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和赵虹离婚,张金武也发生了一些变化。首先是酒量大增。一有机会就和车间的哥儿们或者同学、朋友上酒桌,猜拳行令,壮歌豪饮,一醉方休。起先,二两三两就觉得不胜酒力,喝着喝着半斤左右不成问题了。再喝着就七两八两不醉了。再就是打麻将,从不喜欢到喜爱到上瘾,从眼馋到参赌,到输钱买智慧,到大把大把地赢,然后再挥霍掉。直到最后,又觉得没意思,基本上洗手不干了,也就是一年多的时间。起先他对自己放纵自己吃喝玩乐,还有一种自责和惶惑。他一想起高三那班主任老师的教导就感到脸红,就想要跳出吃喝玩乐的陷阱,再去成就自我,但最终又禁不住周围人和周围环境的诱惑。张金武不止一次在参加厂里、车间里组织的活动时,听到某个领导人拿着麦克风,祝愿大家“吃好、喝好、玩好、乐好!”吃喝玩乐成了一种时尚,不会吃喝玩乐好像脸上无光,低人一等。那么,不吃不喝,不玩不乐更待何时?张金武也不是傻瓜。
文学爱好也在不知不觉中丢掉了。别人都在看电视、唱卡拉OK、打麻将、喝酒、跳舞、逛街,让张金武关起门来看书、爬格子。他受不了这份寂寞。况且家里没有女人,没有热饭热菜,连一杯热水都要自己烧,自己倒,有什么意思?一次,车间一位刚分配来的大学生到他家串门,看见他书架上有不少文学书籍和期刊,桌上有几页诗稿,又看见他苦行僧一般的生活,于是大发感慨:“金武兄,你行啊!二十七八岁,帅得一塌糊涂,钱也不少挣,就过这种生活?没有温情,没有妞儿,这世界还有什么意思?你到现在的大学去看看,都他妈的在谈恋爱,又都他妈的不是恋爱,‘乱爱’,玩!女生比较紧俏,她们不住地换对象,玩男生!我他妈的上一回大学觉得亏得慌。亏了就要弥补,我不谈够一打女人,绝不结婚,先玩他个天昏地暗再说。我看车间那些妞好几个对你都有意思,你也不救救她们?你还弄文学?赶快悬崖勒马吧!前几年就说,读诗的没写诗的多,现在读的写的都没有了。你一个小工人,想开辟中国诗歌的新纪元?想成大作家?别傻了,武子哥。有功夫多挣几个人民币,多玩几个花姑娘是正经!”张金武本来很喜欢有知识的人,车间仅有的大学生都被他当成朋友。听了这小子一席屁话,张金武火了:“滚!”但从此以后,他对文学也就慢慢地凉了下来,书不再买,诗也不再写了。
赵虹走了以后,张金武也不是没有再想过女人。别人给他介绍对象,他一般也都去见一见。有的还处几天,吃个饭,看个电影,音乐茶座、咖啡厅偶尔也去泡一泡。但他总把别的女人和赵虹比,不比别的,就比长相,比身材,一比就把自己比得没情绪了。他们厂里、车间里的女孩,也有愿意和张金武交朋友的。看上他的刚毅、宽厚和长相帅,并不计较他结过婚。正因为是本厂本车间的,张金武都把她们看作同事、姐妹一般,总当不成对象或者爱人。再加上把她们跟赵虹比,拿人家的短处比赵虹的长处,越比越完蛋。他们铆焊车间有个姓张的姑娘,自打来到车间就倾慕张金武,张金武娶了赵虹以后,她也没断了对张金武的暗恋。张金武离婚后,她又燃起一片热望,积极主动地接近张金武,体贴他、关心他,一心想和他终成眷属。但这姑娘因为长得有点像张金武的妹妹,再加上也姓张,张金武就怎么也克服不了这种心理障碍。有一天夜里,小张姑娘在张金武房里玩到十二点以后,流露出不想走了的意思,张金武也一时雄性勃发,血液直往脑门上顶。但他来到床上,小张姑娘朦胧的泪眼睁开,他又觉得她是妹妹了,结果只轻轻吻了吻姑娘的额,硬将姑娘送回了家。后来小张姑娘怀着对张金武无尽的怨艾,嫁了别人,婚后并不幸福。结婚半年后,张姑娘还很秘密地递给张金武一个条,写着“金武,我想生一个你的孩子。”张金武内心十分感动,夜里蒙着被子流了不少泪,但他是正人君子,并没有去向他人之妻撒播爱情的种子。
有一段时间,张金武感到寂寞难耐,于是就去泡舞场。他跳舞一般不带舞伴去,人长得帅,舞姿也潇洒,所以,总能找着舞伴。有人说舞场人欲横流,是教人学坏的地方,张金武似乎还没有这样的感觉。他一般带着舞伴总是规规矩矩地走舞步,没有越轨的动机和行为,甚至一点多余的信息也不向对方传递。舞场上灯光很暗,掩盖了舞伴的缺陷,音乐也不错,让张金武感到些许愉悦,几分轻松。有时候也能同一个舞伴一直跳至终场。那些规规矩矩的女伴也喜欢他这样的舞者。一般也不会有什么故事。只是有一次,一个看不清年龄但打扮入时,舞步也轻捷的女人和张金武一曲接一曲跳。舞会后半段,场子里几乎全黑了灯,这女的跟他越靠越紧,直到后来双手箍紧了他的腰,张金武也没有表示出反感,而是有几分迷迷糊糊的。但这女人实在不像话,最后竟腾出一只手来,在张金武要害地方乱抓。张金武突然清醒了,他不动声色,将那女的一只脚踩住,用劲磨了一下,然后就不动声色地出来了,心想:这舞场里还真有不要脸的。以后,舞场就去得少了。
