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蹈蹈起床梳洗,回来看到家竹坐在她床上。蹈蹈说:“家竹,你还不去上课?你早上不是第一节就有课吗?”家竹说:“蹈蹈,你今天的课可以逃吗?”蹈蹈蹲下来仰头看家竹,探询地说:“你要我逃课吗?我们干什么?”家竹闭上眼睛,沉声说:“我想去街上逛逛,我们进城去吧。”
蹈蹈笑着说:“模范生顾家竹同学居然要逃课进城逛街?”家竹站起来,拿过手袋,说:“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了。”蹈蹈看家竹不像开玩笑,赶紧地收拾了背包,说:“我去我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总算把你从狄勤手里抢过来这么一天。”
工作日的巴士非常冷清,她们挑了最后面的位子坐下来。家竹还是冷着脸,蹈蹈戳戳她,轻声问:“家竹,你怎么了?”家竹轻声说:“我想和狄勤分手。”
蹈蹈啊了一声,吃惊地说:“没有见你们吵架啊,怎么突然要分手?”家竹脸红了红,低头想了会子说:“好吧,我本来觉得不好意思,但是跟你说没有关系,我就说吧。你还记得前天我回来的特别晚吗?”蹈蹈点头,家竹继续说:“狄勤他们寝室老大在外面租了房子,狄勤那天说找不到自习的位子,我们就去老大的房子里看书。”她突然停下来,脸有一点红。
蹈蹈摇摇她的手臂,说:“说啊,怎么了?”家竹呼了一口气,说:“狄勤那天晚上对我很亲热,开始我也没有拒绝。”她又停下来,脸红得厉害。
蹈蹈心里约摸有点知道,也有点不好意思,说:“嗯,谈恋爱嘛,亲热一点也不算什么,你别不好意思。你说吧,我保证绝对不笑话你。”家竹忍不住笑了一下,说:“我难道还怕你笑话我。后来他的动作突然大了,居然脱我的衣服。”蹈蹈又吃惊地啊了一声,售票员朝她们望了一眼,蹈蹈赶紧掩住嘴。
家竹使劲在她腿上掐了一把,说:“你大呼小叫什么。”蹈蹈搂住家竹的肩膀,轻轻地笑了,说:“真的啊,具体的动作是怎样?”家竹拧身坐好,板起脸说:“人家跟你说这样的事情,你居然当作玩笑,我不说了。”蹈蹈赶紧换上正经表情说:“你没有答应吧?”家竹嗤了一声,说:“我当然不答应了。其实我倒不是特别怪他这个动作,因为,哎呀,也许人家有点冲动还是可以体谅的。我不能原谅的是他居然生气了。他把我推开,说:‘这样还算女朋友吗?你是不是一点都不爱我?’”蹈蹈抢着说:“这个和爱不爱的怎么扯的上关系!”家竹握握她的手,点头说:“我也是这么说的,我爱你并不表示我同意这种行为。”蹈蹈点头说:“你说的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个女孩子互相捏了捏手。
家竹继续说:“狄勤这样的举动让我非常灰心,他虽然一直不是一个会照顾女孩子的人,好在我也独立惯了,不要人家怎么照顾,我一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是两棵独立的树,像舒婷写的那样。但是那天他的表现让我很不愉快,这样简直不是不照顾人的问题,是太自私了。太不为我考虑了。”
蹈蹈点头,犹豫了一会儿,把江诚振说的狄勤的既往恋爱史说给家竹听,家竹听了,沉默不语。好半天才说:“我其实也有一点知道,但是我没有太考虑这个,他的过去我不是太在意。不过这个人到底怎么样,我自己心里有分寸。我们安心逛街,其他的事情回学校再说。”
蹈蹈使劲点头,心里对家竹佩服得不得了。心想,我要是有家竹这么冷静这么决断就好了。
回到学校,蹈蹈的脚脖子都快断了,一边抱怨自己不该穿高跟鞋,一边把各式衣服袋子扔到床上。
三戒说:“买这么多衣服啊?”蹈蹈说:“哎,二十块钱的衣服,最贵的才四十多,买的再多也抵不上一件好衣服的价钱。”三戒过来把衣服一件件从袋子里挑出来,说:“又是批发市场买的衣服啊。”家竹坐到蹈蹈床上,脱了鞋子揉脚,说:“那要不然还去什么地方?反正穿一季就不要了。”蹈蹈笑起来,说:“反正我穿什么都好看。”三戒伸手戳了她一指头,说:“臭美吧你就。”五戒推门进来,看见蹈蹈和家竹,说:“你们回来了?跑哪里疯去了?”三戒说:“又扫货去了。”五戒也过来拿衣服看,和她们一起品评,忽然说:“家竹,我差点忘了,狄勤来找过你。”
家竹应了一声,没有接话。蹈蹈看看家竹,赶紧站起来拿了饭盒,说:“家竹,吃饭去吧,我们去大食堂,吃蒜苗炒腊肉去。”吃了饭,蹈蹈和家竹慢慢地走回寝室,忽然看见大树迎面走来。
蹈蹈咧嘴一笑,自然地迎上去。
大树却一点表情都没有,他拿着饭盒冷冷地看了蹈蹈一眼就侧身过去了。
蹈蹈愣在那里,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家竹上前拉她走,一边说:“童大树发什么神经呢?”
