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参与整个计划的连城,此时十分焦急地站在河边,傍晚的夕阳十分清丽,江逸尘坐在连城身后,一言不发,看着她原地走着圈圈。
等到太阳都下了山,可她要等的人显然还没有来。
“这个李甲,说好了在河边见面的,怎么过了一个时辰了还是没个动静呢?”连城喃喃道。
江逸尘站起身来,不打算再等下去了:“连城,咱们走吧,那个李甲他不会来的!”
连城焦急道:“别别,江逸尘,再等一会儿。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找到当年的人证,知道真相。你跟我再等一会儿好不好?你不想知道究竟是谁害了你干娘吗?再等一会儿吧。啊?求求你了。”
江逸尘轻叹了一口气,又坐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了一支短箫,他幽幽地吹起了箫,箫声中一股恨意。
连城安慰道:“恨是杀人的利刃,但却是先洞穿了自己的心,才能去伤人——算了吧!恩也会了了,仇也会了了。今天知道真相了,你就不会再如此憎恨富察将军了。江逸尘,你相不相信我说的话?”
箫声突然停住,江逸尘望着连城。
“我相信你。你也不会出卖我的,对不对?”
连城一愣:“当然不会。”
江逸尘一挥短箫,一指身后,大声道:“如果不是你出卖我,那如何解释这群渐渐接近我们的军士?”
火光一闪,一个人出现在火光中。
连城很是震惊:“恒泰!你怎么会在这儿!”
恒泰冷冷地看着江逸尘:“她的确没有出卖你,只是你自己露了马脚。江逸尘,阿成,你这个不存在的人,一直在将军府兴风作浪,我早就怀疑了。你上次带着连城一起跑出了府去,我已派人尾随。今天连城又无缘无故从府里跑出来,果然又是来见你!江逸尘啊江逸尘,我杀了你这么多回,你都能起死回生,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来人啊!给我拿下!”
连城赶紧拦在江逸尘面前,她冲恒泰摇头道:“不要!恒泰,不要这样,事出有因,他也有苦衷!”
恒泰勃然大怒:“你去问任何一个罪犯,谁家的理由不冠冕堂皇!给我躲开!”
连城靠近江逸尘,低声说:“我没有出卖你,你要想逃走快拿我做人质!”
江逸尘领会意思,迅速出手制住连城,捏住了连城的喉管。
“你们胆敢再往前一步,我就捏碎她的喉咙!”
恒泰慌忙制住军士:“都别动!”
江逸尘带着连城一步步后退,退到江边,将连城甩开,跟着迅速潜入了水中。侍卫们纷纷放箭,但已经无法伤到江逸尘了。水面迅速平静下来,江逸尘已经消失在水中了。
恒泰满面阴沉地看着连城。
“我要再跟你说多少次,有很多人不能相信!相信就要吃亏,甚至送命!你就是不听!我在府里解决危机,你却在这里给我添乱!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连城怒道:“我什么意思?我没有意思!我知道这个人不是生来就是坏蛋!我不想要他继续当坏蛋,继续害人!害你们富察家!”
恒泰气急:“你替一个匪贼说话?!你替一个杀人犯说话?!他刚要捏碎你喉咙你替他说话!”
连城争辩道:“如果这个人信任我,那他是匪贼还是杀人犯就跟我有关!”
恒泰看着这样的连城,只觉得连城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什么道理!你糊涂了你!”
连城喝道:“对,大爷,你说得对。我在你这里就是糊涂的笨蛋,四处闯祸的笨蛋,不值得信任的笨蛋,不能帮你分担任何事情的笨蛋!”
恒泰冷冷地看着连城:“你要帮我分担?只怕我什么事情告诉你了,早就打草惊蛇了!不,你早就去通风报信去了!”
连城惊讶地看着恒泰,原来在他心中,她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所以你派人跟踪我?监视我?恒泰你看,我也多少有点用,对不对?我是你钓鱼的饵!”
