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铎的感觉是很奇特的。
他的感觉分内感和外感两种。内感是心的突然想法,突然感应,一闪而过。他抓住,即连结情绪的阀门,并随之开启,便有了许多事件的图像。他分析这些图像和事件并和周围的人、自己的经历和所闻联系起来,于是便有神奇的判断——此着八九不离十;外感则是捕捉与自己思绪有某种联系的自然现像或者人物关系,比较时序中发生的事,从不规则中理出规律性的东西来。例如,他在铜鼓湾说的夜观天像,预测朗月可能有祸害来临,不久果真应验。
这天上午,冯照忠、吴翠娴、陈铎、冯仙正在厅里聊起石白金无端端去当海盗的事。陈馨突然进门。她脸色刷白,喘着粗气,说:“那天杀的李福野的大船停在赤坎港,上来四十多人。说要和北湖连手铲平朗月。原因是北湖人说朗月人的牛吃了他们的番薯。要血洗朗月、绿柳,活捉吴炳泰、冯照忠……”
“你亲耳听到的?”吴翠娴焦急地问。
“是的,李福野要彭英龙牵头,彭英龙不肯,还被他啐了一口浓痰,骂这屁兄弟没有屁用……”陈馨说着,涨红了脸,“琼玉也死缠活缠,要英龙听李福野的。说李福野有几百条船,几千人在海上,如果不听,也把北湖铲平。”
冯照忠大声问:“彭英龙到底干不干?!”
“我不知道,他不说话,正在气头上……我溜出来了。”陈馨急得哭了起来,“我儿彭远奇还在家里,那帮贼头,呜呜呜……”
陈铎说:“哭有什么用?世乱心不乱,心不乱则志不消,火烧到头上了,泪水可以浇灭它么?”
陈馨咬着嘴唇,不哭了。
冯照忠啪地拎起大刀,剁在门前的大石碾上,大刀顿时断为两截,火星四射:“李福野,我操你祖公三代!”
看来这次是动真格的了。冯照忠对陈铎说:“你和冯仙速走,带着晓云、晓霞到什么地方避一避。我和翠娴守冯家。”说完立即召出晓云、晓霞,对她们说:“云、霞,快跟姑丈、姑母走,立却走,我和母亲会去看你们。”晓云、晓霞不敢多问,收拾一下便跟姑丈和姑母上路。临行,陈铎对陈馨说:“你当即回北湖村,一定要把远奇带出来,估计今夜子夜你们可以到遂溪,我在遂溪的西溪桥等你,不见不散。到了桥上,你咳三声。”
馨点头后,转身就走。
冯照忠对吴翠娴说:“你去通知全村大小老幼,立即集合在练武场,我有话讲。”说完飞身上了白马,向绿柳村飞去。他去绿柳村一是通知吴炳泰防李福野突袭,二是联络绿柳村和朗月结盟,密切注视北湖村。更要盯死李福野,务必在乱中宰了这条大虫,说不定还可以救出吴翠婷呢!
出了村口,突然他勒住马头。马儿前蹄蹬空,发出一陈惊人的嘶呜。转了马头之后,他猛扬鞭,朝遂溪方向飞去。
一顿烟功夫,他追上了陈铎、冯仙、晓云和晓霞。他对陈铎说:“到了什么地方安顿好孩子,你就到吴川县塘辍连寻村,设法见见‘大正’首领冯喜,说我要结识他!”
点头称是。四人又匆匆上路。冯照忠的白马像一朵白云越飞越远,消失在去绿柳之路上。
那夜,子时已过,陈铎、冯仙带着晓云、晓霞俩在遂溪后溪桥还等不到陈馨和彭远奇。到了卯时还是不见母子到来。他们干脆等到辰时。
橘红色太阳挂在多雾的东边天,渐渐变成奶黄色和灰色。行人匆匆地走过西溪桥,还没有馨母子的踪影。
料定馨出不来,彭远奇自然也无法离开那一触即发的战地。心里虽然有不祥之感,但在冯仙和两姐妹面前丝毫也不表露出来。只是说:“看来馨有别的要紧事赶不来了,我们走吧!”
陈铎不想离开朗月。
他放不下心。李福野的灭绝人性的举动让他担忧。他这个人有时像闲云野鹤,天马行空,有时又像心事重重不言不语;有时心思飞翔,想得相当遥远,远到京城、边境、高官名将、往昔、未来,远到人间百态、天上星云。总之,陈铎在众人眼里多了成灾,少了无味,打不烂,挤不垮,自生自灭,高成低就,奇离古怪。
孩子们看来没有生的希望了,他想来想去也看透了,天意也好,人意也好,空来空去是也。
不知陈家族积何恩德,生出这个宝贝来,惹好多烦事,让世人不得安宁,也其乐无穷。
而他呢,只忙忙碌碌地活着,稀里糊涂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