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示意我坐下,然后她娓娓道来:“我问老板娘了,这可不是什么新来的伙计,是他儿子,大学放寒假来帮忙的,北方学校放假早。他条件可好了,是名牌大学的大三学生,虽没有女朋友,但我配不上他。我成绩很差,别说名牌了,本科都考不上,我决定放弃他了。”她说出放弃两个字时,加重了音,似乎万般不舍的样子,这些话从一个高二的女生口中说出,我觉得挺惊讶,惊讶之余还觉得有点喜感,这丫头,没有拥有,又何来放弃呢?
嗯,转念想想,倒也蹊跷。一开始,我嫌他是个摆摊的,配不上我,现在,丫头又嫌他是个名牌大学,怕自己配不上他,再多么一见倾心的情感,终究要被配不配的世俗条件所限制啊。
不配这个词,是很重的,恋人们分手时,大多会说我们不合适,其实潜台词往往是不配,但不配二字往往不宜说出口。
我坐在丫头对面看着她,一方面感到她的想法幼稚,一方面我也偷偷打消了跟林方三进一步发展的想法。
我问丫头:“那你为什么还来这里吃东西呢?”
“不谈恋爱,看看总行吧。”
呵呵,丫头毕竟是个丫头。
小丫头似乎吃完了,起身要走,我或许应该跟她一同离开,但我的脚迈不动,嗯,是的,我还有问题要问,问完就走。
我径直走向林方三,他头都没抬地习惯性问我:“要吃点什么?”
“你在亭江小学读过书吗?”我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直接蹦出这句话,连尴尬都感觉不到了。
他抬起头,愣愣地望着我。
我重复了一次:“你在亭江小学读过书吗?”
“没有。”
“谢谢,再见。”这大概正是我想听到的答案。我转身离开,风迎面吹来,我觉得自己很帅。
小丫头还在原地看着我,她也被我的举动吓到了。赶紧问:“你跟他说了什么?要正确号码了?表白了?你倒是说话呀姐姐!”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九
回到寝室,康乔终于下床了,蓬头垢面,袜子也没穿,一脸憔悴状在吃泡面,想不到,她那么精致的女生,也会有这种时候。
另外一位室友木子,看到我,又看看吃泡面的康乔,打趣地说起话来:
“嘿,专职保姆,今天怎么忍心让公主吃泡面啊?”
我忍不住感伤起来,自顾自地念着:“你以为我是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吗?你以为我贫穷、低微、不美、渺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想错了,我和你们有一样多的灵魂,一样充实的心。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
木子被我这大段话吓住了,久久没有说话。然后很费力地挣扎着吐出“简爱”二字,仿佛见到了江湖中失传已久的玉女心经……好吧,这种话从我口中说出的确是有些意外。
哦,天!我居然也变成了动不动就引用他人话语的人,真恶心。还不都是被康乔传染的。
气氛被我弄得无比尴尬,整个寝室寂静得只剩下康乔吃面的声音,我突然很想笑,因为她吃面居然开始有声音了,这大概也是我传染的吧。幸好没有笑,我忍住了,这种严肃的场合,是不可以笑的。
感觉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思绪有些乱,我懒得洗漱,爬上了床,康乔大概又在心里骂我邋遢了吧,管她呢。我闷着头开始想事情,又嫌寝室灯光太亮让我静不下心,或许,一个电脑屏幕的光会刚刚好,突然很羡慕康乔有个床帘,虽然神经兮兮,但很适合自顾自地想事情。
