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武,你醉了。”
“谁?谁醉了?瞧不起我?”
“哥们儿送你回家吧。”
“敢!瞧不起人,也不能,这样。老子,是,是醉酒,的人吗?狗日的你、你们谁醉了?爬、爬不到狗、狗窝,我,送他回去!谁?说话!谁?谁,爬不回去了?我送,我送……哈哈……哈哈哈……”
张金武从朋友家踉踉跄跄地出来,一个人走上街头。他左裤兜里还揣着一瓶“黄河”啤酒,这是席间一位哥们的恶作剧,张金武迷迷糊糊地没有意识到,对腰间别的“手榴弹”浑然不觉。
夏日的晚八时许,这个西部小城里太阳刚刚隐到山后,乘凉消闲的人们纷纷拥上街头。天热,满街满巷都是光溜溜的大腿,女人们相互竞争着,看谁穿得最少。短得让人心惊肉跳的迷你裙,流行的裤口丝丝缕缕的超短裤,流行的光脚丫子染着腥红的指甲油。袒胸露背自不必说,又透又露的料子和式样天知道是为了遮掩还是为了暴露。脂粉越来越厚,嘴唇越抹越红,眉毛眼线越纹越难看,头发又理又烫又盘,却怎么也找不着顺眼的造型。这些女人!有本事咋不脱光了去?要那点遮羞布干啥?张金武想。
张金武在街上越走越觉得心里兴奋,分泌荷尔蒙的某个腺体正在如泉喷涌。大量的乙醇分子也在肚子里搅和,弄得他无法安生。醉酒的铆焊工张金武觉得自己该干点什么了。
干什么?车间副主任大肚皮李曾经告诉过张金武,现在满街满巷的女人都充满着对男人的渴望,男人们不对周围的女人尽点义务是一种严重的失职。张金武看见李主任的肚皮十二分沉重,可怜他,问:“李主任,咋不见你运动运动,锻炼锻炼?”说罢指指李主任的大肚皮。“你咋知道我不运动?你咋知道我不锻炼?”大肚皮李反问。张金武无言以对。事后一个哥们告诉张金武:“大肚皮李的运动场在女人的肚子上。他有一个见了他就发疯的妻子和两个以上的他见了就癫狂的情人。他工余时间就只好无休无止地做床上运动。这是他最好的锻炼方式。”张金武听后恍然。他在心里诅咒,这狗日的大肚皮李……
这会儿,他在街上摇摇晃晃走了近半个小时。成百上千的女人从身边走过,好像还没发现有一个对他充满了渴望的。倒是有几个斜视一眼,露出几分鄙夷,更多女人对他视而不见。我恨你们,女人们!醉酒的张金武继续在人海里徘徊,不知该去何处。
张金武本来是一个好工人,好小伙子。
上小学和初中,张金武是一个不错的学生。成绩虽不很稳定,但总在中游偏上,有时一不小心就考进班上的前五名。所以,“三好学生”也评过,大小学生干部一直也当着。就是因为初三那一年太累,上了高一,松了一口气,结果成绩掉下来了。高二分快慢班,他就给分到慢班了。慢班是垃圾箱,渣滓荟萃,好学生想学也学不好。再加上配差的老师,课桌椅给旧的,劳动干重的,组织看电影座位也是远的偏的,气都把人气死了,还学个蛋!后来张金武所在的那个班就全乱了。学生们上课该吃就吃,该玩就玩,该做小动作就做。早熟的相互递眼神、传条子,甚至手拉着手交流感情的也大有人在。班主任是个女老师,管不住后来干脆不管了。整天拉着脸,一点笑模样也没有,张金武他们叫她“吊死鬼”。幸亏到高三,有一位刚从外地招聘来的老师不被学校信任,才被派来带慢班。这老师特别有本事,两礼拜就搞得班级变了样。班会上,几个女同学呜呜哭:“我们要再不学好就对不起老师,我们也是人,我们都要争气。”尽管这样,张金武高中毕业,还是没考上大学或者中专。
家里比较困难,父母不让他复读,于是就上技校。二十岁技校毕业,就当了一名铆焊工。
张金武长得虎头虎脑,一米八三的个子,英俊中透出几分憨厚,十分招人喜爱。那个高三的班主任老师对张金武影响太大了。在那一年时间,他不仅培养出了良好的意志素质,有了明确的人生目标和人生追求,而且受这老师直接的影响喜欢上了文学。三年技校,功课稍稍花一点气力就不比别人差。同时,他读了大量的中外文学名著,试写的诗和小散文经常登黑板报,在厂报上也偶尔有发表。爱好文学的张金武当了工人,也是一个有色彩的工人。爱读书,说出话来比一般工人多了一些思想,多了一些文化韵味,不知不觉就成了哥儿们中间一个小小的精神领袖。车间的领导也喜欢他,也觉得他不可小视。张金武干活也不惜力,遵守规章,干活质量都无可挑剔,所以,厂一级的先进生产者很快就评上了,工段长也很快就当上了。
张金武也不是没有过艳遇。
