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下学期开学的时候,蹈蹈来得很早。
这次没有让爸爸妈妈送到学校来,她自己一个人拎个大包就来了。快走到宿舍的时候,觉得手被包勒得疼得不行,她把包放在地上休息一会儿。
寒假过得并不愉快,她常常想何其的事情,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她不知道他的电话,也实在没有勇气去打听。
虽然春节大家热热闹闹的,蹈蹈却总觉得心里悬着一件事情,提不起精神来。
蹈蹈一边喘气一边抹汗,心里嘲笑自己拎这么点东西就气喘如牛的时候,一群男孩子从身边走过又停下来,其中一个说:“同学,要帮忙吗?”另外几个都哄笑起来。
蹈蹈不好意思,脸通地红了,不敢抬起头来,仍然低头不语。听见他们哄笑着走了才直起身子来,赫然看见面前还站着一个男孩子,吓了一大跳。
那个男孩子赶紧说:“别紧张别紧张,看你怪累的帮你的忙。”说着伸手准备提起地上的包。蹈蹈听出他就是刚才那个问话的男孩子,又看见其他人都嬉笑着站在不远的地方,撅了嘴说:“不用了,我自己行。”
她赌气一把拎起包,大踏步地走向宿舍。那个男孩子笑起来,跟在旁边,边走边说:“这样都生气啊,我不过是想帮你的忙。你就住这栋吗?那你是94届的了,哪个专业的?”蹈蹈不理他,径直走进宿舍的大门,听见那个男孩子在后面说:“嘿,我是94届保险的童大树。”
蹈蹈进了寝室把包扔在地上,满脸不高兴。
寝室里只有大戒到了,正在抹床架,跟蹈蹈打了声招呼。蹈蹈淡淡地应了,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那个男生:“这么无聊的人也是大学生!”
好不容易晚上把家竹盼到了,蹈蹈默默地跟着家竹里里外外的收拾。
家竹突然停下手来,说:“蹈蹈,你怎么了?以前一个寒假没有见你回来都能把我耳朵吵烂了,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蹈蹈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没有什么好说的,左不过就是那些事情罢了。”
家竹说:“一个这么长的假期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蹈蹈低头拧抹布,说:“没有。”
家竹伸手在蹈蹈脸上拧了一把,说:“我倒是有事情和你说呢。”
蹈蹈抬头看家竹,发现家竹脸色非常红润,整个脸都盈盈地放光,眼睛也奕奕发亮,她歪头说:“你不说我还没有注意,你好像有一点容光焕发嘛!是寒假吃得太好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家竹的脸红了一红,说:“待会儿我们出去说。”
蹈蹈放下手中的抹布,拉了家竹出门,边走边说:“我才不等呢,我们现在就去。”到了楼下,蹈蹈挽着家竹的胳膊说:“怎么,什么事情这么神秘?”
家竹含笑说:“蹈蹈,我恋爱了。”
蹈蹈啊了一声,扯着家竹说:“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等到回学校才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啊?“
家竹眼睛里含着笑,看着蹈蹈,说:“你还记得上次你说狄勤是不是有企图的事情吗?”
蹈蹈应了一声,心里已经猜到了,一边笑着一边问:“是啊,怎么了?”
家竹抬头看天,满脸都是喜悦的颜色:“他寒假跟我表白了,我答应他了。”
“啊?”蹈蹈假装惊呼了一声,伸手捂住嘴。
家竹没有看她,继续陶醉地看着前方,说:“你也很惊讶吧,没有想到你开玩笑的话倒真成真的了。”
没有一会儿,狄勤就来找家竹,蹈蹈挤眉弄眼地送走了家竹。
晚上家竹回到寝室,看见蹈蹈支着脑袋坐在桌子前面打瞌睡,她走过去摇摇蹈蹈:“你怎么在这里睡啊,想睡到床上去。”蹈蹈睡眼蒙眬地看了看,说:“家竹,我要听你的恋爱故事。”
家竹拉把凳子坐下来,笑着说:“听什么?和所有的恋爱故事差不多呗。”蹈蹈问:“家竹,狄勤对你好吗?你爱他什么呢?”家竹含笑说:“狄勤跟我表白的时候我一下就答应他了,自己都觉得奇怪,好像老早就等他开口似的。其实从认识他开始,我就对他印像很好,他虽然沉默了一点,严肃了一点,但我想他是负责任有担当的人。”
蹈蹈想到何其,开始发呆,使劲拿笔在桌上戳了一下,笔尖一滑刺到了手掌,她啊了一声。