想着晚上的那一幕,自己的确挺潇洒,可潇洒是当时的,回来后,却有一丝丝感伤,有种失恋的感觉,准确来说叫恋爱未遂。林方三的那句“没有”,就像拒绝了我的表白一样。他果然不是我的小学同学,果然不是死胖子林方一,活了小半辈子,果然还是没有一个人喜欢过我。他是林方三,他是名牌大学学生,他还长得挺帅,他根本不会看上我。即便我千方百计让他喜欢上我,也可能会因为见到康乔而被她吸引走,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当我和康乔同时站在他面前时,他绝对不会喜欢上我。当然,我不会傻到跟康乔喜欢上同一个男生,喜欢我就输了。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像我这种平凡的路人女,追男生仿佛隔了个沙漠。
我从小就不会去跟别人争什么,因为别人都喜欢的东西,肯定轮不到我,因为我比不上别人,就连名字也是,别人叫林方一,我只能叫林方二。
但我也知道,很多东西不用争,该你的还是你的,或者说,不用争,总有留给你的,也许是残羹冷炙,残羹冷炙有什么不好,没人跟你抢,挤破头抢到的热馍馍,还不如平平淡淡得到的残羹冷炙。我就是这样的性格,又怎样。
恋人有配与不配,闺密也一样,我和康乔的种种矛盾,说到底,是我觉得我跟她不配,我配不上她的优雅和气质,然后我自欺欺人地把她的种种特质当成她的缺陷,我用嫌弃她来满足我的自尊心。
渐渐睡去,眼角流下一滴泪,我不知道是为林方三,还是为康乔,抑或都不是,是为我自己。
十
夜深了,我依然保持着半睡半醒半夜起床尿尿的习惯。康乔床帘里的白光还在亮着,我居然习惯性地说了一句:“这么晚了,睡吧,别写了。”
说完瞬间肠子悔青,她还在生我气的时候绝对不会跟我说话的,我这自作多情干什么?
“不写怎么行,你养我啊?”
暧昧
文/孟祥磊
手机屏幕上的数字毫无感情地向斯扬宣告凌晨4点半了,斯扬狠劲儿地揉了揉枕头还是觉得身体里有什么舒展不开,浅蓝色的枕头郁闷地撞向了冬天一点儿也都不温柔的玻璃。斯扬随手抓过来呆呆笨笨的熊抱枕,实在是气不过自己二十六岁的生日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习惯性抓头发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脑子一热跟小罐一头扎进路边的发廊剪了个短发,惊得小罐在旁边儿嘟哝:“不就失个恋吗,至于想不开做尼姑吗?”看斯扬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声不响,小罐说:“哥一会儿请你喝瓦罐汤啊,咱用那个姓余的肉炖。”
打昨儿晚上零点开始,一帮子朋友一个个都特别克制地给自己这个马上奔三又被人抛弃的老姑娘发信息,见斯扬没招呼也没有人敢叫嚷着干什么怎么疯,就这个小罐大脑没有反射弧没有情感一个电话过来,失恋了生日还过不过。你信不信我明儿一准把你舌头割下来,直接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斯扬又一次重复了之前无数个早晨的手忙脚乱没吃早饭冲到公司的时候,小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把她拉到车上:“假我帮你请了,每年生日那么大动静谁不知道您大小姐今天生日啊,今天再去公司不是给自己添堵吗?”斯扬也知道自己算是到屋漏逢雨的份儿上了,除了硬着头皮装成若无其事也没别的办法了,狄鹏那家伙每年自己生日的时候都像昭告天下一样,去年扎了一车的气球鲜花送自己上班下班的,乍一看特像结婚用的彩车,甜得斯扬一天都觉得喉咙黏糊糊的。
小罐见斯扬盯着车窗不说话,知道这丫头肯定又想起来狄鹏那小子了,有时候记忆这种东西确实是特别无耻的玩意儿,两人闹别扭的时候它远远地躲在一边儿幸灾乐祸地看戏,等到真闹掰了,就一骨碌地趁虚而入,本来就脆弱的时候还硬是让你想起来那些感觉特美好的事情。“我觉得我身为一个男人现在应该给你一个肩膀,鉴于我现在开车,虽然这身衣服挺贵的,为了你的生日我也牺牲一回,要不,你就凑合着在我腿上哭一下?”
