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儿的胡须
儿子的下巴上竟长出了一些黑黑密密的称之为胡须的东西，这让我大为惊讶。
一直觉得儿子很小，个儿比我高又怎么样！那双大眼睛依旧清澈如水，毫无戒备，充满真诚；沉静时嘴巴总微微噘着，让我想起他小时候跟我生气的小样；笑起来一脸的稚气更是暴露无遗，完全像个孩子……怎么就长出小胡子来了呢？
儿子如临大敌，很严肃地对着镜子细察敌情。然后就决定了坚决剿除、一根不留的对策。取来他父亲的剃刀，开始了平生第一次刮胡子运动。直到整个下巴光洁如昔、寸毛不留才罢手。
我就絮絮叨叨在儿子耳边说：“男孩子有几根胡须是一点儿不要紧的，你难道没听说过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老话？胡子是男人的特征，显示男子汉的气派。像你这样十几岁的孩子，长点儿胡须反倒显得成熟、稳重，绝对不碍事。”
儿子不听我这一套，坚持进行剿胡运动。每日上学之前，都要检查一下胡子的生长情况，但凡有冒头的，一律“格刮不论”。
我这才不能不承认：儿子长成半大小伙子了。
半大的小伙了忙得昏天黑地。不过，读高中却比人家读硕士的还要紧张。早晨六点多爬起来去上学，晚饭后二话不说又钻进自己的小房间去做功课，而且还要关上门。
我常常忍不住走进去窥探，就见他坐在台灯下，要么做数学题化学题物理题，要么拿一本英语书又读又写。桌上满是书本、稿纸、三角尺、圆珠笔，床上也堆着高高低低的课本作业簿……我默默地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忙，他便从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在我脸上亲一个。偶尔可以感觉到他的下巴有点胡茬在冒尖。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已经是一种青春的气息。
儿子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了。
哪怕是去上学，哪怕穿一身校服，儿子也尽力要穿出个“不同凡响”。特别是秋冬季节，校服里的衬衣一类，他是很注意搭配的。这样他可以在脱去外衣时，露出一件漂漂亮亮的衬衫或T恤。如果要上街，自然更不能马虎，一定把我叫到跟前，对他的衣着打扮提出明确意见，但最后的决定还得由他自己做出。因为他已不再是那个听任母亲来装扮的小毛孩子。星期天不出门的时候，儿子对胡子的管理大大放松，任由它们在下巴上露脸，但充其量也就是有个探头探脑的机会。第二天一大早，他一准毫不留情地把它们消灭掉才去上学。
我见儿子每日围剿胡子啰嗦，便再次试图说明他不必介意，三五天一刮又何妨，给自己一个少年老成的形象也不错。
儿子断然拒绝道：论资排辈，看胡子论长短用人的时代过去了，我不需要靠胡子来装门面扮深沉。说着“刷刷刷”几下，胡子便不见踪影。
冲我一笑，儿子背着书包出了门。我不由得赞叹：还是没有胡须的儿子精神、漂亮！
儿子和他的哥们儿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儿子有了他自己的一帮哥们儿。
哥们儿全是儿子的同学，从小学到初中、高中，直至大学，一拨又一拨，喜新不厌旧。
小学的那帮哥儿们十年前在我眼里全是些天真的小屁孩，现在却全都往上蹿了一个头。来家玩见了我一口一声阿姨，礼貌好得很。他们还一年一次约齐了去探望已经退休的班主任，回到家儿子嘻嘻笑着告诉我：老师还那样，把我们这一个个牛高马大的学生当孩子看，说话时全是以正面教育为主，语重心长，高声大嗓。我便想起当年去开家长会，那老师向我们介绍情况用的也是上课教孩子的语气。现在看来老师的苦心没白费，哥们儿知好歹，面对鬓发苍白的老师仍然充满了敬意。平时来我家最勤的那位哥们儿称得上忠厚老实，家境不大好，学习成绩却总排在前面，而且特体谅父母的辛劳。我对儿子说，这样的哥们儿多交几位才好。
初中高中儿子在一个学校，哥们儿也就相对集中。许多人的名字我叫不出来，但儿子一讲特征，我便知道是哪一位。比如身高一米八、出国参加过少年足球赛的高同学，到北京集训还常常打长途来，嘱我儿子无须打电话上北京，等他打过来，因为他踢球有经费补贴；比如有位因身体有病智力受到影响的哥们儿，各门成绩都上不去，独有绘画是拔尖的，老师安排他坐在我儿子旁边，俩人相处得很好，他送给我儿子的生日礼物是他自己精心画的一幅画；比如那个不慎摔伤了腿、曾由我儿子和几位哥们儿轮流背送上学放学的同学；比如那个总也长不高、嗓音却早已变得像个大人的矮同学……儿子常常对我一一道来，使我对他的哥们儿一点儿不觉得陌生。
