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就是说任何的东西都是动态的，包括中国的传统也不是固态的，象夏商周的传统，它和秦汉的传统不一样，三国两晋南北朝的传统和前面的也不一样，隋朝的传统也不一样，如果隋朝的传统继承到现在那我们将会是更加开放的社会了。那唐朝是中国传统中最开放的时代了，因为他是最开放的，所以它的文化达到了世界的最高峰，这个高峰是哪个文化都不能逾越它的。那后来传统就变了，到了宋代的时候妇女们就要缠小脚就是那时的高潮，现在在我们浙江武义县还有好多个一百岁以上的老太太缠着小脚，有三个老太太缠小脚的。但是到了明、清又变了，到了五·四运动的时候也变了，连庙都拆了，所以我们中国人和日本人不一样，日本人是在吸收别人文化的时候保留自己的东西，韩国也是这样的一种状态，而中国人往往很绝，这并不是中国文化的传统，中国文化的传统是一分为三，不是左就是右，不会不是的，我们是中庸。我们的是中庸文化，不是中庸文化的话就不可能那么和谐，当然在古代的时候为什么有那么多农民起义，那就是它不中庸了，就是它完全不关注民生。如果中国实行联邦制，那中国就是广西共和国、广东共和国，然后加起来就成了中国联邦共和国，那就不了得了。那样中国走的就是西欧国家的道路了，但我们中国不能走，也不会走那条路，为什么？中国的文化、中国的传统它是从多元走向一体的，它的这种趋势是没有人可以逆转的。五千年的朝代谁可以逆转？包括蒙古进来、满州进来都不可以，它仍然是向前进的中华民族，这就到了抗日战争整个中华民族的崛起，所以中华民族从多元走向一体是不可以逆转的。这里有很深的文化基础和文化基因在起作用，这里儒学肯定是一个很重要的基因，我们讲的基因就不只一个了，那道家也是我们文化基因也是从那里出来的。所以你刚才问的问题我们虽然回答得不是很正确，但要说明的是儒家的思想它是不断的变化的，儒家思想它有它的核心，它的核心就是仁者爱人，用我们现在的话讲就是和谐。象我们现在公共汽车上设的老、弱、病、残、孕席，在台湾设的则是爱心席，你说我坐哪里好？当然是爱心席了，我在这里坐那老弱病残孕席那感觉好难受。所以我在台湾的公车上从来没有人不给我让座，包括在火车上，但是在我们大陆，以前让座的人也有，但是现在让座的人也多，大多是学生，我也很感动。所以我觉得我们对中国的传统真的不要小看它。
赵晓香（06民族史研）：您今天提的我都很感兴趣，尤其是草根政治，虽然不懂，但用心体会一下，有点理解。之后您提到人类学相当于自然科学的数学，就有些难过了。我是学文的，高中的时候数学的底子很差，如果它真的相当于自然科学的数学的话，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学好？
徐：好。草根政治是这样，我们国家原来的政治，传统之手只到县一级，国家的手只到县一级，而县一级的衙门都不大，就只有一个县官，再加几个捕头就可以了。所以下面就是民间，我们讲的就是草根政治，而草根到了宋代的时候呢，这个就是曹锦清教授他的研究提出来的一个词，很重要的一个东西。他说我们新农村建设是从宋代的时候开始的，为什么？那个时候它也是要把农村建构好，也要稳定它的社会，它就把本来是中国的宗法制度的‘礼不下庶人’，它就在地方上普遍建立宗族制度。这很了不得，这在当时稳定宋代的地方政治起了很大的作用。里甲制度是到了国民党的时候才把政权的手伸到了乡里，村级都还管不到。所以在这一个过程当中，从人类学的眼光去看草根政治具有非常重要的特点。包括我们罗教授讲的草根的政治，民间的习惯法的问题，民间的习惯法在民间很管用的，地方的都用了几千年了，你现在搞的法案都是西方搬来的，基本上都是搬过来，改了几个词，那凡是犯了小错，比如偷了钱的人他都是可以胜诉，那他所谓的理念就是这小偷的财产都被你们侵犯了，这个在中国的习惯法里是不行的，是颠倒的。所以我觉得西方的法律有它可取之处，它保护你的人权，保护你的财产不受侵犯，保护你的住宅不受侵犯，这有好的，但是另外一方面，为什么把我们这个草根习惯法扔掉呢？那现在能管好吗？不但不能管好，现在的各地方恶性案件还非常的多。
罗：而且破案率很低。
徐：它可以把你一家杀光，然后他又是村子里的人，然后他走了，是不是啊，把你灭门，多厉害啊！现在农村里出去打工的人很多，那村里还会有很多地痞很多，他们在村里会为非作歹，他会侮辱妇女了妇女又不敢讲，老公回来都不敢讲。所以这种草根的文化恰恰是我们最关注的，我们强调的是民间。象刚才罗老师也讲过了，我们的看法就是主位的，我们本位、客位，我们不能代替主位。本土的意见到底怎么想的，本土的老百姓到底是怎么想的，就是搞新农村建设，那老百姓、农民他们想干什么？他们觉得什么样才是他的新农村。这种草根、民间的才是最基层的东西。
