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城,河北道的一个偏僻乡里,大唐一千五百七十三个县城中微不足道的一份子。
这里离繁华安逸的中原腹地相距甚远,隔烽火连天的边疆又有那么一些距离。没有名门望族,没有王侯将相,没有豪商巨贾,更没有绝代佳人,甚至连土地都不太肥沃。这只是一座小县城,小到城中最高的建筑就是客栈,小到爬上客栈房顶就能从城头看到城尾,小到县里最有权势的人物就是衙门里坐着的七品县令,而这位七品父母官已入耳顺之年,估摸着也没有了继续向上爬的机会,当官也是得过且过,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所以大唐的种种风情,穿越者的惯例打脸,李长安呆在唐朝一个来月仍是丁点儿没有体会到。然更倒霉的是李长安在现代社会中遇到的尴尬也一并跟着他穿越了过来。
首先是没钱,尽管李长安机灵地用身上的一些零碎换了几把铜钱,但一来只出不进,二来搞不清物价尽花冤枉钱,能撑过一个月已经算精打细算了!其次,就是找不到工作,在这大唐就算是要搬砖掏粪,人家也会伸手讨要你的户口本,李长安表示自己只有中华人名共和国的身份证。实际上,要不是这一带承平已久、法备废驰,他李长安早被当做逃奴抓起来扔去充军戍边。
所以没等膀大腰圆的老板娘挥着擀面杖赶人,李长安就自觉地从客栈结账走人。
待他走出客栈,此时的李长安已经不见了牛仔裤加衬衫的现代服饰,换上一身青布袍衫用长带束腰。周身现代零碎大多都已经典当给当铺里的奸商,换来的铜钱也都记入了客栈账面,身上唯一一点儿资产就是几枚磨得光亮的“孔方兄”。圆形方孔,一面印着“开元通宝”四个大字,一面有一弯浅浅的月牙纹饰。据说还是铸模时,杨贵妃留下的指甲印,常引得一帮酒客在客栈酒桌上胡咧咧。可李长安此时对这谜题却没半点儿探讨的兴趣,因为哪怕是四大美人轮番在这铜钱上掐个印子,这一文钱也没法掰开当两文用,还不够一宿宿金。
所幸藏在贫寒中挣扎,也多少活出了点经验。就像付不起“坟盒子”的租金,他就能找个桥洞一样,在莫名其妙来到唐朝之后,虽然已经住不起客栈,但他也打听好下一个落脚之处,城外五里矮山腰上的破弃山神庙。没错,就是各路小说传奇中书生侠客的必经之所——破庙!
古往今来各路传奇话本中,多少贫寒书生、落魄侠士都是在破庙里进行了人生的重大转折,一想到种种情节,李长安也有了些小小期待,说不定自个儿穿越者的传奇生涯就会从破庙开始了,从此发家致富、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于是李长安昂首挺胸满怀希望地迈向了贫寒的明天!
可是,他却是忘了一个问题,这破庙不仅上演武侠片,更会上演鬼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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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了住宿,接下来就是吃的问题。
李长安沿着街道走拐过街角对面有一个小摊,摊子边有一位卖蒸饼也就是馒头的阿婆。
老人家虽年老但眼镜却雪亮得很,隔得老远瞧见了李长安,就大声招呼起来:“小师父,今天的饼可是蒸得又白又软呢。”
李长安笑着点头回应,这一月来为了省吃俭用,他平时全靠这蒸饼充饥。而在这辽城,这家的蒸饼虽然不是最好吃的,但绝对是最便宜的。李长安常常来买饼,一来二去就与阿婆熟稔了。
懒得三趟两趟的往城里跑,李长安干脆一口气把身上的钱全部买了蒸饼,引得阿婆奇怪,她一边拿饼一边关切问道:“小师父买这么多蒸饼,是准备干粮要远游吗?”
“那倒不是。”李长安笑道,“付不起客栈的房钱,正准备去城外的破庙应付几宿。”
“破庙!”阿婆突然拔高了音量,像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词儿,却又急切地对李长安说道:“去不得!小师父听老婆子一句话,这破庙去不得!”
“为何?”这倒是奇怪了,难不成这破庙还有“无关人士不得入内”的规矩,历史书上也没写啊!
阿婆靠过来,眼镜不住地警惕着周围,连墙角的缝隙都不曾放过,像是在提防什么无处不在的东西一样。这番小心翼翼的作态,把李长安的好奇心都给提了起来,但只听她小声说道:“有鬼!”
