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白金在海上颠沛流离,一年过去了。她的性格变得顽强坚韧,性烈如火。
她的五十艘船在马六甲一带围剿清廷的大商船,也遇过外国海盗船的堵截和袭击。清廷的商船比较好对付。前堵,后追、登船、杀人、越货即可,外国海盗多有枪炮,船队的速度又快,较量的结果,石白金和阿姬的损失沉重。
石白金对阿姬说:“看准旗号,是外国海盗船,就避开点,我们的目的是攻清官船。多弄点财物,救济受灾的父老乡村……”
“是的,我也是这样想。”阿姬把船靠近,跳过来和石白金对话,“李福野趁风打劫杀人,绿柳、朗月甚至北湖的父老乡亲,死的死,崩屋的崩屋,家破人亡。我们把财物运回铜鼓湾石虎叔那儿,由他转交给灾民。”
石白金早已有这种想法。有一件事她一直放心不下,那就是她当了海盗,而且又和李福野在一起。朗月、绿柳一带的乡民都说石白金是“石黑金”,会潜水、会飞翔,会在红土地底步行。总之,她已臭名远扬,成为女妖魔鬼怪。这事儿,父亲石虎在自己的面前说过,并劝她立即弃船上岸,这次在台风之夜,虽然暗中化了装追击过李福野,但乡亲们只是听说,并没有见到她如何追击李福野,真是口讲无凭。“女大海盗”的臭名看来永远了洗不掉了。
今天船到了马六甲海峡,靠海岸的小岛旁。这里风平浪静,阳光猛烈。五十艘船绕岛排列。石白金得以靠近相谈。两人的想法是一样的。使他们感到苦恼的是这五十艘帆船有一半是年久失修。几场台风的劈打,不少已出现明显的裂痕。许多天以前,在避风小岛上,只是草草地修理一下,便扬帆远航。
在逢远的海路上,这些木帆船总是那么潮湿、晦暗、凄凉,淡水不足,粮食奇缺,女水手们只得捕捉海龟充饥。充满污水和腐烂肉食蒸发出来的臭气。
不管天气如何,木帆船总是漏水,船板缝的入水很难完全堵住。遇上坏天气,海浪和雨水泼出来,甲板上全是水。女水手们虽然都很勤快,但是吃得差,睡得不好,常常没有多少气力去戽水。这样船舱总是潮湿的。赴远海以来,病倒的女水手不少。每艘船一般有20人,随着苦日子的到来,有的人病了再也起不来,只得被抛到海里。
今天阳光好,石白金下令在小岛旁抛锚,大家上岛找淡水,找可以吃的东西。并清理一下船舱,让烈日暴晒,让帆船干燥些。
这个小岛方园不到二平方里,长满茂密的热带、亚热带草木。有起伏地带,也有深深的积水潭。女水们长期在船上,又没有淡水洗澡。个个都像被盐腌过似的。如今见到了清澈见底的积水潭,真是如鱼得水,全都把衣服剥光了,赤条条地下到潭里洗个痛快。
明晃晃的太阳下,几百名裸女云集在清水潭里,尽情地玩着,涮洗着身上的污垢。这些女子年岁都不很大,大多是三十上下,有些只有二十岁,在海上被称为女海盗,她们不介意。她各有各的遭遇,各有各的苦辣人生,或失去你母,或失去丈夫,或惨遭贼匪蹂躏,总之,已死了九百九十九回,被逼加入船队。她们惟一看得起船长和船手。在李福野的船队里,多是男女混杂,那些男的如狼似虎,尤其是抢到丰厚的食品之后,在酒足饭饱之后,便开始对世单力薄的女水手实施奸淫,女的不够,便由男的轮流上阵。沦落狼口的女水手被践踏得死去活来。自从来了石白金,把女的全抽出来,成立了女水手船队,才救了这些女子的命,石白金把女人全带走了,那些男的怨气冲天,暗里骂李福野听一位女妖的话,把女人全带走了,以后这些人成了光棍,会饿死的,会变成干鳝巴的。还扬言,寻找机会先轮奸石白金和阿姬,然后再把所有女水手拉上荒岛,一人几个吃个饱,尝过够。
李福野一概不知手下的怨言。因为他总是到乡村去抢掠,见女的便拉来供他享用。如果谁也拉走“战利品”,他就刀劈枪挑,把你弄死,抛下海去喂鱼。
近千个女人有深潭里洗澡,石白金和阿姬是预料不到的。她俩见场面如此壮观,颇有感慨。就让她们玩个够吧。在茫茫大海里,在恶劣的环境里,她们的身心被折魔着,灵魂被扭曲了。她们是受苦受折磨的一群,是凶残、温柔兼而有之的一群。
石白金望望蓝天,望望碧海,望望绿岛,又望望白皙皙和红黑交错的女人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沉默不语。
“白金姐,”阿姬说话了,“如果我们有一天离开船到家乡去,她们怎么办?”
