之后,陆致隅拍拍她的脑袋,递过去一支圆珠笔,轻咳了两声,低声说道:“写点儿什么吧。”
江湖继续低头,低声下气的回复:“我还没看完呢!”
“咳咳……你看的是空页……”
白目!!!你大爷!要你拆穿!恨恨的接过圆珠笔,江湖的脸都已经红成猪肝色了,顺手在空页上写了几个大字,笔一扔,头也不回的站起来,逮住身边的服务员小哥问了问厕所在哪里,在成功得到小哥质疑的反问“厕所就在一楼进门的楼梯旁你上来的时候没有看到那么大的WC标志么”以后,她闷不做声风也似的跑了下去。
陆致隅看了看她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笑出声来。
上面写着:叔叔,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儿!
颀长大掌拿起她的扔在桌子上的圆珠笔,陆致隅很正经的盯着那个空置的大篇幅页面,正经的想了想,圆珠笔头在她那几个略显别扭的大字那里点了又点。
在厕所消磨的差不多不再脸红耳热以后,江湖才低着头回到了座位。
外面天色渐暗,她也已经没脸再在这里好心情的喝酥油茶,挤眉弄眼了一番之后,跟着陆致隅离开了玛吉阿米。
拉萨的夜来的很迟,大昭寺前面的八角街上,街边小商铺堆砌的满满当当,琳琅满目,花红柳绿,应接不暇。热闹非凡,与江湖上次来时一样。
他们相携着逛了几家店铺,零零总总的挑选了一些纪念品,价格还算合理,江湖买了很多的手链,纯羊绒背包,店主说是尼泊尔那边淘来的,纯手工羊绒包包,要价是贵了一点儿,但是质量很好,她选了几款比较复古的,店家包好,东西比较多,江湖给背包里塞的满满当当,还有两件大的,只好管店主要了个手提袋,都是她自己选的,也不是很重,基于刚才玛吉阿米的小尴尬之后,她不打算再正面面对叔叔,正要全部拿起来,被身边的陆致隅一一接过,江湖纠结了一下,还是理所应当的接受了。
现在,她要努力的正视叔叔是她男朋友这件事情。
身高,年龄,背景……所有的一切,既然决定了,那就以诚相待。
不过……她的小胡须卡通大红双肩背包,背在叔叔身上,还是蛮喜感的嘛,刚才的小郁结就被这滑稽的一幕逗乐,瞬间忘得九霄云外。
玛吉阿米的点心,她没吃几口,早就饿了,拉着叔叔去了拉萨百货附近的一家店里,又吃了些简单的晚餐。
出来以后,天色仍旧微微亮着,拉萨百货正对着的广场公园,就是江湖初来拉萨的第一个下午,她发呆晕乎乎的坐在公园长椅上傻笑了两个多小时的布达拉广场公园。
那个时候,可能就已经出现高原反应了,不过她反应很迟钝,晕傻了两天,才倒下。
现在重新来到这里,恍若昨日,却又遥远不可及。
广场那边传来一阵阵熟悉的音乐,大批的人群走向那里,江湖好奇心重,当然也存了想带叔叔去坐一坐她曾坐过的那把长椅的小心思,便带着陆致隅穿过马路,走了过去。
长椅依旧安然的矗立在那个地方,上面已经坐了一对儿老人,老婆婆靠在老头儿的身上,笑嘻嘻的拍打着老头儿。
江湖徘徊了片刻,最终决定不要打扰这对儿情侣。
路过的时候,听到老奶奶娇笑着骂道:“一把老骨头了,还这么不正经!!!”
老爷子浑厚的笑声就适时的响起来,健康苍劲,底气十足:“行了,老婆子,下手轻点!我知错了还不行么!”