斯扬这辈子除了奶奶去世那次狠狠地哭了一回,基本上就没什么落泪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的个性是从哪边继承来的,明明一直都在顺风顺水的环境里长大,却有一股子咬着牙死也不出声儿的个性,“我斯扬的眼泪还不至于廉价到这个地步,”想想自己不能在哪儿都消沉,本来就要剩女的年纪了再一脸尼姑相儿指定嫁不出去了,“你不能趁我精神恍惚就妄图拐卖美少女,你这是要把我往哪儿带啊?”
小罐是自己的学长,大两级,早在斯扬走进传媒院的时候就对这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传说”中的学长充满了好奇,小罐的真名叫作嘉善,用斯扬的话说嘉善这个名字就是他活生生的墓志铭,想不出来更加合适的形容词了。有一副比得上唐僧的热心肠赛得过漩涡鸣人的执着,加上善于卖萌,更有一手炖瓦罐汤的绝技,虽说不是一张精雕细琢的冷峻面庞,却也还算一棵挺拔的草,就成为整个传媒院传说中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最佳男人了。
等斯扬带着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走进想象中的大学时,奔着又能有口福又能保持好身材的决心,然后掩上淑女的假象,成为了嘉善第三茬儿被撮合的对象,斯扬本来就是一个胃长在大脑头上的生物,基本上饭局在哪里人就在哪里,一来二去买卖不成仁义在,这两位就你不把我当男的我不把你当女的厮混在一起了。
但是嘉善跟狄鹏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相互看不顺眼,狄鹏是学软件的,这样的脑袋大概想到最浪漫的事情就是两个人可以一起编代码,把做出来的程序当成孩子养,精通计算的大脑绝对没有一丝含糊,跟斯扬吃过一次饭,唱过一次歌,看过一次电影,逛过一次街之后,就立马开始写出第一行代码,告白。是的,上面的程序走一遍一天都不到,更何况还不是单独约会,一大堆人包括嘉善这个喘气儿的还在旁边。
代码出现语法错误,作为一个程序开发者,狄鹏把这次失败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回学校的出租车上斯扬想起狄鹏那纯得不行的样子就忽然想笑,情商还真不是一般的低,不过,大概就是情商比较低才能做出这么没有滋味的告白吧。“嘚瑟吧你就,”嘉善知道就算没什么感觉,被人表白确实也是女孩儿心中喜欢的事情,“又不是第一次被表白了,还能笑成这样。”
“可是你不觉得他很可爱吗?我可能明天就忘了他的名字了,连我的联系方式都没有要,他是用哪根反射弧感觉出来我对他有意思了?”
“姑娘你脑子的重量都长胃上了吧我也就认了,你说你的情商是掉地上了还是长脐带上让医生给剪了?”嘉善对这个无意识放电的妹子还真是没有办法了,说是情窦未开好呢还是就是麻木钝感,跟自己称兄道弟也就算了,没有把门儿的自来熟只要到饭桌上跟谁都能说说笑笑,大学的男生是什么东西啊,如狼似虎的年纪,一个个都是空虚寂寞的汉子,只要不是闷骚暗贱型,有机会把妹子哪个不是跟打了鸡血一样,“我是该夸你呢还是该夸你呢,太有才了你,你对谁有意思我看不出来,谁对你有意思你总该能注意到吧。”
“小罐姐姐,那你告诉我都是谁对我有意思啊?帮我选一个能厮守终生的呗。”丫头一把拉过来嘉善的胳膊靠在他肩上,“你给我起来,小罐是你叫的吗?我可是你货真价实的学长,这么大了不知道遵守妇道男女授受不亲啊。”
后来但凡是只剩下俩男一女仨人在场的时候,要么就是斯扬以一个超乎妞儿的风范拼命地找话题累个半死,要么就是小罐恨不得打个喷嚏就说肺结核祸害人间赶紧溜。狄鹏追斯扬那会儿,这妞一乐就开始犯傻不睡觉,跟说快板似的一件一件在电话里给小罐数,正式恋爱了吧,有个高兴别扭的事儿也要给小罐打电话,习惯之后小罐索性把斯扬的电话当成数羊歌或者睡眠曲,把手机往枕头边一放,什么时候睡着算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