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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完美风暴(1069——1074年)(4)

在王安石的运营下,有人发现广东潮州缺个州政府总务长(别驾),于是,唐坰跋山涉水的去潮州了。这事儿出来后,神宗对王安石的信任就已经打了折扣,此后,神宗与王安石的分歧越来越大,并最终导致了王安石的离开。

你是你,我是我

宋神宗与王安石,表面上是君臣,其实在变法刚刚开始时,两人的心是一起的,称得上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可惜,这对好兄弟却没有顶住敌人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并因此变得矛盾重重。而在两兄弟内部,也同样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那种穿一条裤子的时代不再了,取而代之的是你是你,我是我的时代,你穿什么与我无关,反正我不会与你再穿一条裤子。

对于太监程防的任用,神宗与王安石就有过异议。

熙宁初年,程防担任河北地区屯田的监工,每天就是呼喊工人们干这干那的活,空余时间比较多。程防是个挺会思考的人,而且思考后会马上用于实践,在治理黄河的过程中,他就经常这么干。对于这种有想法敢实践的人,王安石大为赞赏,擅作主张给程防升了官。

程防升官遭到了很多人的不理解。说来这程防也不是什么好鸟。在当监工时他就作威作福,拿着鸡毛当令箭,劳民伤财。所以用这样的人神宗是不乐意的,王安石却是一意孤行,那条穿在两人身上的裤子,开始有了裂口。

熙宁五年,王安石又要升程防的官,神宗还是反对,说:“程防可能有点能力,但思想政治水平不过关,不能用。”王安石觉得神宗对程防有偏见,以老大哥的身份对神宗提出批评:“陛下您很聪明,就是有点善良,当领导的是不能讲妇人之仁,不能优柔寡断的。正因为这样,别人才以为您这个领导好欺负,天天给您上奏章说些歪曲事实的话。现在是用人之际,要观大节,略小过。”

但是无论王安石怎样给程防说情,神宗就是不用。直到熙宁八年,王安石还对这事耿耿于怀,说文彦博、陈升之推荐的人神宗就用,他推荐的程防神宗就是不用。对于王安石的话,神宗嘴巴上虽没说什么,但心中已经明显不服。

两兄弟吵得最凶的一次,是关于李评的问题。

李评家是皇亲国戚,他爷爷李遵娶的是宋真宗的女儿万寿长公主,从此攀上皇亲,家族事业走上康庄大道。李评老爸李端愿当了武康军的军区司令,李评长大后,因为家族关系,没经考试,直接进入了公务员行列,被朝廷任为枢密都承旨。在王安石开启新法,全国上书跟吃饭一样平常的年代,李评也不免掺和了进来。

他也喜欢上书言事,而且他运气比较好,说的问题都还算是问题,很多上书都被神宗采纳,因为这点,李评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加上他品德也有问题,天天跟着一帮公子哥们搞些违法乱纪的事,弄得到了有点人人喊打的地步。

王安石对李评很不满,神宗却有点支持李评。有次李评主持修改仪制,等他绞尽脑汁把仪制修改出来后,却招致一片骂声,说是比原来更混乱了。王安石要撤了李评,神宗不干。两人这次都没给对方留面子,大吵了一回。在用人问题上,两兄弟从没发生过这么大的争端。

几天后,王安石又提出要惩罚李评,神宗还是不同意,说李评改的,都没什么问题,他的罪状都是别人恶意中伤他的,不要只看到表面。王安石说,您不懂,我看到了他的表面,也看到了他的里面,他就是个兔嵬子。因为这,两兄弟又闹得不可开交,只差没动手直接把裤子撕开,你穿你的,我穿我的。

最后,神宗的执拗劲还是没拗过王安石,李评被外放到了保州。虽然如此,神宗心里还是有着一百二十个不服的。王安石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竟让神宗到了伤透了心的地步。裤子间的口子越撕越大。王安石不懂,神宗对李评是有着很深的个人情感的,这李评很长时间以来,一直伺候神宗,知书达礼,又懂数学智谋之计,在神宗的内侍中堪称翘楚,因此神宗与李评有时候走得非常近,要把李评外放,神宗舍不得,想侃文学、数学时,找谁侃去?

