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星星交换身份
文/李更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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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觉得我们学校藏着什么秘密。这秘密不像海底那些锈迹斑斑的宝藏,年复一年地沉睡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倒像清水中的卵石,或是夜幕里的一把星星,时隐时现,没注意还好,注意到了就让人心里直痒痒。
线索有很多。
比如——此刻我紧紧拽在手里的薯片包装袋。我刚到教室的那会儿,它被曝光在我的桌肚里。这是我的课桌,学校没有组织晚自习,说明书桌的使用权仅归我一人所有。而且作为昨天的值日生,我有足够的把握认定直到放学时,这包薯片都不曾出现。
那是谁放在这儿的?我又问了周围的同学,都得到了否定回答。
再比如——我们学校建在半山腰上,校门口的路环着山一路弯曲而上,在校门口直走,只会撞到高高的铁栏杆。
但是在校门口,沿着正前方,居然画了好几道斑马线。问题就出来了,这斑马线是画给谁用的呢?居然直通向铁栏杆!
“周一彬?”
我打了一个激灵,视线重新聚焦。扎马尾辫,面容白净的女生站在我面前,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乖巧可爱。她是班长柯佳,只要她一出现,我的心就会像棉花填充的一样飘忽起来。
“有什么事吗?”我迅速摆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这样子,上《新闻联播》都不成问题。我满意地在心里嘀咕。
林宏总说我身体里有个按钮,轻轻一按就会瞬间切换成另一个人。只可惜按钮上明确标明“柯佳专用”。
“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有。”
“明天是我的生日,明晚在我家有个Party,你愿意来吗?”
“好啊。”我看似漫不经心地说,实际上心都要从胸口撞出来了。
“那麻烦你和林宏说一声,你们一起来吧。六点,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吗?”
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把林宏骂了无数遍。但是——柯佳邀请我去她的生日Party!我忍不住傻笑出声。
柯佳刚走,林宏就滑进教室,在我旁边的空位上坐下了。
“我觉得……我……”他试了好几次,才把气喘匀了,“我发现学校的秘密了。”
“什么?”我来了兴致。
林宏舔了舔嘴唇:“昨天晚上,我半夜起来上厕所。你知道我房间的窗正好朝着学校,我看到天上有一片云变成了金色,有什么金色的东西排成队进了学校!”
“是什么,你看清楚了吗?”凭我对林宏的认识,他不可能编出这样的谎话来。
“没,隔那么远。”
“有没有可能是人?这么说,校门前的斑马线就是给他们……”我一拍掌,“这就说得通了!今晚,我们……”
“当然!昨晚我看了钟,12点左右。今晚你来我家找我!”
晚上,我耐心地磨蹭到11点,确定老爸老妈都睡熟后,蹑手蹑脚地出了家门。这么晚出门还是第一次,我把一点点紧张感掐灭,走上万籁俱寂的街道。
林宏的家就在我去学校的那条路上,我到时他已经等了小半天。趁着这时候,我把柯佳的邀请对林宏说了。
“要不我就装病不去了吧。”不愧是好哥们,真理解我。
“不用,又不能保证她只请了我们两个男生。”我说,抬头直盯着学校上方的天空。
初夏的夜空静得像一段散失了音符的旋律,三两朵云仿佛浸在水里,星星是揉碎的光,栖居在寂静的夜色中,似有流星雨飞泻而下,用眼角追寻时又不见了踪影。
我们沿着学校的上坡路一路小跑。冰凉的风撞在脸上,撕开一片呼啦啦的响声。距离校门口还有一小段距离,天空中的一朵云忽地变成了金色。
犹如一团滚烫的蒸汽,云朵的边缘融化在夜色里,金色的光蒙蒙地散开。
紧接着,金色的云朵中出现了模模糊糊的人影。人影同样泛着金色的光,就像林宏说的那样,他们仿佛踩着看不见的阶梯,稳稳地从空中走到地面,踏着斑马线,一路进了学校。
我们躲躲闪闪地迈了几步,直到能看清那些身影。是和我们一样的学生,错不了,他们都背着书包。有男生也有女生,排着队,说说笑笑地走进校门。
我和林宏都惊得张大了嘴。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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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一模一样。一样的五官,一样的身形,他站在黑暗中,可我还是一眼发现了他。
“嘿,那个人和你好像!”星吉在我耳边说,“过去看看!”他拉过我,朝那个人走去。
黑暗里还藏着另一个人。
“哇,阿彬,这个人和你……”
我听见另一个人对他说。原来他叫阿彬。
“你们好!我叫星吉,这是星雨——”星吉指了指我,“——我们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你们呢?”