至于我说人类学是社会科学中的数学，它的地位相当高的，你自己想想，数学在自然科学当中的作用，在物理化学中什么计算离得开数学？我以前在中学里就是因为数学的几何学学得特别到位，所以我的逻辑推理能力就比较强，那个是训练出来的，罗老师的数学更厉害，他儿子又现在比他厉害，数学它是训练了你一种逻辑推理的能力，这是从思维的角度来讲的。但是从基础学科的角度来讲，自然科学的所有学科都用数学来计算，化学、物理的公式都要用数学来计算，它们的定理也都是用数学来推算，自然科学当中就离不开数学。那么，社会科学当中绝对离不开人类学，好比讲经济，它就偏向经济，利益最大化。但是你在这个利益最大化当中，你关注到人没有？这就是人类学在这里的作用。如果你经济研究当中也把人的因素考虑进去了，那你这个经济就能够比较协调，就能找一个平衡点。那为什么现在房价越来越高呢？有很多年青人是年青的时候看着房子买不起，现在有点钱了的时候就更加买不起房了，因为现在房价高得是离谱了，就连房地产商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卖得那么高的价，这就是说它偏离了人类学的基础。政治学也一样，如果不关注人的话那完全是草菅人命，最近有一个案例，那个人他完全是冤枉的，说那妇女是他强奸的，然后法院就把他杀掉了，这是在七年以前就把他枪毙了。但是他家里人认为是很冤枉的，他儿子没有做这样的事情，这个河北地方法院从来都认为是这个人做的事。结果，两年以前，突然有一个罪犯被抓起来了，他承认了所有自己犯罪的事实，其中有一件事就是姓聂的那个人所做的事情也是他做的，他也不知道当时有人是代他被处决了的，他认为这也是他做的。法院的人对这个事就说查无实据，这个问题你不用说了，那罪犯就很纳闷，我死也要死得清楚，我杀了五条人命也是死，我不能让别人背黑锅，他就上诉我还有一条罪你们为什么不要？但是就是因为法官们他们犯了错不想认，所以他们就不予以受理，就是被害人的妈妈在那里上诉，都跑了七年了，都要绝望了。你要上诉是可以，但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规定的最基本你要有判决书，你拿判决书，但他们家人从没看到过对他儿子的判决书，他们多次到河北省中院要这个判决书都不给，甚至于在媒体的追问下，他们还说这个问题中院正在研究中，就是不能提供判决书，它这本身就已经违反法律了，几乎是绝望了，但到今天都不知道是谁把判决书用特快专递寄给他们家人，第一次寄了一份，第二次又寄了一份。天上掉下来的两个判决书，河北中院讲，你们怎么可能拿得到判决书呢？我们从来没有给你们过啊，他们不认帐。所以现在那家人已经到了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法院因为有了这个判决书了现在才开始正式受理。所以我们都说法律应该是很威严的，但为什么它这样草菅人命呢？他明明知道有错，却为什么不改呢？所以你说人类学作为社会科学的基础，无论是法学、经济学，包括社会学，如果社会学仅仅是管理，只管把你管理好，所以有了什么收留所，但现在看来这些显然有些是不妥的。还有戒毒所，戒毒所的人在那里卖毒给那些人来吃。所以人类学就是社会科学的数学，它的地位就是这样，如果所有的学科都用人类学的理论和方法来思考它自己的问题，那这个学科将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包括医学在内。医学人类学以前只管治病，它不把你当人，就把你当病人，当一只动物一样的。象医院的打针，不分男女的，有时别人会觉得很不好意思的，当男的女的同时在场的时候，医生大吼一声脱裤子的时候，还是有女生会害羞的，所以说医生都没把人当人看，把你当病人，那他可以稍微用一块帘子隔开也会好一些的。所以有些医院的妇产科人家生孩子或者作检查，他们让一大堆的实习生进去看，那产妇还要不要命的了？而且中国人的观念这些还是不能露给人看的。所以人类学作为社会科学的基础的道理就在这里。
我又说得比较多了，看看下面哪个同学发表看法？希望你们不光提问，希望听到你们的呼声。
学生2：今天听了各位老师的话我受益非浅，但我有一个问题就是有关我研究的方向的，我是研究平话人的，就顺带了解了一些汉族，我就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汉族可以成为全世界一个最大的民族，它的人口会发展到那么多？