因为爱情,怎么会有沧桑。但愿那时,我们也还是如今年轻的模样。
江湖紧紧的拉着陆致隅的手,坚定的向着前方的广场走去。那里齐集了很多很多的人,在欢歌载舞。
原来,爱情真的有沧桑,如果真能如此,那么,叔叔,但愿是你我在一起。
布达拉广场上,聚集了很多的人,身着藏族服装的大娘,西装革履的商人,嬉皮迥异的街舞少年,各色各样的人们正在跳着——广场舞。
广场舞,江湖见过很多种,她家小区楼下,天天都有人在跳,她妈妈还是核心成员。甚至更大的场面,她也见过,比如老妈参加的省里举办的广场舞比赛。
可这种民族大融合广场舞,真心第一次见到。
几百号人围成一个大圆圈,不规则的椭圆时而跑偏,三四层环状甚至都有缝隙衔接错位的地方,可这些,阻止不了人们狂欢。
广播室里播放的也是那些耳熟能详的歌曲,不过,与江湖平日听到的广场舞神曲大不相同。
这首歌曲是——我爱我的祖国。
你如仙境的村落,你如星光的灯火,
如诗如画的是你,是你万里的山河,
望江山的史册展人民的杰作,
方圆九洲的沃土耕耘你新的传说,
我爱我的祖国,我亲我的祖国,
亲你用我最暖的心窝,我爱我的祖国,
我亲我的祖国,爱你是我一生的寄托。
你如滇池的阡陌,你如遥池的湖泊,
如情如梦的是你,是你百姓的生活,
望创业的气魄展理想的收获,
男女老少的心中飞出的爱的恋歌,
我爱我的祖国,我亲我的祖国,
亲你用我最暖的心窝,我爱我的祖国。
虽没有气吞山河,象征万里,却傍着这月色如画,歌舞升平,足以撼动人心。
江湖看了看,凑到叔叔身边,大声的喊着:“叔叔,我要去跳!”
看着身边的他不为所动,江湖用力的拉了拉,陆致隅还是没有动,她转身看着身边温良的他应许的点点头,便冲着他撒娇似的笑了笑,挣脱开他的牵制,跑进了狂欢的人群里。
人们绕着中央广场,慢慢的移动跳跃,一环环的旋转之后,再次回到原位,江湖转回来的时候,她的叔叔,正好整以暇的站在人群里,高大的他在那些人里格外的英俊显眼,无论她身处那里,只要一回头就能真真切切的一眼便看到围观的人群里最温良的他。
再一圈,回来时,他还是保持同样的姿势,站成最巍峨伫立的山峰,盯着她的双眼里,满是宠溺。即便在晨昏已逝,华灯初上的微弱光线折叠交替里,她总是刹那间便陷进他那双世界上最动人的眼睛里。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迈开大步,向着他那里跑去,大声喊到:“叔,你也一起来跳!”
背景音乐太大,江湖不确定陆致隅有没有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她拉着他走到跳舞最里边的圈子里,那里堆置着大小不一的背包,都是跳舞的人们毫无顾忌放下的负担。
她揪过叔叔身上的背包与手里拎着的手提袋,全部扔在广场中央,扭身拉起他的大掌飞奔进人群环绕的圈子里,跟上人们的舞步,跳动起来。
或许是第一次跳这样的舞曲,或许是第一次跳广场舞,陆致隅的步伐总是出错,时不时的慢上半拍,江湖就笑的花枝乱颤的指责他的步子不对。
这里的舞蹈带着民族特色,水袖长起,连绵飞舞,总是这样洒脱奔放的动作,狂欢的舞群里,其实会这种舞蹈的人并不多,大多是游客。不过舞步很简单,人们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跟着身边的藏民,卖力的跳动着。
天边的夜色渐渐昏暗,广场周围的路灯纷纷亮起来,对面的布达拉宫里,灯火通透,照亮了整个布宫山脉。
跳啊,跳啊,亲爱的人们,脚下是你的土地,身边是你的亲人,那么,请尽情的狂欢吧。
几曲终了,漫天的灯火辉煌里,跳累了的人们纷纷散场退后,又一大拨人群加入,继续狂欢。
陆致隅停下来,看着他身边的小姑娘那双漆黑的大眼睛里的星河光尘,璀璨闪耀,灵动跳跃的仿佛每一下都闪动在他的心尖上,心里大恸,将她一把扯进怀里,头埋在她的小脑瓜上,久久的呼吸不能平畅。
欢声跳跃的人们大方的观看着这对儿拥抱在一起的情侣,女的很矮小,以一种膜拜的姿势,被高大的男人紧紧的抱进怀里,不露缝隙。人们纷纷投来歆羡的眼神,混乱的起哄声里饱含着最真挚的祝福。
夜色靡靡,终要离去。
恍惚之间,已是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