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楼才知道起风了,呼呼的寒风把地上的落叶全卷起来打圈,阴沉的天空一片深秋的萧瑟,蹈蹈紧紧搂着书本,快步走回宿舍,到了楼门口,看见冯荫和大树站在外面说话。蹈蹈赶紧装做没有看见,低头跑进去,冯荫却喊她:“林蹈蹈!”她只好站住了回头,冷淡地说:“干什么?”
冯荫走上前几步,笑着说:“听宋老师说你在电视台面试的事情很有眉目?”蹈蹈没有作声,警惕地看着她,鼻子里哼了一声。她眼角关注着大树,大树并没有上前,站在原地,眼睛焦急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冯荫等了等,看蹈蹈不作声,又说:“恭喜你呀,很高兴吧?”蹈蹈笑了笑:“ 还好吧,我还有点事情,先走了。”她转身就走,冯荫又说:“哟,这么得意啊,连人都不理了。”蹈蹈懒得回腔,噔噔上楼去了。
晚上她一个人在寝室里整理材料,把做节目的资料都整出来,旁边写上心得和注意事项,正忙得不亦乐乎,忽然听见下面有人喊她。她侧头听了听,仿佛是大树的声音。
蹈蹈赶紧答应了,边下楼边想:“难道和下午冯荫的事情有关?”大树站在楼下大堂,背靠着柱子,蹈蹈叫他的名字,他才转身过来,把手里的烟头往地上一扔,踩熄了。蹈蹈说:“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大树笑了笑:“有时候闷,随便抽一抽。”他的眼睛在蹈蹈脸上转了好几圈,才说:“跟我出去走走,好吧?”蹈蹈点头,两个人慢吞吞地往外走。
好一会儿,大树才说:“你电视台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蹈蹈看看他:“你怎么知道的?”大树点上一根烟,抽了一口:“冯荫说的。”蹈蹈说:“还可以。”下午看见冯荫和大树,蹈蹈心里微微动了一下,不知道现在他们是什么关系,她忽然不敢开口说得太多。
大树说:“电视台的事情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有些事情,不是那么绝对的。自己要当心一点。”蹈蹈停住脚步,疑惑地看他:“你说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大树也停下来,低头吞云吐雾,好久才说:“冯荫也想要这个位置。”
蹈蹈冷笑了一声:“你未免太看得起她了,她想要就能要吗?”大树低声说:“反正你小心一点,我也不知道你进展到哪一步了,如果还没有签合同,就赶紧签下来,名正言顺一点。”蹈蹈咬着嘴唇看着他:“你算是谁的内线呢?”大树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她,好久才叹了一口气:“我也不能说得太明白,你抓紧时间办吧。不要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就行了。”
他狠狠地抽了几口,把烟头扔掉,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耸着肩膀,低头不作声,用脚下一下地踩那个烟头。
蹈蹈安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她已经好久没有看见他,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帮她屏蔽他的消息。大树并没有很大的变化,只是稍微瘦了一点。穿着以前常穿的泥巴色的粗布风衣,头发剃得短短的,但是脸上的神色和以前还是有区别的。蹈蹈端详他的脸色,心里慢慢地柔软下来,觉得自己说话太冲了,就轻声说:“谢谢你,我知道这是你的好意。”
大树抬头看她,蹈蹈的长头发柔软地垂下来几丝,随着风撩在下巴上,一下又一下,让大树的心也跟着微微地痒,他克制住自己想伸手帮她捋上去的冲动,咳嗽了一声,站直身子,做出要走的模样:“那我走了,你自己当心。”蹈蹈点点头,看大树大踏步地走远,她才慢吞吞地走回宿舍。路上心里反复地想着大树的样子,心里有点忧伤。
她回去跟家竹商量,家竹一听就挑起眉毛:“冯荫是不是要做什么手脚?”蹈蹈点点头:“听大树的意思,仿佛是这样。”家竹说:“我觉得大树说的有道理,你赶紧把合同什么的签下来,也就不怕生变了。”蹈蹈撅嘴:“冯荫有什么了不起的,什么地方她都有说话的份儿?我就不信!今天宋老师刚跟我说张制片差不多已经定下来了,哪里由得她来捣乱?”
家竹说:“大树巴巴地跑来递消息,一定有点问题的,你不要轻敌。”蹈蹈说:“大树也许是乱操心,算了,我明天给张制片打个电话。”家竹说:“不要去一趟吗?”蹈蹈回头看她,诧异地说:“难道你真认为会出问题嘛?这么板上钉钉的事情,冯荫还能撼动了?大树是不了解情况才瞎操心的。”家竹笑:“你不要因为不信任大树就连带不信任这个消息嘛。”蹈蹈低头轻声说:“他还是这么慌慌张张的,真不让人放心。”家竹看看她,笑着说:“勾起旧心事了?”蹈蹈抬头拍了她一下:“去你的,我现在哪有功夫想这些!”