蹈蹈停住脚步,说:“这个人凭什么这么对我?我要找他去问个明白。”她转身大步朝食堂走。
家竹赶紧拉住她,说:“你想在食堂和他吵架啊?”
蹈蹈说:“家竹,你先回去,我不和他吵,我就问问他。”
到了食堂,蹈蹈四下找大树,看见他和一个女孩子坐在窗边的一张台子旁吃饭。
蹈蹈咚咚地走过去,坐下来。大树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低头继续吃。旁边那个女孩子微笑着说:“林蹈蹈,我是童大树班上的,我叫冯荫。”蹈蹈朝她微笑了一下,说:“啊,你是冯荫,我看过你在校刊发表的文章。”冯荫正想说话,大树突然抬头说:“林蹈蹈,你坐这里干什么?我和冯荫有话说,你先走吧。”蹈蹈怒火腾地起来,她立刻站起来。冯荫也赶紧站起来,按蹈蹈坐下,说:“我碰巧和大树碰上的,没有什么话说,你们聊吧。”她转身走了。
蹈蹈坐在那里,气得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忍了半天没有忍住,扑答一下,一颗眼泪砸在桌子上。大树抬头看看她,有点后悔,伸手掏出纸巾,递给蹈蹈。蹈蹈没有接,她垂头坐了一会儿,觉得哽咽难言,静静站起来,走出去。走了好一会儿,在学校的林子里转了几圈。
黄昏的校园特别的热闹,到处都是沸沸扬扬的声音,球场里咚咚的拍球声,校园广播的音乐声,吃饭打水的人在大路上穿梭。只有这个教学楼旁的树林还安静,乌鸦齐齐地飞起来,从这个林子转到那个林子。
蹈蹈叹口气,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转身想出去。一转身就撞到一个人身上,手里的饭盒也飞了出去。
大树拣起蹈蹈的饭盒,说:“我吓着你了?我还以为你知道我在后面呢。”
蹈蹈咬紧嘴唇不说话,伸手想把饭盒抢回来。大树抬手把饭盒举得高高的,笑着说:“有本事就拿啊。”蹈蹈跳了两下,没有够着,赌气不拿了,推开大树往树林外面走。
大树赶紧挡住她,说:“蹈蹈,别生气了,我知道今天是我不对,可是我也有脾气啊,你昨天晚上那样说话本来我就不高兴,好不容易消气了去接你,你倒和别的男生在一起,你说我能不生气嘛。”
蹈蹈撅嘴站了一会儿,使劲捶了大树一下,说:“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啊?我昨天晚上只是和你讨论,你就生气,至于那个男生,”蹈蹈停了一下,说:“我也是偶然碰到的,你至于这样吗?还当着你们班女同学给我没脸。”
大树鞠躬说:“蹈蹈,对不起。你一哭我就慌了,对不起啊。你的眼泪太厉害了。”蹈蹈哼了一声,说:“原来我要哭你才会说对不起。那我要和你讲道理是不是还得哭着说?”大树赶紧说:“不是不是,你可不能哭,本来是个白天鹅,一哭就是丑小鸭了。我喜欢看你笑。”
蹈蹈上前踩了他一脚,说:“哼,看我笑?”大树苦笑了一下,说:“好,好,是我错了,随你怎么惩罚我。”