李评被贬以后,两兄弟间的争论更多。神宗对王安石不再言听计从,也不再崇拜,自立的种子开始发芽。李评被贬的当月,有个叫郭逢原的小官上书,对王安石大唱赞歌,说他政绩搞得好,人也长得帅,神宗应该给王安石更好的礼遇,这话明显就捧得有点过了。

对这样的上书,神宗当然不高兴,你称赞王安石,把我放在什么位置。王安石却很高兴,说郭逢原是个人才,应该用。一句话又伤了神宗,坚决不提升他,裤子,各穿各的吧,王安石“帝王之师”的形象就这样消弥于无形了。

一张致命的图卷

熙宁六年的元宵节,开封城内张灯结彩,大家都在为过节而忙碌。宋朝政府内部也在积极组织新春联谊会。联谊会办得还算成功,王安石和神宗都在看百戏,与民同乐,气氛是比较和谐的。但是,在这天晚上却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夜深了,参加联谊会的官员们都开始陆续回宫。王安石也骑着马跟着皇帝的车驾往宫里赶。在神宗的车驾进了宣德门后,王安石扬两下子马鞭策马而入。谁知,两个太监站了出来,拉住了王安石的马缰。还沉醉在节日气氛中的王安石一惊,差点被拉下马来。而这马匹也是因为惯性,把拉马的太监一带,差点跌倒在地。

这下太监不干了,上前就踹了王安石的驭手一脚。王安石涵养再好,这时也未免有点生气。因此质问两个太监为什么打人。太监仿佛还很有理,根本没把王安石放在眼里,拿出祖宗法制来压人:

“所有人到了宣德门前都必须下马进入,你难道不知道吗?”另一个太监说得更损:“所有人都必须要下马,你居然不下马,难道你是王莽这类货色吗。”这话确实有点伤人,平心而论,王安石从来都把自己当周公自居,要说他是王莽,那真是污辱了他。

王安石受不了这个气,跳下马来,扬手就打了说话的太监一记耳光,声音还非常清脆,王安石虽然是秀才,打人的力道却还不赖。被打的太监找不到别的方法理论,于是使出妇人的手段,在地上打滚,边滚边喊:“打人了,打人了。”其实,太监也算得上是半个妇人。

已经进了宫的神宗这时并没走多远,听到这边有人喧哗,派人出来问王安石出了什么事,王安石虽在气头上,但在皇帝面前还是要收敛一下,就说:“小太监目中无人,打伤我在先,我教训了他一下,小事一件,明天再说吧。”

嘴上说是小事,但王安石心里却没把这事看成是小事。回到家后,他就越想越生气。以前也不是没打马从宣德门前经过过,每次都是平安元事,也没人提醒他说要下马,偏偏这次却出了问题。一个小小太监,如果没人指使,是不会对自己这样无礼的。王安石心知自己政敌太多,明天这事还得说清楚才行,希望少出点下黑脚的事。

第二天,王安石在见到神宗后。王安石还没提,神宗先把这事说了出来。王安石当着百官的面,把这事的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同时请皇帝派人调查调查,看是不是有大臣须在宣德门前下马的祖制。

宋神宗说:“朕以前还在做亲王时,官职还比不上宰相,进宣德门也没有下过马啊。这是怎么回事。“神宗也被鼓捣在了葫芦里。没想到老饭桶文彦博却跳出来说:“臣听说过大臣到宣德门时是要下马的,臣到宣德门后,从来都是下马进来的。陛下当年是皇子,地位比谁都尊贵,过宣德门自然不必下马。”文彦博为了扳倒王安石,这会有点开始想当然地在说胡话了。要说他每次都在宣德门前下马而入,绝对不实。

