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修好的契机。因此,11月5日,中国派出以周恩来为团长、贺龙为副团长的党政代表团应邀赴苏联参加纪念十月革命47周年的庆祝活动。就在11月7日晚间苏联政府举行的招待会上,贺龙同苏联元帅崔可夫等谈话时,苏联国防部长马林诺夫斯基竟然对贺龙说:"我们现在已经把赫鲁晓夫搞掉了,你们也应该仿效我们的榜样,把毛泽东也搞下台去。这样,我们就能和好。"贺龙当场顶回了对方的恶意煽动,并立即向周恩来报告。周恩来马上向勃列日涅夫等苏联领导人提出质问,随后又向苏方提出严重抗议,勃列日涅夫不得不表示道歉。此后,中苏关系不仅没有缓和,反而更为紧张。
这件事对毛泽东的触动有多大,当然是无从作出准确考证的。但是,在共产国际时期,苏联可以通过共产国际的组织手段,改变别国党的领导人。共产国际解散后,在斯大林时代以及以后的若干时间,苏联惯于从别的国家党内找到内应并施加影响和压力,从内部进行颠覆,以改变不按其指挥棒转的别国党的领导人,这早已不是秘密。作为政治家、军事家的毛泽东,自然深知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的道理,他不可能不加以防范。由此,他把目光越来越多地放在洞察出"睡在身边的赫鲁晓夫"这个问题上,这也是不难理解的。不幸的是,他把主观臆想和对某些迹象有成见的观察,当作客观事实;把党内不同意见的正常争论,当作是所谓修正主义或路线斗争的表现,捕风捉影地硬在党的领导层中揭露一批"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以消除他最担忧的隐患。
最善于揣测毛泽东心态的林彪,在1966年5月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大声疾呼:"毛主席活到哪一天,九十岁、一百岁,都是我们的最高领袖,他的话都是我们行动的准则。谁反对他,全党共诛之,全国共讨之。在他身后,如果有谁作赫鲁晓夫那样的秘密报告,一定是野心家,一定是大坏蛋,全党共诛之,全国共讨之。"看来,这些话说到毛泽东心里去了。林彪能在三个月后就被毛泽东指定为接班人,这番话可能是他为自己迁升搭设的一级重要台阶。
毛泽东不仅把"修正主义"看得很危险,而且把"修正主义"的势力看得很强大。他在给江青的信中说:"全世界一百多个党,大多数的党不信马、列主义了,马克思、列宁也被人打得粉碎了,何况我们呢?"信中还说,中国的反党分子"他们是要整个打倒我们的党和我本人"。对形势作出如此严重的估计,显然是属于主观臆断。基于这种判断,毛泽东觉得必须挺身而出,坚持"反潮流",从"修正主义"的狂涛中,拯救马列主义,拯救中国的革命事业。为此,即使自己被"打得粉碎"也在所不惜。面对他所估量的中国"修正主义"势力已经是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局势,在他看来,只有充分发动群众,依靠群众的力量,在全国展开全面的阶级斗争,把一切牛鬼蛇神彻底扫除,才有胜利的可能。这就是"文化大革命"。从毛泽东晚年的一些谈话中还可以看出,对于接班人考验和锻炼,也是他发动"文革"的一种考虑。毛泽东认为苏联出了赫鲁晓夫,斯大林没有选好自己的接班人是一个重要原因。自1962年以后,毛泽东越来越感到刘少奇不是可靠的接班人选,需要重新考虑。1966年6月,毛泽东在一次同外宾谈话时说:"我们都是七十以上的人了,总有一天被马克思请去。接班人究竟是谁,是伯恩斯坦、考茨基,还是赫鲁晓夫,不得而知。要准备,还来得及。"出于对知识分子的不信任感,毛泽东提出:要年纪小的、学问少的、立场稳的、有政治经验的坚定的人来接班。他一贯认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是在革命大风大浪的锻炼中成长的。而中国已长期处于和平环境,怎样使接班人得到大风大浪的锻炼和考验呢?通过"文革"兴风作浪,从中培养和挑选接班人,在毛泽东看来似乎是一条出路。"文革"被说成是一次认真的反修防修大演习,从考验接班人的角度,也反映了毛泽东发动"文革"的一种考虑。
毛泽东发动"文革"包含着"破"和"立"的双重意向。而在他的哲学思想中,破和立的关系是"不破不立","破字当头,立也就在其中了","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等,总是把"破"放在先头的。这种观点并不符合唯物辩证法,却显示了毛泽东作为一位革命家的性格特征。"大跃进"失败后,他把党内的分歧看得越来越严重,把党内和社会上的"黑暗面"看得越来越大,从而产生了危机感。在他的目光中,这个党不行了,要打烂重建;在中国大地上"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在大破中建立起一个纯洁的、完美的理想社会,给世界共产主义运动树立光辉的榜样。
毛泽东发动"文革"所要达到的社会目标是什么?他所追求的"天下大治"的蓝图是什么样?这在"文革"的两个纲领性文件中并未提及。《五?一六通知》讲的完全是"破",而要建立什么,并没有说。《十六条》提出要立"四新"(新思想、新文化、新风俗、新习惯),但怎么个新法,谁也没有说得出来,仅仅是一堆抽象的口号。因此,探索毛泽东发动"文革"所要追求的社会目标,只能从别的史料中去找佐证。