上大学这半年来儿子新交的哥们儿有不少是家住外地的。这使儿子很自然地多了一份主人的责任感，有时星期天早早地要走，说是陪某外地哥们儿逛逛天河书市，或是当义务向导上街购物。外地的哥们儿也常常带回一些家乡的信息和故事，很让儿子长见识。
哥们儿在一起常常“互诉衷肠”，对父母亲人不肯讲的话，哥们儿之间但说无妨。幸亏我和儿子是多年的铁哥们儿，所以他也就不时向我“泄泄密”：比如某哥们儿陷入早恋的泥沼，众哥们儿齐齐出主意劝他尽快结束这场无望的恋爱；比如某哥们儿特烦家中老母无休止的唠叨和管束，众哥们儿除了深表同情甚至引起共鸣之外，还是鼓励他多和老母沟通，实在难以调整也别和长辈一般见识……
这两年长大了，哥们儿的活动自然多起来。特别是寒暑假，一起聊天一起打球，一起到“麦当劳”撮一顿，一起去唱一场价钱相宜的午后卡拉OK……如果来家里，多半选择父母不在的时候，可以无拘无束尽兴而散。若是正赶上大人们在家，哥们儿打过招呼便鱼贯进入儿子的房间，关上门却关不住一阵阵高谈阔论、青春热浪。直到他们高高兴兴走了，儿子才嬉皮笑脸叫我进房去欣赏一桌狼藉：果皮、糖纸、瓜子壳……
真遇上什么事，哥们儿倒是能挺身而出，鼎力相助的。前些日子整理书柜，一捆捆的书老沉老沉，要搬来搬去挺费劲。正好儿子的哥们儿来了，二话不说就动手，速度之快超出我的想象。还有一回儿子要动个小手术，我和他爸爸那日偏抽不出时间。儿子很男子汉地说：“小事一桩，我自己去得了。”可我到底不放心，灵机一动提醒他：“你的哥们儿呢？”儿子顿时喜形于色，一个电话召来一位哥们儿，从头至尾全陪，服务态度盖了帽。过后还一天一个电话询问康复进度。其他一些哥们儿得知后也前来探望。
我不由得为儿子和他的哥们儿感动，并深深地祈求：在这个五光十色、物欲横流的社会里，愿他们永远保持这份哥们儿的热情、善良和真诚。
携吾儿逛街
携吾儿逛街乃一大乐事。乐在边逛边聊天，乐在边逛边偷师。
自从他上了大学，便只有周末节假日回家。回来了又总有节目，难得与我上街一逛。遇上都有空了，就挽着手出外走走。
边逛边聊天别有情趣。话题信手拈来，轻松愉快。从学校的演讲比赛，到某校友刚恋爱又失恋；从路边新崛起的高楼有何特色，到今夏服装的流行款式……我们各抒己见，平等交流。没有母尊子卑，当然也没有子为母纲。
边逛边偷师是为了搞搞新意思，又不至于让那小子洋洋自得。但你不能不认，现在的孩子见多识广，思想活跃观念新。刚学完经济法会出其不意地问我：子公司负债破产，母公司要不要承担偿还债务的责任？我漫不经心地回答：子债母还，天经地义。儿子很坚定地驳斥：“错。子公司是独立法人，债责自负。”接着就现学现卖，给我上了一堂课。
路过电脑城，儿子又不失时机跟我讲上网。说那玩艺儿如何神奇有趣，包罗万象。还说网上聊天多么有意思，你不知对方是男是女，姓甚名谁，但只要言语投机，便可海阔天空，掏心掏肺。我不屑道：上网那么好，你还跟你娘聊什么！他笑曰：“娘是娘，网是网。儿不可一日无娘，亦不愿一世无网。”我恨恨地告诉他：“那好，我也学上网。娘不可一日无儿，亦不愿……”话未说完，我俩相视大笑，不顾路人诧异的目光。
正聊得起劲，儿子突然转了话题：“妈，喝过珍珠奶茶吗？”“没有。”我这才注意到街边“士多”卖珍珠奶茶的招贴和拥挤着购买的顾客。
“哎呀，你太老土啦！”儿子满怀同情地叹了口气，叫我站在路边别动，自己很利索地买回两杯杏仁珍珠奶茶。
“怎么样？不错吧！”儿子看我津津有味地咀嚼着那一颗颗深灰色的小“珍珠”，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喜欢吃。‘珍珠’是木薯粉做的，从祖国第一大宝岛传过来。台湾同胞不肯专美，惦记着我们呢！”
知母莫如子。我笑了，儿子没忘记娘当年上山下乡在海南岛的艰苦岁月，也没忘记娘描绘过的烤木薯的无比香甜……
逛街进入实质性阶段——逛商店时，我们就有分歧了。我漫无目的，却只浏览女装，他呢，除了计划中要买的东西外，什么都可以看看，惟独对女装没兴趣。我只好让他在服装店门外等着，自己走进去瞧瞧。好不容易看中了一套连衣裙，连忙招手叫儿子进来当参谋。他一脸严肃，很男子汉地盯着那条裙子，半分钟后才吐了四个字：“嗯，还可以。”
我受了打击正有些没趣，老板娘满面春风地走过来说：“哟，你的先生好年轻呀！”我一时虚荣心大发，告诉老板娘这是我儿子后，就昏头昏脑挽着儿子往外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