现在,张金武又到了以前常去的那家舞厅门口。也许是近日太清闲的缘故,也许是天气热,分泌荷尔蒙的腺体工作勤奋,也许是昨天夜里一个朋友在家里放的那黄带太刺激,也许是刚才席间几位哥们说女人说得太放肆,总而言之,这阵子的张金武充满了对女人的渴望。他买了张舞票就进去了。门口收票的小姐和一个高大魁梧的保安人员闻到了他嘴里的酒气,分别瞪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舞厅里和往日一样拥挤不堪。比起卡拉OK歌厅、高档酒吧、餐馆以及咖啡厅、音乐茶座来,这里的消费是最低的。再加上竞争激烈,有的舞厅还为女士免票,有的根据门票抽奖,奖励再跳一场,有的滥发招待票等,使得跳舞的人有增无减,舞厅的生意长盛不衰。张金武现在进来的这家舞厅老板就善于经营,乐队和伴唱比别人好,灯光比别人暗,门票比别人稍显便宜,招待票也多,所以在舞客们中间口碑不错,生意兴隆,财源滚滚。这种舞厅严格地说没法跳舞,门厅、过道都站着人,舞曲的间隙里找不着坐的地方。要休息得等别人都去跳了才能找个地方坐下来。因为太拥挤,三步、四步都跳成了两步,一男一女抱着轻轻摇晃,寻找某种感觉。偏偏越是跳不成舞的这种舞场人越来得多,人来得越多,越跳不成舞,恶性循环,无法改变。不过,舞客流连忘返,老板赚钱多多的。两厢情愿,都觉得妙不可言。
张金武走到场地中间,正好新的一曲响起,他搂过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士就跳。那女的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随着他转了几圈了。白裙子闻见了张金武的满嘴酒气,只是出于礼貌,勉强陪他跳完了一曲,然后就赶紧躲开了。张金武对这白裙子的感觉不错,等乐曲再响起,他还想找那女人继续跳,只可惜找不着了。等他再想找别人,满场子的女的没有闲着的了,只有少数躲在最暗处和男的紧紧依偎着,那都是些不以跳舞为目的的情侣,剩下没有女伴的男人倒是挺多的,这些人大多都在抽烟。找不到舞伴,张金武有些丧气,有些着急,浑身躁热,无以排解。等到一曲终了,张金武就赶快去寻找新的舞伴。这回他找到一位穿牛仔裙的姑娘。这姑娘身材高挑,白色的高跟皮凉鞋,走起舞步来和张金武一米八三的个子很般配。这姑娘似乎对酒味不反感,陪张金武跳舞跳得很投入,很认真。张金武转着转着,感到头越来越重。这天他确实喝得不少,五个人喝了四瓶“古井贡”酒,他喝的量大概在平均数之上,且拿啤酒当茶喝,说是解酒,其实是越解越醉得快。跳到后来,他朝姑娘身上越靠越紧,让牛仔裙觉得很累。再后来,那姑娘发现了他腰里还别着一个“手榴弹”不禁哑然失笑,并且很快停止了和张金武的共舞。
舞会中间有十五分钟的迪斯科狂欢舞,张金武腰里别着一瓶啤酒,舞姿显得很夸张,很变形。许多人看着他窃笑。但张金武浑然不觉,他的精神在酒精的作用下迷醉了。他大张着嘴,直着眼睛,心里充盈着对女人的渴望。他想在醉舞中寻求刺激,寻求安慰,寻求精神的乐园。
等到狂欢结束再跳交谊舞的时候,张金武就彻底地失态了。
第一个舞伴用左手死死推着张金武的肩,艰难地陪他跳完一曲;第二个舞伴不等曲子结束,就硬从张金武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右手被张金武的左手捏得很疼很疼:第三个舞伴正跳着在舞池里大声叫了起来了:“流氓!”等到保安人员赶来,那女的哭了,指着张金武说:“他耍流氓。”张金武痴痴地瞪大眼睛,什么也没有说。两个高大威武的保安人员架起醉醺醺的张金武,穿过人群向大门外面拖去。舞厅门外有三级台阶,两个保安人员同时用力一推,张金武就狗吃屎一般摔到了台阶下面的水泥地上。左脸蹭到了地上,腰里的啤酒瓶爆裂,尖利的玻璃无声地插进了他的肉里。
张金武后来不知道是怎么爬起来,怎么回家的。在他家附近的一个小黑巷子里,他将一位下小夜班的女工从自行车上拽下来,用暴力实施了强奸。那女的是张金武父亲一个朋友的女儿。
一九九五年八月·金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