第二天蹈蹈思前想后,还是给张制片打了一个电话。张制片一听是蹈蹈,就笑着说:“林蹈蹈,小宋有没有跟你说周四来台里的事情?啊,你不要忘记了,下午3点,直接到我办公室来吧。”蹈蹈放了电话,一颗心彻底回了原位。晚上跟家竹说起来,蹈蹈笑眯眯地:“怎么样,并不是什么事情冯荫都有办法的吧,她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所有的事情都能改变?”家竹也笑,刮了她的脸蛋一下:“是是是,她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对不对?”家竹皱了皱眉头:“呀,我这话简直一语双关啊,蚍蜉撼大树,哈哈,你看冯荫和大树关系现在到底怎么样?”
蹈蹈笑了笑:“我怎么知道,不过大树既然知道冯荫有什么阴谋诡计,看来关系是近的。”她低头拨弄脚底下的落叶,长靴子在落叶堆里划拉,踢出底下的泥土来。家竹看看她,微笑着说:“可是还不是来给你通风报信?大树能有这个长性,已经算不错了。”
蹈蹈没有作声,好久才抬头笑了一笑:“其实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我也算喜新厌旧,雷霆和大树比起来,当然更吸引人一点,是不是?”家竹笑,好一会儿才哼了一句歌词:“也许我偶尔还是会想他,偶尔难免会惦记着他,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啊,也让我心疼,也让我牵挂。”然后歪着脑袋看蹈蹈:“你说大树是不是对你是这种心态?”蹈蹈低头微笑,也哼了一句:“只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让往事都随风去吧。”家竹微笑着叹了一口气,把外套更紧地裹了一裹:“李宗盛真是个神仙,什么话都让他说尽了。”
两个女孩子肩膀靠着肩膀,紧紧地挨着,深秋的风呼啸着穿过树林,把她们脚下的落叶翻卷起来,吹到远处。
星期四蹈蹈上午就出发了,中午在家里吃了一顿饭,把好消息告诉爸爸妈妈。妈妈说:“这事情倒是挺顺利的,看来我们蹈蹈真是有两下子。”蹈蹈得意地翘鼻子:“那当然。我的能力你不用怀疑。”爸爸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得了,鼻子都翘到天上去了。事情没有确定下来,你不要先高兴在前头。”蹈蹈说:“咦,怎么不是确定下来了?否则干什么今天让我去台里?”爸爸说:“节目总是要做的,先用着,再继续观察。”蹈蹈皱眉,搂住妈妈撒娇:“妈妈,你看爸爸老是给我泼冷水。”妈妈笑:“就是,这个老头子就看不得人家高兴。”她爱怜地把蹈蹈散开的辫子重新结好,温柔地说:“不过,你爸爸说的也有道理,什么时候都要稳住自己,别老是七情上面的,要有稳当劲儿。”蹈蹈把头埋到沙发垫子里去:“好啦好啦,不要给我上课了。”
下午她兴兴头头地穿着妈妈新给她买的卡其色风衣冲到电视台去,一路上都觉得自己英姿飒爽,嘴里反反复复地哼着歌,心情和蓝天白云一样畅快。到了电视台,她一路微笑着进了张制片的办公室。张制片正在看稿件,一见是蹈蹈,就笑着站起来握手:“啊,林蹈蹈今天很漂亮嘛,真是青春逼人啊,衬的我就像个糟老头子。”蹈蹈也笑了:“哪里,张老师您不要谦虚了。”
张制片给她倒了一杯水,又张罗着要给她削水果,蹈蹈赶紧欠身客气了半天才落座。她微笑着问:“张老师,这次的选题是什么?”张制片笑:“哈哈,果然是初生牛犊干劲高啊,一坐下来就谈工作。”他点了一根烟,更深地陷到沙发里头坐定了,微笑着说:“选题我们已经定了,拍摄工作今天上午已经开始了,不过”他微笑着观察蹈蹈的反应:“我们换了一个主持人。”蹈蹈差点把手里的纸杯捏瘪,她皱着眉头轻声问:“换了一个主持人?”
张制片微笑着说:“啊,上次我们那个节目,台里是很满意的,都说你很不错,本来嘛,我们节目组打算就这么定了。但是后来台领导指示,要多选几个人再看一看,所以,”他含笑看着蹈蹈,看她把嘴唇紧紧地咬着,有点于心不忍,咳嗽了一声继续说:“我们又挑了一个主持人,这次让她也试试。”他说完这些,看蹈蹈的眼睛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他只好转了眼珠看窗外,把抽完的烟头使劲摁在烟灰缸里。
蹈蹈忍了又忍,才把喉咙里的哭腔儿咽进去,好半天她才放下手上的纸杯,沉着嗓子说:“啊,这样,张老师您觉得我的表现还有哪里需要改进?”张制片转头看她,蹈蹈仰着脑袋看着他,乌黑的眼睛里难受的表情一览无余。张制片只好说:“再试一个主持人的事情是这个礼拜才定的——台领导的决定。不过一切还要看那个女孩子的表现再说。你的表现很不错,当然还有要改进的地方,这个我们下次再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