张金武曾经的妻子叫赵虹,是他高中的同学。赵虹漂亮得无可挑剔,身材、脸庞都是最好的。直到和张金武离婚后,还有一位半瓶子醋的摄影家拿她搞过一本挂历,竟因为她的美貌和美腿得以出版。但赵虹的经历很不幸。
初中三年级的时候,每天下了晚自习就有几个小子在校门外,堵赵虹和她的同学,点名要赵虹陪他们玩玩。当时还傻乎乎的赵虹不知道找老师和家长寻求保护,在几个流氓面前露出怯怯的柔弱态,恰似在挑逗他们。终于有一天晚上,赵虹就被几个流氓弄到一个黑屋子里轮奸了。事后,其中一个姓朱的对赵虹十分体贴,又是道歉又是下跪,陪赵虹又是吃饭又是看电影。无知的赵虹不仅没有告发这几个流氓,而且以后自觉地贴在那姓朱的身上不愿离开。
自然,上了高中以后,赵虹的学习成绩一塌糊涂。那姓朱的流氓后来因为打架用刀伤了人,被送去劳改。痴迷的赵虹竟仍然背着父母,利用星期天去探视。班里纪律最乱,早恋之风正盛时,也有几位男生倾慕勾人心魄的赵虹。张金武也是其中之一,但他表现得比较内向,默默地注视多,实际的行动少——但赵虹并不为所动,而对姓朱的流氓一往情深。高三遇到一位可信赖的老师,赵虹也是在班会上呜呜哭,表示要发愤的女生之一,并且私下给老师讲了她的不幸和困惑。但她仍不听老师的劝,表示将来要嫁那姓朱的。只是后来赵虹、张金武他们高中毕业以后,那姓朱的流氓被放出来一年多后又抓进去了,而且这次罪恶更大,再放出来是遥遥无期的事情。赵虹不得不作罢,决定要在几个追她的男同学中选择一个。这时候也就剩下又帅又憨厚又执着的张金武对她是一如既往地痴迷,其他几个早就有了动摇的迹象。赵虹别无选择,张金武则如愿以偿。
张金武上班以后,赵虹自费进修了一年英语,到一家较高级别的招待所当了服务员。结婚之初,张金武十分迷恋赵虹。一是对于这种久久期盼之后的获得,张金武自己本身就十分珍视;二是赵虹有过性经历,知道怎样能使男人满意;三是赵虹本身就是个尤物,不由张金武不动心。有了满意的婚姻家庭,张金武干工作也更尽心尽力。美满的生活也使他才思喷涌,诗兴大发,省级刊物上也竟然发表了几首。生活向张金武展现出五彩缤纷,他自己也觉得活得带劲儿。
然而好景不长。变故出现在赵虹身上。女人长得太漂亮了,既惹眼又惹祸。况赵虹又是个不一般的女人。赵虹待的招待所也是个不一般的地方,这个城市最上层的人都在那里走来晃去,结果就有人注意上赵虹了。这个人不是张金武他们车间大肚皮李那样的层次,手段也不是那样的手段,赵虹无以逃遁。
惨了的是张金武。赵虹对他由热到温,再到冷。虽也算循序渐进,但速度快得惊人,很快就发展到彻夜不归。后来与他同房明显成了应付,表现出厌倦和无奈,再后来干脆就拒绝他。张金武于是委屈,于是憋气,于是想跳想叫想打人想骂人,想放一把火或者是砸碎点什么撞击点什么。只可惜这个一米八三高的男人,对赵虹爱到骨髓里去了,只能疼不能恨,只能软不能硬,只能委屈苦恼一块咽下去,而不能动对方一根毫毛。倒是一次,一位老同学喝醉了酒,骂了张金武一句“王八蛋”,张金武一凳子砸过去了,让这位同学加朋友脑袋上缝了八针。
最后提出离婚的还是赵虹。只不过分别的那天晚上,赵虹真诚地哭了,使出浑身解数让张金武在温柔乡里出生入死一回,而且跪下从张金武的头发梢一直吻到脚底板。
“狗日的女人!”张金武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他骂的女人是泛指,他不骂赵虹。尽管他刚才想到了赵虹。他知道他没法恨赵虹,一辈子都没办法。
张金武走到了一家卡拉OK歌厅门前,这里面能吃能喝,能唱能玩。还有KTV包房,有三陪小姐。但是他只朝里望了一眼,就走开了。张金武还没醉得一无所知。他知道这地方要钱,而且贵得要命,他一个小工人消受不起。
“赏月楼?屁!”张金武对街上许多娱乐场所的名字很有意见。赏月楼,红玫瑰,迷你大世界,梦巴黎,还有一家最俗的叫采花阁。“呸!”张金武是个有点文化档次的青年。他对满世界欲流滚滚,有钱能买鬼上树,甚至有钱能买笑的现实十分反感。张金武也不是不想有很多钱。但他一不能偷,二不能抢,想经商做买卖也没本钱。他也不眼红别人有钱,但他能看透,有些人钱来得没道理,来得不地道,所以他有意见。有意见也最多只能在酒桌上对着几个铁哥们发发牢骚,骂骂娘,对扭转乾坤,改变收入分配的不公没有屁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