石白金摇摇头。
“我们到底是什么人?她们到底为什么跟着我们?我们为什么到大海里来?是为了报仇,杀清兵?杀贪官污吏?”阿姬又不解地问。
石白金还是摇摇头。
女人们在清水潭里玩疯了。
她们相互泼水,赤条条地追逐。疯狂地拥抱,相互抚摸,无拘无束地做着各种做爱的动作,呻吟着,呼叫着,渴求着。整个潭都欢腾起来了。
石白金和阿姬坐在树荫下,沉默了许久。
“我们也洗洗吧!”石白金说。
“好的。”阿姬叹道:“再不洗,也变成萝卜干了。”
在一个不湾道旁,一泓清水映照着一角蓝天。不知名的藤快伸到水面了。藤上开放着紫色的花,一串下来成了紫色的花练。几支野竹枝轻拨水面,更增添了几分清静透亮的意境。
两人赤裸着下水下。
石白金丰满而匀称,雪白的肌肤顿时把水波映得发亮了。她今年才二十七岁,一朵正在盛开的百合花。冯彪在的时候,她到广西去探望冯彪,曾引起营房骚动。士兵们个个看得发呆,有事没事都来找冯彪聊聊,眼睛不时地朝石白金瞄去,钉子般不移去。一切都已成为历史了,如今石白金失去了冯彪,被命运抛到茫茫大海。一个青春女子成天泡在大海里,被风吹雨打浪劈,还舞刀弄剑,上船登岸,总之一个洁白的玉石被埋在沼泽地里了。很长时间以来,她没睡过一个好觉,没吃过一顿好饭,没洗过一次好澡,只是混混沌沌地冲啊杀啊,一洗女子的温情,变得刚烈如火了。
凉爽的水泡着她雪一般洁白的胴体。她开始放松,任凭清水抚摸全身,她潜到水底轻轻地摸着沉睡千百年的青石,然后露出水面,作深深的呼吸,她尽量把心肺里的污气呼出来。从脚到项颈,她用手搓去污垢,身体更加白如雪霜。
“你很靓,金姐。”阿姬赞叹着,“没有谁会猜得着世界上还有这样美丽的女人到大海里来冲冲杀杀。”
“你不也一样青春美丽吗?”石白金嘻嘻地泼去一片水花,说。
“我的皮肤没你的白。”阿姬说,“妈给的,没办法。”
“你的皮肤才好呢,健康肤色,不怕日晒雨淋。”石白金赞叹着。
阿姬认真起来,自语道:“我知道,如果有个美男子来到我俩跟前,必定选你,对我连看一眼也不看一眼……”
她说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伸手掬起水洗了把脸。
石白金看得清楚,安慰她说:“其实你既健康,又匀称美丽,我是男仔,第一个拥抱你,雷打也不放手。”
“看你说得多好听,我才不相信呢!”阿姬呶着嘴说。
其实阿姬是另一种美。这种美的特点是健康充满活力。
她俩一洗往日作为指挥官的尊严,还了女儿身。她们时而小声讲着知心话,时而捧腹大笑,时而泼水,时而躺在石头上晒太阳。
太阳偏西的时候,女人们都离开了清水潭。
她们忙于给船上加淡水。有的忙于缝补布帆,扎绳缆。在海滩上挖海龟蛋,架起炉灶煮地瓜、芋头、南瓜和海龟肉。有人钧了海鱼,便熬鱼汤,大家随便吃杂粮,喝鱼汤,啖海龟肉。总之,要填饱肚子。
当破旧的黑夜遮掩着胴体的时候,当她们跳上了陈旧的船的时候,她们女人的形像消失了,个个成了黑魔似的,板起了脸孔。未来是无边无涯的波浪,动荡不安甚至发疯的大海。等待她们的将是死去活来的晕船呕吐,是肉搏,是抢掠,是流血,是死亡,是糊里糊活的生,是不明不白的死。
这五十艘船都挂起了帆。石白金和阿姬在船头上摇起小黑旗,高声呼叫:“起航!”
风把她的话刮向西边的火红的晚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