神宗还想给王安石找点面子,就问群臣:“朕是不记得有这个规定的,你们还有谁知道应不应该下马。”神宗希望站出一两个人来给王安石说说好话。没想到神宗说完这话后,下面鸦雀无声,没人说话,朝堂上静得落针可闻。今天的当朝大臣,都是有名词的人物,变法派除了王安石,其他骨干都因为资历不够,没有参加这次朝会。王安石不可避免地面对着空前的压力。

见没人说话,神宗开始点名,第一个被点到的是冯京。冯京是广西宜州人,是中国科举制下13个三连中中的一个。所谓三连中,就是在乡试(地区选拔)、会试(全国选拔)、殿试(皇帝面试)中都是第一名。

由于冯京的牛气,中状元后很多政府官员都想招他作女婿,国戚张尧佐把冯京招到自己府上,送他一条金腰带,还当场表示只要他娶自己女儿,嫁妆绝对够份量。但冯京却不干,当场拒绝,弄得老张心里很不舒服。看起来冯京好像很有骨气,但最后还是没架住京官们让他作女婿的浪潮,最终跟富弼攀上了,把富小姐娶进了门。

冯京曾和王安石同事过,对王安石的为人很了解,所以王安石变法开始时,冯京积极支持。但很快就发现有点不对。王安石这是在集权,也就是官方垄断经济。冯京不像其他反对新法的那样敲锣打鼓反对王安石,而是在背后偷偷摸摸的搞。

对于今天这个问题,冯京想整王安石,但也不能太露骨,因此略带委婉地说:“这个问题臣也记不太清楚了,不过臣仿佛好像似乎记得是应该下马的。”这不他妈的废话吗,神宗心道。看样子,朝堂上是没人说得清楚了。神宗只好以以后再调查结束了这次朝会。

退朝回来后,王安石的心情就无法平复,他执政以来,处处小心,生怕被别人抓住把柄,没想到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不灰心那是假的,如果得不到起码的尊重,他王安石也只能辞职,回家养老去了。

接到王安石的辞职书,神宗立即出面找王安石谈话,希望他别往心里去,又把王安石的儿子王髣找来,让他安慰王安石。至于闹事的太监,神宗让开封府判官梁彦明抓进公堂,打了个屁股开花。太监惩了,幕后之人,神宗却一直没有过问。也就是从这时起,在反对王安石的浪潮中,神宗自己就支援了,他已经不是那个和王安石穿一条裤子的宋神宗,而是为了某些利益,可以牺牲掉王安石的宋神宗。

宣德门事件正式拉开了王安石想要隐退的序幕,而让这成为现实的,却是《流民图》,主角叫郑侠。

郑侠是福建人,年轻时曾到过江宁(南京),当时王安石正是南京市长,郑侠因为才名而受到王安石的亲切接见和勉励。后来王安石到京城做宰相,郑侠恰好又中进士,到光州的法院工作。当时,王安石给了郑侠很多支持。光州有疑难的案件,经郑侠审讯上报后,王安石全都批复照准。据郑侠的同事说,郑侠感动的热泪盈眶,默默的把王安石当作人生知己。

郑侠在地方法院的工作结束后,到东京后等组织部的安排。王安石当时的改革正在紧要关头,急需大量有用的人才,郑侠自然是他看中的目标之一。王安石就鼓励郑侠去参加新法规定的考试,因为这项考试如果及格,就可以越级提拔为京官。当然,就可以为新法流血流汗了。当时很多想要做官的人都通过这条路进入东京。可郑侠给王安石的答复很不委婉,他说,我根本不熟悉新法。

王安石感到很奇怪,心想,你小子每年审的几百件刑事案的细节都了如指掌,新法难道还比刑事案复杂。郑侠只好对王安石说实话,我在地方上亲眼见到青苗法、免役法、保甲法、市易法推行起来的弊病。大家反对新法如同反对桀纣。