蹈蹈偏头想了想,说:“让我咬一口才解恨呢。”大树把拿着饭盒的手伸过来,说:“咬吧。”蹈蹈抱住他的胳膊,低头细细看了看,大树骇然说:“你怎么像抱个火腿似的。”话音未落,蹈蹈就重重地咬下去,大树拼命地忍住。过了好一会儿,蹈蹈才松了口。她看了看自己咬的牙印,牙印已经肿了,红红的一个清晰的圆圈。蹈蹈吓了一跳,说:“哎呀,我咬的好重啊。”
大树龇牙咧嘴地说:“敢情您还知道好重啊,我都快晕倒了。不过,为了让您消气,什么痛我都忍了。”蹈蹈扑哧笑了。大树也笑了,叹气说:“总算笑了。”他伸手把蹈蹈搂在怀里,低声说:“我们不吵架了啊,我不喜欢你和我闹别扭。”蹈蹈哼了一声,说:“是我要和你闹别扭吗?明明是你!”大树轻轻地摇了摇,说:“是,是我不对。”
蹈蹈和大树的第一次吵架就这么结束了。
后来大树问蹈蹈:“那天晚上陪你的那个帅哥是哪儿的啊?我模糊觉得他是93届的。”蹈蹈一边抄别人的笔记一边说:“是,93届投资的,何其。”大树说:“什么时候认识的?”蹈蹈说:“你管我呢,认识就认识呗。你别吵我,我用功呢。”
大树拿过蹈蹈一堆笔记中的一本说:“你可真够懒的,每科笔记都要到快考试的时候才抄。”蹈蹈叹了一口气,放下笔,揉揉酸痛的手指,说:“我上课都忙着呢,怎么抄笔记?”大树笑起来,揉揉她的头发,说:“是啊,忙。忙着瞎编乱造写小说,可惜就是没有一个成品。”
蹈蹈哼了一声,趴到桌上说:“我的作品将是伟大的巨著,怎么那么容易写出来?是要呕心沥血的。”大树捏捏她的脸说:“是啊,连丫头和小厮的名字都起好了,就是无法下笔。”
蹈蹈喜滋滋地拿出来一张纸,说:“这个是我上午金融市场课画出来的,你看看。”大树拿过来看,一张大大的纸,上面密密麻麻画着很多框图,像个家庭树的样子,顶头上是“连秉烈,连家老爷,生性残暴,武功高超”,旁边划了个乘号,写着“郁襦,秉烈妻,江南郁家长女,貌似柔弱,实则身怀绝技”,底下标了线,显示他们两个生的众多子女和纠缠复杂的各种关系,后面列了各人配的丫头小厮的名字和性格。大树瞠目结舌,说:“你一个上午四节课就做了这么个东西?”蹈蹈撅嘴说:“这是我构思的新小说,哼,武打巨著来的,你懂什么?写小说当然要先搭架子,我要把人物都配齐了才好构思故事。大树笑起来,说:“啊,人物都有了,没有故事?”蹈蹈劈手夺过那张纸,说:“你懂什么啊,文盲!故事要慢慢来,哼,我写东西从来没有想好故事框架的,脚踩西瓜皮,写到哪里算哪里。”
她细心地把那张纸折好,夹到笔记本里。
大树咧着嘴,收不住地笑。蹈蹈用指头戳戳他的脸,说:“你快帮我抄笔记,国际税收的笔记归你了。”大树叹口气,说:“要不是家竹笔记抄的好,看你怎么办。”蹈蹈嗤了一声,说:“可见家竹比你有用多了。”大树做出凶恶的样子,捏了蹈蹈的手,拿腔作调地说:“小妮子胆敢说我无用?投降!否则捏断你的手骨,让你再使不了你的峨嵋刺。”蹈蹈也恶声说:“恶贼放手,本姑娘口中的毒刺可以轻易要你的小命。”两个人同声笑起来,大树搂了蹈蹈,贴着她的脸说:“哈,口中毒刺?我尝尝?”蹈蹈脸通的红了,推开他说:“还不给我抄笔记?”
家竹回到寝室,看见蹈蹈还抱着笔记猛抄,说:“蹈蹈你到底缺多少笔记啊?”
