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淅淅,跳动的火光照得人影婆娑不定。
李长安与那鬼怪隔着一堆篝火遥遥对持,而他所能凭借的不过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如果说这是勇气,未免有些可笑,就好比拿着一把匕首就妄图对抗一头狮子,这只是避无可避的亡命一搏罢了!
那鬼怪似乎不急着扑上来。它站在原地,喉咙里发出“咯吱吱”不似人声的怪响,一张大得足以吞下人头的巨口缓缓收拢闭上,不多时,又恢复成一张樱桃小嘴。这张小嘴轻轻勾起一抹弧度,看起来仍旧那么可爱诱人,可李长安心里头却泛起阵阵寒意。
她扭动纤细的腰肢,袅袅婷婷地走来,每一步都像死死踩在李长安心上,却又一步一步逐渐逼近。在一人一鬼相聚不过五六步时,李长安已如激怒的野兽,拱起腰背,绷紧神经,牢牢握住手中石头如同亮出爪牙!
李长安已经做好了准备,那鬼怪却没马上扑过来,在距离篝火大约一米的地方停下了步子。它皱起眉头瞧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挪动脚步就要绕开篝火。可是它刚向左边动,李长安也向左边动;它向右边动,李长安同样往右边动。它慢慢追,李长安也慢慢走;它急扑,李长安就猛闪。一时间,一人一鬼居然绕着火堆转起了圈圈。
又是一轮追逐后,李长安剧烈喘息几口,也若有所思地看着篝火对面的鬼怪。那鬼怪方才追得快手脚并用了,可是它却始终和篝火保持着一段距离,要不是如此,李长安早就被逮着了。
难道?李长安脑子闪过一个设想,决定试探一下。他从篝火中捡起一根尚在燃烧的细树枝朝着鬼怪抛去,那鬼怪立马猛地跃开,那模样活像在躲一颗手榴弹!
李长安又抽出一根燃烧了一半的粗些的树干,远远的向鬼怪挥了一下,这距离根本就够不着,那鬼怪却仰着腰向后躲闪。于是李长安又向前跨了一小步,那鬼怪就向后退了一小步;李长安向前跨一大步,鬼怪就退开好几步。
“哈哈!”李长安大笑起来,“原来这玩意儿怕火。”
方才被吓了个够呛,追得够惨,现在知道你丫火防低,没得说,该老子收拾你了!
于是李长安一手抄起石头,一手抓着“火把”,“哇”地一声好似鬼哭狼嚎就朝那鬼怪扑了过去,用火把鬼怪逼得狼狈逃窜,自己也玩儿得不亦乐乎。一瞬间,觉得自己简直牛逼哄哄,就算你丫当过总统、造过航母、扔过核弹,但你举着火把撵过鬼吗?
但是,正所谓乐极生悲,装逼遭劈。李长安没有注意到,鬼怪避开火焰时,脸上却没有恐惧之色,反倒多是一种厌恶,而在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拿火追鬼怪时,那鬼怪的眉毛却慢慢竖了起来。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李长安却没有注意到。
终于,在李长安再次用火追打鬼怪时,那鬼怪却没有再次躲闪,反倒转身张开巨口向他大声咆哮。腥臭的口水飞溅到李长安的脸上,他只是随手一抹,嘿然一笑,“哎哟,吓老子,叫人的狗不咬、咬人的狗不叫,老子吓大的!”
语罢,笃信鬼怪怕火的李长安仍旧举着柴火杵了过去,不料那鬼怪却是不闪不避,突然挥手砸在柴火燃烧的一头上,顿时柴木脱手,火星四溅,李长安傻了眼,二话不说,一溜烟儿地就窜回了火堆边。
定眼看去,那鬼怪没有追上来,先前只是短暂地接触到火,它的手臂就已经被点燃。火焰像遇到油脂一般猛烈燃烧起来,它急忙把燃烧的手臂伸入从屋顶漏下的雨水中。热气蒸腾间,火焰熄灭,那手臂上抖落了许多焦黑的碎屑,露出下面肌肉虬结、皮肤深蓝的鬼手。鬼怪盯着这只鬼手半响,猛地扭过头来死死盯住李长安,那狰狞的表情告诉李长安,它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那鬼怪一边盯着李长安,一边把手伸到耳后,一抓一撕,竟然撕下来一张皮肤一样的面具,露出色泽深蓝、经络纠缠的可怖面孔。
圆目凿齿、体如蓝色!李长安脑子一下子闪过这八个字儿,这不就是“小黄书”里唯一那些字中记载的鬼怪的模样吗?
可没有时间再多想!
鬼怪已经一边发出些歇斯底里的怪异吼叫,一边狂奔过来。这次,燃烧的篝火不再能阻挡它,它直接从火焰中撞了过来,在穿过火焰之时,周身上下已经燃烧成一座火炬,可这并不妨碍它张开巨口,向李长安展露出一根根锉刀一般的利齿。
“格老子的!”