“我们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不过——是白天的。”另一个我说。
就连声音都一模一样。我惊讶于这个巧合,差点忘了更重要的事——也就是说,我们被发现了?校长说过,如果被地面上的人发现了,我们就要……“我叫林宏。”另一个人说。
“我是周一彬。”
“周一彬,你和星雨也太像了吧,是不是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啊?”星吉居然还在和他们搭讪,不过他向来不把校规放在眼里。
“我们是星星……有什么好惊讶的,星星也可以变成人的模样啊,我们可是有魔法的。”
地面上的人,不知道他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注视着周一彬的脸,他的目光也不时地落在我身上。单眼皮,自然向下弯的嘴角,真是太像了。我忽然有了一个好主意。
“周一彬,要不要和我互换下身份,你来体验下星星的生活,我到地上转一转?”我说。
周一彬爽快地答应了。
倒是星吉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我说你们那儿有没有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啊,我也想在地上逛一逛啊。”
“别打扰我们换衣服。”我懒洋洋地丢下一句话,和周一彬一起到学校旁的老樟树后边互换了衣服。哈,我望着站在面前的“自己”,简直像望着一面镜子,可动作又不一样,有说不出的别扭。
“我不会发光,怎么办?”周一彬挠了挠头。
“这个简单。”我握住他的手,不出声念了一个咒语。这样一来,周一彬就和我一样闪着金色的光了。
我把自己的光熄灭了,才和周一彬一起走出去。
“阿彬?”林宏先是看了看我,又围着周一彬转了转,好半天才认出他来。
星吉也开了腔:“这种好事怎么就轮不到我头上呢!”
“快点,不然就迟到了。”我对他和周一彬说,“4点学校放学,我在这里等你。”
“你小子别玩得太高兴赶不回来,别忘了马术考试。”星吉装作给了我一拳。
我们四个冲彼此笑笑,分开了。
我和林宏一起,在下坡路上一路小跑。我忍不住想笑,这是我第一次逃课,而且还是在地面上!世界是陌生的,风景是陌生的,酷毙了!
“林宏,你做我的导游,带我到四处逛逛吧。”我说。
“好嘞。但是这会儿人们都睡觉去了,街上没几家店开着。”
我们去了公园,接着就是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光是这样,对我来说也足够新鲜了。城市睡得很安稳,夜色变得温柔,头顶的几盏路灯光重叠在一起,光的皱褶里藏着私语的秘密。
林宏带我去了“麦当劳”,我在教科书上看过这家店。走进店内,灯光“咣当”一声落进眼里,晃得我撑不开眼。
我们挑了靠窗的位置。
“我请你。这是我第一次请星星吃东西。”林宏说,咬了一大口汉堡。
“谢啦。”我说,“这也是我第一次和地上的朋友出来吃东西。”
可下一秒,林宏就像被抽了魂一般突然一动不动了,他惊恐地望着窗外,手在颤抖。
我也朝窗外看去。那儿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都是怒气冲冲的样子,特别是那个女人,身上的怒火好像要穿透玻璃把我们一口吞噬。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了,她的目光像岩浆一样滚烫。
他们转身朝店门走去。
“完了。”林宏一字一顿地说,“他们是你,哦不,是周一彬的爸爸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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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林宏他们分开后,我和星吉跟上队伍的尾巴,进了学校。
夜色中的学校和白天比起来,平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特别是当发亮的学生们走进教室,等待发亮的老师们上课的情景,真是酷毙了。
星星上的课比我们要难得多,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号我一看就晕头转向。
幸好老师没提问星雨,否则我就惨咯。
4小时内连续上了六节课,没有课间休息,气还没喘过来,下一节课就接上了。不过周围的学生看来都很适应,没有一句抱怨声。不愧是星星,素质比我们高多了。
所以直到最后一节课上完,我和星吉才有了说话的机会。
“你们这儿的课好难,我没有一节课听懂了。”
“你睡觉的时候被老师注意到了。”星吉对我扬了扬眉毛,“就算给星雨的报复,哈哈。”
见我没话接上,星吉立马开了话匣子:“其实星雨每门功课都很好,钢琴也弹得特出彩。等会儿的马术考试,估计又是他一个人的表演会……”
说话的当儿,我们已经走出校门,拐到了一旁的阴影处。林宏和星雨还没来,我们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不如说是我听星吉唠了一会儿,他们还没到。
“出什么事了?”星吉终于把话题切入眼下最严重的事,“快来不及了。”
我也在心底一个劲儿地责备林宏:我一定得和星雨换回来啊,今天我要去给柯佳买生日礼物,今晚还要去她家……星吉抽了口气:“来不及了。”
我抬头看见星星们都已回到天上。回过头,长长的路上依旧没有任何人影。
我摇摇头,对星吉说:“我得回去了,可以帮我把光熄灭掉吗?”