蹈蹈说:“也不多,三门课是要抄全本,2门课是要抄一半。”
家竹说:“真服了你了,总共7门课,你就这个样子。”
蹈蹈伸个懒腰:“我的宝贵时间是用来看小说和思考人生的。”
家竹戳她的额头,说:“你就知道看小说,你爸妈送你读大学是来看小说的吗?”
蹈蹈笑起来,继续抄笔记,说:“我从图书馆借来的屠格涅夫文集你看了吗?”
家竹边喝水边说:“没有,我复习呢。”
蹈蹈叹口气说:“巴金和萧珊翻译的,特别好,我真想就这么瞒下来,不还给图书馆了。”
家竹按蹈蹈的脑袋,说:“抄你的笔记吧,屠格涅夫这个月是别想和你见面了。”
考试还有一个星期,学校放大假复习,蹈蹈没日没夜狂背笔记,连梦都是用英语做的。
她把用英语做梦的事情说给大树听。大树一边在纸上列算式,一边应付地点头。蹈蹈抽了他的笔说:“我跟你说话呢,你胆敢敷衍我?”大树讨饶说:“蹈蹈,我的线代再不好好做几题,就过不了了。”蹈蹈把笔还给他,说:“童大树,要是知道你学习这么笨,我就不跟你在一起了。”大树回身捏她的脸,两个人笑了一阵子,前面的人回身瞪他们。蹈蹈对大树吐吐舌头,低头继续背书。
回到宿舍的时候,看见桌上有封信。蹈蹈撕开信封,抽出信来。
“亲爱的蹈蹈,请允许我这样叫你。”
蹈蹈吓了一跳,拿起信封来看落款,没有,又翻到信尾找落款,还是没有。她只好继续看下去。
“我爱上你了。
写下这句话,我也觉得松了口气,终于告诉你了,这句话在我心里埋了那么久。
蹈蹈,蹈蹈,蹈蹈,我这么叫你,就好像看到了你的笑容。
蹈蹈,蹈蹈,蹈蹈,我这么叫你,在心里,叫了那么长时间。
蹈蹈,蹈蹈,蹈蹈,我这么叫你,你会回应吗?
我知道你考试很紧张,考完了最后一门你可以晚点回家吗?
我在大礼堂的后门等你,一直等,不见不散。”
蹈蹈慌张地放下信,想了想又拿起信,前后上下里外看了半天,没有找到落款。她把信藏到枕头底下,心咚咚地跳。
是谁呢?
是谁呢?
蹈蹈一个晚上不安心。
早上家竹去自习,蹈蹈拉了她说:“家竹,你等会再去好吧?我给你看个东西。”
家竹翻完了信,抬头看蹈蹈:“你猜是谁呢?”
蹈蹈摇头:“不知道,我也猜不出来,希望是个帅哥。”
家竹笑起来,掐了她一把,说:“真有你的,这个猴子。你打算告诉大树吗?”
蹈蹈犹豫了一会儿,磨磨蹭蹭地说:“我不想告诉他,他那个醋坛子没准就生气了。”
家竹点点头:“不说也好,那你打算去见吗?”
蹈蹈低声说:“不去。”
家竹端详她:“哟,你忍得住?”
蹈蹈跺脚:“家竹,不许你嘲笑我!”
这封信就这么搁下了。
考完试的那天下午,蹈蹈爬上爬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家竹跑进寝室,看见她忙的满头大汗,就说:“你折腾什么呢?帐子就拆了?你晚上不睡觉了啊?”蹈蹈把蚊帐塞到桶里,说:“我去泡上,明天洗,这么大的灰没法带回家里去。洗了就放箱子里好了。”家竹帮她扫扫头发上的土,说:“去吃饭吧,啊,你要同大树出去吗?”蹈蹈摇头,解开发夹,把头发散下来,说:“大树要跟球队的人一起出去吃饭,我今天晚上自由了。”家竹笑起来:“好像人家关着你似的。”蹈蹈撅嘴:“谈恋爱像关禁闭,真烦人。”
她找出换洗的衣服,说:“家竹,去洗澡吧,这个时候冲凉房没有人,我们吃了饭再去散步,好不好?好不容易考完了,我们放松一个晚上。”家竹点头,也爬到床上去找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