就在"文革"刚开始时,1966年5月7日,毛泽东给林彪写了一封信,后来被称为"五七指示"。在这封信中,毛泽东勾画了一个他所憧憬的理想社会的轮廓。8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了题为《全国都应该成为毛泽东思想的大学校》的社论,转述了"五七指示"的内容,并且强调说:"毛泽东同志提出的各行各业都要办成亦工亦农、亦文亦武的革命化大学校的思想,就是我们的纲领。"按照毛泽东说的去做,"全国就都是毛泽东思想的大学校,都是共产主义的大学校。"从"五七指示"引申出这样的论断,看来还是合乎逻辑的。因为大家都一样的大学校建成了,三大差别似乎就自然消失,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所说的"迫使人们奴隶般地服从分工的情形"也就不存在了。大家都务工、务农,商品交换就不再需要了。这些似乎就是经典作家所描绘的共产主义社会的基本特征。而对于如何达到"社会产品极大地丰富"这一实现共产主义的根本条件,以及发展科学文化,使全体人民都成为具有高度文明的共产主义新人的途径,无论是"五七指示"还是《人民日报》社论,却一句话也没有说。看来,"五七指示"所反映的理想社会,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建立在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基础上的,具有浓厚平均主义色彩的小生产者的空想王国。
毛泽东在"五七指示"中提出的社会构想,绝不是他一时兴之所至,而是具有深远的思想基础的,这至少可以追溯到1958年。那时,他在许多谈话中表达了他的社会理想,其基本构思是同"五七指示"一致的。
毛泽东在设计建设社会主义的蓝图时,中国社会主义的实践才刚刚起步,自己没有多少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可以借鉴。苏共二十大后,更多地暴露了苏联社会主义模式的弊病,不足为法。因此,毛泽东只能借助于战争年代的经验和中国自古以来关于"大同世界"的各种设想,以及并非完全准确的马克思主义著作中关于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某些预测。在这种历史局限性面前,即使像毛泽东这样的伟大人物,也不是能够在社会舞台上随意驰骋的。想象力越丰富,魄力越大,就越有可能出大错。
由于"大跃进"的失败,毛泽东对社会主义的设想没有最终形成体系,但是,他一直没有放弃那些设想。在他看来,一步一步地实现那些设想,就是不断革命。不赞同他的想法的人,都是不愿搞革命,想搞"修正主义"。毛泽东在去世前还愤慨地说:"一些同志,主要是老同志思想还停留在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阶段,对社会主义革命不理解、有抵触,甚至反对。"由此,他作出了资产阶级就在共产党内的惊人判断。可见,打倒"走资派",清除在中国建设最纯洁、最完美的社会主义的障碍,是毛泽东发动"文革"的一种主观愿望。
国内外都有"文革"是中国共产党最高领导层权力斗争的说法,甚至说毛泽东发动"文革"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倒刘少奇,等等。这种说法至少可以说是肤浅。
不可否认,"文革"一开始就指明了要夺权,而且,林彪、江青一类野心家也是想乘机抓权。但是,就毛泽东本人来说,如果他想达到的目的只是排除中央领导层中的某些同志,根据他当时在国内的地位和威望,并不需要兴师动众地发动"文革"。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这些中央政治局委员、候补委员,书记处书记、候补书记,不是开几个小会就"搞下去"了吗?国家主席、党中央副主席刘少奇,党中央总书记邓小平,不是在一张旧报纸上用铅笔写上203个字(即《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就"搞下去"了吗?而且,刘少奇、邓小平被"搞下去"之后,"文革"还进行了10年之久,这又怎么解释呢?对于操有"最后决定之权"的毛泽东,要撤换几个中央领导人,总是能够找到理由按"法定的"手续去实现的,并不需要搞"文革"。显然,毛泽东发动"文革"所要破除的,是他以"左"的眼光看到的弥漫中国大地的"修正主义政治路线和组织路线"。所以他主张像"文革"这样的群众性斗争,"过七八年又来一次"。
况且,建国以后,毛泽东在全党、全军、全国人民中的威望如日中天,再加上个人崇拜日益盛行,没有一个具有正常头脑的人,敢于做"彼可取而代之"的梦。党的民主集中制组织原则和产生领导人的程序,不可能使某个人得以违反众意,夺取毛泽东的领袖地位。有的人引用毛泽东1970年会见斯诺的谈话中所说:"那时候的党权、宣传工作的权、各省的党权、各个地方的权,比如北京市委的权,我也管不了了。"以此证明毛泽东"大权旁落"了,他发动"文革",就是要夺回失去的权。对于毛泽东的这段话,确有议论的余地,因为话是讲得明明白白的。但要考虑,这些话是对外国记者说的,是为了解释为什么要搞个人崇拜,为什么要打倒刘少奇。这两个问题的确是很难作出别的解释的。只要对"文革"前那段历史稍作考察,就不难了解事实真象并非如此。还可以反问一句:如果真是毛泽东大权旁落了,他能够力排众议,把"文革"发动起来吗?历史上发生的重大事变,起因绝不是单一的,更不是个人意志的产物,而是由复杂的社会历史条件所萌发和制约的。但是,当社会历史条件赋予个人以高度权力时,个人虽不能改变整个社会发展的总趋势,却能加速或迟滞历史发展的进程,甚至在某一历史事变中起决定性的作用。马克思曾指出:"如果"偶然性"不起任何作用的话,那末世界历史就会带有非常神秘的性质。这些偶然性本身自然纳入总的发展过程中,并且为其他偶然性所补偿。但是,发展的加速和迟缓在很大程度上是取决于这些"偶然性"的,其中也包括一开始就站在运动最前面的那些人物的性格这样一种"偶然情况"。"①这段话对研究"文革"的起因很有指导意义。
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39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