“有鬼?”这荒诞的答案登时让李长安啼笑皆非。
瞧着李长安不信,阿婆也有些急了,连忙道:“当真是有鬼啊!小师父你可知道那破庙左近有个王家庄子,庄子里又一户四口人家。前几日,白天的时候,那家的男人还好好的在地里劳作,女的也在河边浣洗衣物。当天夜里也没丁点儿动静,连家里的黄狗都没叫唤一声。第二天日上三竿了,那家人也没人出门,还是那家的兄弟进门,才发现房子里已经没了活人,只有四具白骨躺在床上,那骨头干净得像刀刮水洗过一样,房里连血迹都没有洒下一点。血肉筋皮丁点儿不剩,吃得这么干净,可不就鬼怪吃的!”
阿婆说起来煞有其事,但李长安还是不信的。他很清楚,这些街头巷尾的传言经过几张嘴巴就变得似是而非,何况在自诩现代人的李长安心里,古代人名多少还是有些愚昧的。这事儿,保不定就是那家人糟了贼人毒手,那贼人杀人藏尸后,从乱葬岗拖来几具白骨,糊弄一下无知村民罢了!
不过阿婆也是出于好意,李长安正要道谢,身后却响起一声冷哼。
“哼,愚夫愚妇,胡言乱语!”
李长安回头一看,却是不知何时身后来了几个鲜衣怒马的公子哥。那声呵斥正是为首一人发出的,这人高踞马上,身着红锦,腰悬宝剑,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当真生得一副好相貌。李长安瞧了瞧地下的黄土路,又看了看街边破败的房舍,心想这货哪儿来的,完全不是一个画风啊!
这位画风明显不同的公子哥神色倨傲,骑在马上与人说话连脑袋都不愿意低一下,只用目光垂下来,冷声说道:“我父为辽城县令三载,治内清平,百姓安居乐业,如此太平地方哪儿来的妖孽作祟,必定只是些贼寇……”
话说到这儿,公子哥一下子卡住了。李长安嘴角翘起,心想这话前后矛盾了吧!要是治内清平,那又怎么会有盗贼。
心知自己失言,又见李长安嘴角翘起似乎有嘲讽之色,公子哥不知道是觉得面上过不去,还是瞧李长安不顺眼,他手中马鞭一指,几乎杵到了李长安鼻尖,喝道:“秃驴,看你也不是本地人士,虽不知你来辽城有何目的,但是我告诉你,你要敢在这儿借着鬼神之名,聚众闹事,招摇撞骗,我一定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说罢,也不等李长安答话,策马就走,同行几骑连忙跟上,几十条马蹄踏踏,扬起大片黄尘,扑头盖脸弄了李长安一身灰,连刚买的蒸饼上也铺上一层土。
“贼孙!”李长安慢悠悠地骂了一句,然后淡定的把蒸饼上的灰尘大致拂去就收了起来。在唐朝的偏远小县城混了一个月,某些事情他早已学乖了,比如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见一行公子哥已经远去,阿婆笑着对李长安说道:“小师父也不必太生气,这裴三郎是裴明府的公子,平时虽然纨绔了些,但终归没有鱼肉乡里,已经算不错了。”
“哪儿能生气。”李长安笑着附和这阿婆的话,“民不与官斗嘛”
说完,李长安正要离去,忽然阿婆又叫住了他。
“小师父可曾听说过云家大郎。”
“云家大郎?”这个名字李长安在这一个月来,常常在客栈中听到酒客们提起,听来似乎是一个仗义疏财之辈。
“没错,北郊的云家在辽城这一亩三分地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族,那云家大郎不喜欢读书,反倒出了名的喜爱游侠之事,平时里也多有义举,常常扶危济困,乡里的游侠儿都以他为主,连老婆子一手拉扯大的兔崽子也喜欢跟着那云家大郎身后转悠,老婆子叫他和面他不理,那云家小子唤他他倒是跑得飞快……”
阿婆絮絮叨叨抱怨了一阵,才想起切回正题,又上下打量了李长安一通。说起来,李长安身上虽然没什么肌肉,但好歹勉强够个一米八,骨架子也大,倒是也把衣服撑了起来。放在这唐朝,也算是高大魁梧之辈,更兼得一双丹凤眼横卧眉,也能称上一句相貌堂堂,看得阿婆点头称赞道:“我看小师父身形魁梧,出家前想必也是豪勇之人,是在是没什么去处,倒不如去投云家大郎,有个看家护院的活计也胜过去荒郊野庙做了鬼食。”
“多谢阿婆提点。”
李长安不置可否,只是大笑转身离去,心里却没半点儿去投靠他人的想法。堂堂七尺男儿,手脚健全,岂能寄人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