“等一下!”星吉说,“你这样做就等于把我和星雨往火坑里推!你们今晚做的事已经触犯校规,回去可不是惩罚那么简单了!而且,你也会被星星们抓起来的!”
“那……那怎么办?”完了完了,我绝望了。
“你再顶替星雨一天!”星吉一把拽过我,用他的魔法帮我走向那朵金色的云。
金色的云朵后,是一排排普通的云,星星们一个接一个落在云朵上,躺下来,准备睡觉了。
这样啊,他们的生物钟正好和我们的反过来。
“快躺下来睡觉。被生管老师抓到了可不好。”
星吉把我带到一片云上,自己先躺下了。我学着他的样子,把脑袋后的云揉成蓬松的枕头,然后一点点、一点点地把云堆到身上铺平,就是最轻柔的被单了。
“你们没回家,平时都在这儿睡觉?”我问。
“我们上的是寄宿制学校。这儿是宿舍。”他回答,“我们今晚还得去学校。如果不出意外,你们今晚就能换回去了。”
我和星吉都睡不着,他翻来覆去,我则是一动不动,盯着头顶的黑夜出神。
“你睡着了吗?”星吉背对着我,忽然问。
“没。”
他动作很大地转过身,那眼神盯得我心里直发毛。
“有件事我必须和你谈谈。今天傍晚,有一场马术考试,没有通过就要留级。不要这样看我——就是骑马,顺便再跳几个障碍物。昨天我们做了身体测验,都合格了。也就是说,装病是没有用的。”
“那……那我去把腿摔断好了。”
“……其实很容易的,考试前我们先借匹马让你试试,应该很快就能学会。”
“别想了,我从来没骑过马。”
“我最关心的是——”星吉压根没听进我的话,“——星雨的马术一直是班里最好的,一夜间变成了菜鸟,可不太好说,对吧?”
于是我也没有理会他,转过身用云朵堵住耳朵。这招真管用,什么声音都进不来了。这一回我很快就睡着了,云上的梦无比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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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周一彬,他是从家里偷溜出来的!
不管我和林宏怎么说,他爸爸妈妈都不肯妥协,硬是把我拖回了家。
林宏被他骂骂咧咧的爸爸带走后,家里就剩我和周一彬的爸爸妈妈了。
这个陌生的家里充满了诡异的气氛,一丝丝缠绕着我的脖颈。我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对两位面色铁青的家长,不寒而栗。
“你说说看,啊,怎么回事?”妈妈先开了口,“半夜三更去吃麦当劳?
你就这么想吃?”
“你妈妈说得对,你也没说一声,我们多着急啊。我和你妈在街上找了老半天,差点就报警了。”戴金边眼镜的爸爸说话很斯文。
“你倒是说话啊,干吗半夜跑出去?说!快说!”妈妈的咆哮很见功力。
“我……我……”我没敢看两位陌生的家长,“我梦游了。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街上。林宏,嗯,林宏也在。我也纳闷呢。不过既然都出来了,我们干脆就去了麦当劳,也,也挺近的。”
“梦游?”妈妈拍案而起,“梦游连衣服都换好了?”