如你所知,王安石对这样的言论早已经麻木了。他感觉,有些人过于夸大新法的危害。而郑侠就属于这类人。为什么要夸大新法的危害,当然是反对新法。

王安石后来对郑侠有意疏远,郑侠后来到地方上担任父母官,经常写信到东京,说新法的坏处真是大大地!王安石实在是太讨厌他,就把他召回东京,让他当了个东京城安上门的门卫。

郑侠可是进士出身,你让他当门卫,这是典型的凌辱加强暴。不过郑侠是个善于忍辱负重的人,他觉得门卫这个工作更能使他看到新法带给人间的惨剧。

郑侠最先看到的是东京城里《免役法》带给人间的惨剧。即使是在天子脚下,《免疫法》的执行也不是尽善尽美。很多本该不交税的人交了税,很多应该少交税的人却多交了很多。比如挑水、理发、卖粥、卖菜的小买卖,不交税就会被政府强行停业整顿。政府有关部门所索要的大额征税手续费,有的甚至超过了正税。也就是说,小商人们好不容易按照《市易法》贷款成功,贷款的一部分却被《免役法》给夺走了。

郑侠把这些鲜血淋漓的事实通过王安石的一名门客告诉了王安石,王安石还是采纳了郑侠的部分意见:做小买卖的不征税,商人征税太重的,减免十分之七。

然而,这种改变对幅员辽阔的北宋帝国而言,无疑是大旱中的一滴甘露,毫无意义。郑侠始终想拯救黎民于水火,所以在门卫办公室里经常沉思,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终于等来了机会。

1073年下半年,持续的干旱席卷北宋帝国的东北地区,一直到第二年的春天即将过去,仍然不见好转。东北流民扶老携幼,衣裳褴褛,面露愁容,条件好一点的,买麦麸掺米煮着吃,差的则吃草根,树皮,还要被戴上刑具背瓦抬木头,卖了以偿还官府青苗法所贷本息。又有些胆大的流民一路南下,到了东京城,使得东京城中的治安急剧恶化。

王安石和宋神宗都坐不住了。王安石是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变法正在进行中,老天居然也反对起来。而宋神宗实在是爱民如子,赶紧下诏,征求批评意见。王安石当年说,老天搞的东西不足为惧。现在宋神宗在老天面前像个软柿子,这就说明对老天服软。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他对宋神宗说,“干旱是自然现象,尧时大旱,商汤时也大旱,都是十几年。您不必为此而忧虑,应该把国家和人民的事情办好,以应付自然灾害。”宋神宗居然冷笑,“这是小事?那什么是大事?饿死的人不可胜数,我就是觉得人事没有办好,老天才警告我的。”

王安石感到皇帝的话绵里藏针,出了身冷汗。但七年来,他和宋神宗一直合作愉快。他认为,这件小事很快就会过去。他永远都不能想到,这是他人生的一个坎。是必然过不去的。

我们还曾记得,司马光离开东京前,宋神宗要他推荐一位御史台的台柱子。司马光当时推荐的是苏轼,但苏轼很快就被王安石踢出京城,而御史台的台柱子是王安石推荐的人——冯京。

东京城里的流民开始严重时,冯京找到老朋友郑侠,二人一商量,一条干掉王安石的计划书就有了雏形。

冯京的脑部处理器没有郑侠的容量大,冯京认为,可以把东京流民问题做成一个大题目来搞定王安石。但冯京还有疑虑,那么多人想搞掉王安石,立意不可谓不高。比如前几天,司马光还特意在洛阳写信给大领导,认为天灾是由新法引起的。司马光那样的大人物一直想搞掉王安石,都不能如愿,我们行吗。

郑侠呸了一口,说,司马光、苏轼、富弼、韩琦这样的人只会大谈理论,举着高调的道德大旗,总想把大领导往道德的圣坛上牵引。任是谁,都不能接受。郑侠还说,我已经想到办法。这件事成功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冯京看郑侠那么自信,赶紧跑回家等消息了。郑侠开始行动。第一步是,找来一位好朋友喝酒。这个人就是擅长作画的刘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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