李长安同样咬牙发狠,把自己整个人都扔了过去。“碰”的一身巨响,李长安的肩膀撞在了鬼怪的胸膛上,他却感觉自个儿撞上了一块岩石。鬼怪根根利齿咬下来,李长安挥着石头迎上去,撞击声中,石头正好砸进鬼口里。
“崩落你娃一嘴牙!”
李长安心头恨恨骂道,同时也稍稍借力退开,然后一个窝心就脚踹过去,鬼怪腾腾几步退进篝火中,李长安自己也倒飞出去。
他急忙翻身而起,发现那鬼怪居然若无其事地站在篝火中,只是抖动拍打着身体,一块块焦黑的东西就从它身上剥离下来,露出底下蓝色的躯体。原来不是这鬼怪怕火,而是它披着的那层皮经不住火。鬼怪鼓动着腮帮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然后“噗”的一声吐出一口细碎的石屑……
“你那嘴巴是碎石机吗?”
李长安整个人就操掉了,丫石头都能嚼碎,啃人不跟啃馒头一样容易!还他娘的不怕火,这还怎么打!
他心中被这一嘴巴弄得方寸大乱,心头估算这正面对抗肯定是个死,只能逃跑,靠老天爷保佑了。于是趁着鬼怪还没扑上来,李长安拔腿就跑。
可也许是心中慌乱,还没跑上两步,脚下却突然一绊,身体直愣愣地倒了下来。李长安心里头直接骂娘了,“关键时刻摔倒”不是女猪脚才能点的特殊天赋吗?我是男的喂……
没等他抱怨上两句,脑后疾风袭来,李长安一扭头,鬼口利齿已然近在眼前。
我要死了!
人说人之将死,平日所思所想就如同走马观花统统来上一遍,可李长安此刻却没有这么多念头。他只是有些担心,担心家里的父母和妹妹,没又想到什么具体的事情,只是单纯的担心的心情。
突然,一道白光乍起,瞬间便铺满眼帘。耳边只听得一声大喝:“孽障敢尔!”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耳边再没有一丝动静,待到白光消退。庙外夜雨依旧淅沥沥下个不停,篝火仍在发出些“噼里啪啦”的声响,只是那鬼怪已经不见了踪影。
李长安抬起头,发现屋顶上又多了一处破洞,一根白色的羽毛慢悠悠地飘下来落在他的鼻尖上。
他取下羽毛,恭恭敬敬地弯腰一拜:“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良久,只有夜雨淅淅,却不见人声回应。
“前辈?”
“神仙?”
“妖怪?”
好吧,确实已经走了!李长安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头有劫后余生,但更多的却是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来这唐朝,莫名其妙地被鬼怪找上。他摇摇头,不让自己想这些徒惹人郁闷的事情,走回篝火边,却瞧见一个只吃了一小半的蒸饼,李长安想起这是自己递给鬼怪的,怪不得肚子饿了都不吃,敢情等着吃他啊。
一转头,却又瞧见地上留着鬼怪撕下来的面具。本来正常人是不会碰这玩意儿的,谁知道会不会粘上什么晦气,但李长安历来好奇心过重,再加上压抑了许久的收藏癖又蠢蠢欲动,鬼使神差地把这玩意儿捡了起来,拿在手里瞧了瞧,又摸了摸,手感细腻而光滑。
“该不会真是人皮做的吧?”一想到这儿,就更舍不得放下了,正要再仔细研究研究。
忽然,耳朵嗡响,一个月尝过的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袭来。
等他清醒过来,周围不再是四面漏风的破庙,而是一间狭窄的混凝土“盒子”;一抬头,窗外是被城市灯光染成橙色的夜空;耳边也不是淅沥沥的雨声,而是楼下大妈跳广场舞的音乐……
他愣了半响,突然就低头找起来,发现自己的包裹正好好的放在床上,赶紧一把抓过来,把里面乱七八糟的几个蒸饼扔到一边,捧起自己的手机,按下了开机键。
熟悉的开机音乐,熟悉的开机动画。
开机之后,李长安却愕然发现时间不对,自己在唐朝度过了一个多月,回来之后,日期显示却才仅仅过了三天而已。这样看来,两边的时间流速并不一致。李长安紧张的神色缓解了不少,这样一来,应该不会被当成失踪而让家里人担心了吧!
他慢慢翻看手机,一则短信被他郑重其事的打开:
“娃儿,家里给你打了500块钱,你收到没有?找工作的事情不要急,慢慢来,争取找一个你喜欢的工作。在外头不要太节约,该用钱的地方就要用,要吃好点儿……”
看着看着,一点温热的东西就慢慢充盈了眼眶,李长安不由得仰起头,轻声说道:“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