“嘘,别吵了邻居。现在太迟了,先让小彬睡觉去吧。”爸爸做出了让步。
“哼!明天你必须和我说清楚!”妈妈扔下最后一句话。
他们刚走,我就从沙发上跳下来。瞅了一眼钟,完了,已经5点了。我跑向大门,发现门被锁住了。
我只有投降。一彬的房间挺好认,门前贴着一张海报。我勉强打了个盹儿,清早就被林宏的电话吵醒了。
“我和你说,今天是阿彬喜欢的女生的生日!今晚我们本来要去那女生的生日Party,这下怎么办?”
我这才想起,傍晚有马术考试,顿时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阿彬肯定过不了关!过不了关就要留级!这下怎么办!
“星雨你在听吗?”
“我想我完蛋了……”
不想这厮根本没听我讲话。他说:“今晚你还是去好了。就去摆摆样子,要不柯佳以为阿彬不乐意去,以后有活动都不请他了。”
“不会的……”
“总之你得来。今晚五点半,我在你家、阿彬家楼下等你,你可以像我一样溜出来。”
电话就这样挂断了。我狠狠摔下手机,一转身正对上妈妈的目光。
“什么事儿啊,大清早就打电话?你来给我说说。”
“今天是柯佳的生日,她请我去生日聚会。”
“柯佳?”奇迹般地,母亲大人露出了笑容,“就是你们班那个班长啊。
哎哟……不行——”妈妈恢复了本色,“把作业做完了才让你去。”说罢推门而去。
我摊开一彬的练习册,发现了今天的第二个奇迹:地面上的初中生学的内容是我们小学学的!不到半天时间,我就轻松搞定了所有作业,摊开来给妈妈查阅,她乐得合不拢嘴。
她说:“今晚你就去吧。记得早点回来。”
于是五点半,我准时下楼,和林宏碰了头。
“你爸爸让你出来?”
“不让——但我可以溜出来啊。我不来谁给你带路?”
那我的马术考试呢?我要留级了怎么办?我愁眉苦脸地想了一路,终于下决心把这两个想法撇开,暂时先帮一彬的忙。
由林宏带路,二十分钟后,我们见到了柯佳。
一彬这小子眼光还不错,柯佳是挺漂亮的,利落的马尾辫,面容白净。
柯佳的家装修得华美大方,客厅的一角还摆了一架黑色钢琴。一看到钢琴我就手痒痒,我疯狂迷恋手指在琴键上滑动的畅快。
柯佳请了半个班的人。不管男生女生,每个人都带了包装精美的礼物。
那五个女生捧着一个比我还高的熊玩偶进来时,我真的吓了一跳。
“我也买了礼物。就说我俩一起的。”林宏悄声说。
我瞄了一眼他手里的礼物,就不忍心再看第二眼。
说完这句话,他就拉着我走到柯佳面前。
“这是我和周——”
“——这是林宏的礼物。柯佳,我可以送一支钢琴曲给你吗?”我抢过林宏的话音。
“你会弹钢琴?”柯佳似乎难以置信,“那太好了。谢谢你。”
我坐到钢琴前。手指触碰到黑白琴键的瞬间,温婉流畅的旋律就从琴键上飘出,惊呆了房间里的每一个人。
即使是在星星中,我的钢琴也是数一数二的。我弹了一首天上的名曲,根本就不在乎房间里的其他人,自顾自地感受指尖的触动和音乐的流动。
“好厉害。”一曲奏毕,我听到有女生赞叹,“那真的是周一彬吗?”
“谢谢你。”柯佳看我的眼神和刚刚不一样了。
一彬,你看,我很认真地帮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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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的时候,是星吉摇醒我的。
“快醒醒,我们去练习一下。”
我将醒将睡地被带到了另一处云朵上。当我看到一匹匹银色的马时,霎时醒了过来,神智无比清晰,也无比恐慌。
星吉和马厩旁的管理员说了几声,很快就骗出了一匹马。
天上的马和地上的没多大区别,就是银色的马身让我产生一碰即碎的错觉。
不就是骑马吗?不就是顺便再跳几个障碍物吗?我对自己说,在星吉的帮助下,摇摇晃晃地坐上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