家竹赶紧拿过她的手,揉了揉吹了吹,说:“没事,别瘪着嘴,又没有出血。”
蹈蹈眼睛有点儿泪意,她掩饰地一直低着头。
家竹站起来,打了个哈欠:“蹈蹈,我要睡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你也早点睡。”蹈蹈拉住家竹,说:“我话还没有说完呢,你先别睡。”家竹叹了口气说:“明天早上一定听,我现在是困得不行了。”
蹈蹈放开家竹的衣角,接过家竹塞过来的漱口杯,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被家竹拉着往水房走。
家竹忙起来了。每天忙着上课,周末还要上商务英语的选修课,早上和狄勤晨练,中午和狄勤一起吃饭,晚上和狄勤一起自习,彻彻底底地沦为大学里众多小情侣中的一对。蹈蹈简直没有时间和她说话,家竹现在干什么都冲锋陷阵一样。蹈蹈刚提起话头,她就说:“哎呀,狄勤还在下面等我呢。”蹈蹈刚邀她去散步,她就说:“狄勤在图书馆给我占了位子啦。”蹈蹈恨恨不已,心情糟透了。到后来也不知道是恨狄勤还是恨家竹。
好不容易等到大学球赛开场,狄勤是院篮球队的,成天训练比赛,蹈蹈总算抽空逮住家竹一起去自习。
蹈蹈挽了家竹的胳膊,说:“开学都快一个月了,你第一次陪我自习。”
家竹笑了,说:“蹈蹈同学,我有男朋友了哎,当然没有以前那么空啊。”
蹈蹈呸了一声:“见色忘友的家伙。”
家竹不说话,使劲掐了她一把。
她们到教室里把书放好,占了位子,蹈蹈说:“家竹,时间还早哎,陪我去吃冰淇淋好不好?”
家竹点头,两个人拉手到校外去买冰淇淋,又找了个花坛坐下来吃。
家竹问:“蹈蹈,你回来去找过何其吗?”
蹈蹈摇摇头:“我知道他女朋友没有自杀成功,救回来了。这种事情学校也不管,所以没事了。”蹈蹈低下头,手指在花坛的水泥边上刮来刮去。
家竹说:“你不提我也不好提,万一你不想再提何其呢?提起来倒让你伤心。我问过狄勤了,他说何其回来以后闷声不响的,什么活动都不参加了,整天抱本书去自习。他们寝室的人都说听不到他开口。我想他遇到这种事情,虽然最后没有出什么事,总归心里烦躁,可能还有点难堪,所以这样子。”
蹈蹈说:“家竹,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常常想去找他,又怕他看见我心烦。”
家竹叹口气说:“要不你再等阵子,他心情好点你再去找他,这个时候事情还没有完全平复呢。”
蹈蹈嗯了一声,连冰淇淋都没有兴趣吃了,拿在手上,看它一点一点的化开,融化的奶油滴在脚下的泥地上。
她们坐在花坛上,听见远处传来轻轻的歌声,四月的春风吹在脸上,带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浓郁的花香。
等她们想起来要去自习的时候,已经十点一刻了,教室已经熄了灯,黑乎乎的。蹈蹈说:“怎么办啊?我的笔记本还在教室里呢。”家竹说:“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去拿好了,不能等到上课,要不然就被人拿掉了。”
第二天早上蹈蹈早早就起来了,家竹也忙忙地收拾,说陪她一起去拿书。
蹈蹈说:“不用了,你忙你的去吧,狄勤还等你呢。我自己去好了。”
她收拾了东西,带了饭盒,往教室走,一路上都是晨练的人,女孩子们唧唧喳喳地去食堂,几个大块头的男生噔噔噔地跑过她身旁,蹈蹈觉得大地都在震动。
到了教学楼的拐弯口,蹈蹈忽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她转头一看,原来是江诚振。
蹈蹈嗔怪地说:“你偷偷摸摸跟在我后面干什么?吓了我一跳。”
诚振没有笑,表情严肃地说:“家竹现在是不是和狄勤在一起?”
蹈蹈立刻笑了,开玩笑地说:“吃醋了吧?叫你求我你不求,看,没有我帮忙你不成吧?”
诚振皱眉说:“你还有心思开玩笑!狄勤这个人不行,你去跟家竹说说,趁早分手了事。”
蹈蹈拍拍他说:“江诚振同学!我怎么可以因为你吃醋就生生拆散人家呢?”
诚振跺脚说:“林蹈蹈!这有关家竹的幸福,你不要开玩笑好不好!”
蹈蹈看他不像赌气的样子,也上了心,正经起来,问:“你倒说说狄勤到底有什么不好?”
诚振气急败坏地说:“他高中就谈过恋爱!大一还追求过别人!”
“嘿!”蹈蹈不以为然,转头就走,边走边说:“你也真是,这和他喜欢家竹有什么关系?谁不可以有旧爱啊,难道就不准发生新的恋爱啦?”