徐：这也是人类学与中国传统当中非常值得关注的一个问题。最近美国的学术界对这个是高度的重视，明年在斯坦福大学就要召开首届汉民族研究的大会，我们1987年在广西民族大学召开了首届的汉民族研讨会，那么现在国际上现在对这个问题也很注视，他们也在思考为什么汉族是现在世界上人口最多的民族，而它是不是一个民族？西方一直在问这个问题，那我认为这个问题很尖端也很前沿。我很荣幸得到这个邀请，而且作为五个主题演讲人之一，我要看看老外是怎么看这个问题的，当然我也会提交我的一篇论文。你今天提的问题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启发，可能我的问题要从这里切入才会引起人家的兴趣。
黄：我想有一个原因刚才可能李老师已经回答了，就是儒家观念在起作用。儒家观念主张多子多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样就会促使人们多生孩子，人口自然就增长，人口多了必然要找生活的地方，找生活的地方就要迁移。我们在看明清时期的材料的时候，看到广西有很多“土客之争”的内容，这实际是搬迁来广西的外来人与当地人在抢地盘，正是通过这种土地的争夺把人口分布的范围也扩张了。这是从思想观念到实际行动都有关联的现象。其它原因，包括国家权力的支撑、中央王朝的保护制度等等也是起作用的因素，但要从秦汉以后所保留下来的关于政治制度或者行政案例方面的材料来支撑我的意见，还需要时间。
罗：那还有包括文化上的。像汉族文化的包容性，那汉族文化更具有包容性。那比如说伊斯兰教，它就一个神，除了真主阿拉以外别的都不能信。但汉族文化它就包容性，它什么都可以信，它树也供，菩萨也供，孔老二也供，关公也供，哪个都对它有用，它文化的张力就不一样。
赵晓香：罗老师您刚才提到汉族文化的包容性，特别是多神信仰，壮族也是一样的，您不能把这单独归为汉族的一个优势特长吧。
罗：这是之一，不是唯一。我想的是这样的。
徐：所以我跟你说为什么壮族是中国少数民族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啊！（众笑）
罗：这就涉及到政治了，到底什么是壮族
徐：（笑）打住打住，先不要研究壮族了
黄：我想从罗老师的话当中我们应该理解到，要解答汉族人口膨胀的原因，我们应该综合考虑这个问题，不要单独从某一个方面来寻求答案。
徐：原因肯定是从政治、经济、文化、自然、环境等多种因素来的，这是一个很大的题目。
韦：从政治的角度来说也可以说是一个例证，比如说从中国传统的历届王朝来说，他们最重大的事件，一个就是祭祀，还有一个就是争战，所以这里面就涉及到了要扩张，他们的任务之一就是在这方面，所以不论是刚才说的政治文化还是文化理论，还是多样化和包容性都可以来回应这个问题。
李：你这个问题你首先可以去看费孝通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这篇文章，然后你还可以去看马戎的《民族社会学》，里面有比较深刻的阐述，其实你提的问题是一个综合性的问题，并不只是一个人口问题，还有一个文化性的问题，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但马戎的那本书里我认为他论述的这个问题还是很不错的，你可以去看。
徐：好，最后一个同学讲话，谈谈感想。
张劲夫（05级民族学研究生）：我觉得人类学在挖掘或者说承认少数民族价值方面作了功不可没的作用，尤其是它各个少数民族都有一个和谐的理念，比如我们拉祜族，它就有一个“对”的观念，就是说夫妻也是一对，筷子也是一对，还有对自然界的敬畏。反正各个山上都有神的，一般到了晚上很少人出门的。还有我想说的意思，人类学在承认少数民族文化的价值时，对它的批评不够。对少数民族的批判性不够。
徐：你能不能举个例子？
张劲夫：很多学者都在谈少数民族一些好的方面，也还有一些陋习，但是对于不好的方面提得少一点。
黄：我们看待一个文化的时候不要说这个好或者那个不好。
李：很难分得开，一个文化里面你说这部分是好的，另一部分是坏的？很难分的。
黄：人类学只是说明有这个文化现象存在，让大家知道。人类学家的任务主要是这个，写民族志的作用就是这个。
徐：对，民族志的基本作用就是这个，它能把它描述出来。
李：但是你提的这个问题倒是让我想起了各一个问题，就是说这些民族的地方性知识，地方性知识是有局限性的，那中国的传统放在大的地方下也是一种地方性知识，凡是地方性知识都是有局限性的，那么它要为全人类做贡献，那它就必须让这种地方性知识让它升华，这才是我们的工作，这个工作很重很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