但她心里也觉得不妥,什么时候要提醒家竹一下,狄勤这小子八成花心。
诚振追上来,大声说:“蹈蹈!你不要糊涂,这说明他用情不专,日后家竹有的苦吃。”他脸红红地又说:“我反正是随时都在等她的,一直等,等到她爱上我的那一天。”
蹈蹈回头端详他,诚振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赌气转身走了,蹈蹈倒是在原地愣了半天,“一直等,等到她爱上我的那一天”,诚振的声音绕在耳边,蹈蹈心里忽然酸起来,何其,我也想等你爱上我的那一天,可是你给我机会吗?
她慢吞吞地挪步子到了那间教室,忽然看见上次开玩笑的童大树坐在她放书的桌子旁,正在翻看她的笔记本。蹈蹈冲上去劈手夺过来,冷声说:“你怎么随便翻人家的东西!”大树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蹈蹈,眼睛里全是惊喜:“是你的笔记本吗?我没有乱翻,就想看看名字。”
他站起来让座:“你这么早就占位子了?也是来上国际保险的吗?”蹈蹈不理他,劈里啪啦地翻抽斗,把家竹的书也拿出来。大树还是不依不饶,说:“你叫林蹈蹈吗?这个名字真好玩。你还记得我吗?我叫童大树。”
蹈蹈还是不理他,拿了书往外走,大树追上前,说:“哎,林蹈蹈,你很拽哎,你就不可以和我说句话吗?对待革命同学就这个态度吗?对待同志要春天般温暖……哎,你别走啊。”蹈蹈回身朝向他,说:“童大树同学,我不想和你说话,你非常聒噪,非常无聊,非常让人讨厌,你最好不要再跟着我。”童大树拦住她说:“好吧,我正经跟你说话,你别像个小豹子似的。我知道你对我第一印像不好,可我自问没有什么流氓行为啊,你总共和我说了几句话,就给我定性了?林蹈蹈,你这个人真奇怪,都是同学为什么这么别扭呢?浑身的刺都竖着,别以为自己长得漂亮就可以这么没礼貌。”说完了,他抱着胳膊站着,等蹈蹈发作。
蹈蹈张了张嘴,想再教训一下他,又觉得自己理亏,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大树笑了,说:“好,既往不咎,我们一起去食堂怎么样?”蹈蹈哼了一声,说:“你对每个女生都这样吗?你这门功夫倒是练得挺好的嘛。”说完转身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身说:“你不许再跟着我。”然后趾高气昂地走远了。
到了食堂,蹈蹈看了半天,决定先来点粥再来个咸蛋,然后再来点炒米粉。她难得起这么早,要把早起才能买到的好吃东西都尝尝。买齐了早点,蹈蹈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心满意足地扒拉炒米粉往嘴里送。突然看见童大树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来。
蹈蹈放下筷子,皱眉头说:“你这就是真无聊了,跟着我干什么?都说不想跟你说话了。这可不是流氓样子?”
大树不说话,闷头吃馒头,蹈蹈犹豫了一下,只好继续吃。吃完了,蹈蹈站起来,大树也跟着站起来,蹈蹈看看他,说:“你不用跟我走吧,粥还没有喝完呢。”
大树不说话,面无表情地跟她往外走,蹈蹈哼了一声,倒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蹈蹈到食堂外面洗碗,偷偷地看旁边的大树,大树还是没有表情,仿佛生气了的样子,蹈蹈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反应过度,说的话太过了。她犹豫着想开口,又不情愿,甩甩碗,转身走了。
大树还是跟着她,蹈蹈回头看他,他还是不说话,目无表情地跟着。
蹈蹈实在忍不住,停下来看他。仔细端详他的脸。
一个帅哥啊,蹈蹈想。
大树和蹈蹈大眼对小眼看了一分钟,两个人都撑不住笑起来。
大树伸手说:“握手言和吧,我们就算朋友了。”
蹈蹈也伸手出去,轻轻地和他握了握。
从此以后,大树就正大光明地来找蹈蹈了。
他的声音总是特别嘹亮,特别有劲,痞里痞气的:“421,蹈蹈,嘿,下来了您啊!”蹈蹈在寝室里听到,都能感受到走廊里的窃窃私语和别人异样的目光。为了让大树少叫两句,蹈蹈一定是听见第一声就慌忙跑下去。有时候赶得急,连鞋都来不及换,穿着拖鞋就跑。
寝室里的人开始嘲笑蹈蹈,大戒二戒她们说得尤其厉害。
到了大二下学期了,同年级的女生谈恋爱的越来越多,有的寝室简直是一锅端,没有一个单身的。只有蹈蹈她们寝室,家竹算是名花有主,蹈蹈有大树撑着场面,其他人一点水泡都不冒,心里自然是不高兴的。
这种不高兴本来也是无法言说,无处发泄,只有嘲笑家竹和蹈蹈才能赚回一点自信。家竹根本不理不睬,她我行我素,自在得很。苦了蹈蹈,老觉得自己枉担虚名,对大树是又气恼又没招。
蹈蹈确实对大树没招。大树太能折腾了,脸皮比城墙还厚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