恒泰只觉得连城不可理喻。
“伶牙俐齿!自己做错了事情还在跟我狡辩!”
连城嗤笑一声:“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聪明谨慎,八面威风,你就是对的?我告诉你,江逸尘的亲人死了,大仇不能报,你在他那里就是错的,你是坏人!”
恒泰气极。
“连城,你在做什么?我刚从江逸尘手里救了你的命,你现在却代替他讨伐我!你的心呢?你的心哪儿去了?”
连城冷冷地望着他,像是恒泰问了一个十分奇怪的问题。
“我的心在哪里,你还在乎吗?”
恒泰心中一酸,想起前些日子,他和醒黛一直在想着如何解除府中危机,这些天都没有去过她屋里,不由得又有些内疚,他主动示弱,解下披风替她披上,哪知道连城根本不买账,直接扯掉了。
“谁要你的披风!”
“跟我回去!”恒泰不由得大声说。
“我不回去!”连城说着,转身就要跑,然而她的逃亡只持续了三步远,紧跟着她就被恒泰披风用裹起来,直接扛着往回走。连城挣扎着,可是手足都被缠着,根本挣脱不开,“恒泰你放开我!”
“放不开了宋连城。”他轻声说,“从那时候你钻进我披风里来,就再也放不开了。”
连城奇迹般安静了下来,她眼圈一红,声音发涩。
“胡说,明明是你硬要拉我进去的。”
没有人再说话,只有夜风瑟瑟地吹。
江逸尘浮出水面来,看着连城和恒泰走远了,才离开了。
连城跟着恒泰回去将军府,哪想到正撞见李甲出去,福晋正和郭嬷嬷说话:“嗯,这李甲人倒是机灵,我原是在六七天前才在街上遇到的他,真没想到,他还挺能干的,帮我做了不少事情。”
她说着,又看了李甲一眼。
“这样吧!下回有机会,再到你们家绣花铺买绣品吧!哦!对了,你有了这些个钱,可以开一个绣坊了。”
李甲千恩万谢道:“多谢福晋提拔啊!这是小人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福晋点了点头,郭嬷嬷道:“既然如此,你快些回去吧!”
“不对,这不对!”连城从一开始的错愕之中回过神来,只是这个时候李甲已经走了,连城猛然想通了,这是福晋的计谋,“是你!”
福晋瞥了一下连城,淡淡开口道:“你随我来,我要和你单独聊聊。”
恒泰有些不放心,想要跟上去,然而福晋却说:“恒泰,今天你也辛苦了,赶紧回去歇着吧!我和连城聊聊女人家的事情,你们爷们不要管!额娘要好好地和连城说一说!”
恒泰见此情形,只得施礼:“既然如此,那么儿子先告退了。”
福晋带着连城进了房,关好门窗,屋里也只有福晋和连城两个人。
福晋声音一沉,问道:“现在只有你和我,有什么都可以说。你为什么要查我?要害我?”
连城摇摇头:“我从来都没有想要害福晋!我只是在追查一件事情的真相。没有真相,就会产生误会,让很多人陷入仇恨与痛苦,不能自拔……”
福晋厉声喝道:“住口!你把你自己当谁?观世音菩萨?说得这么漂亮,追查真相,替天行道?你分明就是在兴风作浪!你自己心里清楚,能够生活在将军府里,是你的造化。可是自从你来,老爷和恒泰却几次履险,惊心动魄!你还嫌不够?你还要什么真相?那个人,是杏雨的干儿子吧!怪我怪我!斩草不除根,真真是留了一个祸害到了如今,早知道当年连他就应该一起给做了!”
连城错愕地望着福晋:“福晋!真的是你?您好歹也是吃斋念佛的人,你怎么可以下这样的毒手?这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啊!”
福晋冷笑:“我吃斋念佛,可我也是一个女人。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嫁给了富察翁哈岱。他成了大将军的女婿,从此平步青云、富贵荣华。可有一天忽然回头告诉我,本来已有婚配,要将从前的糟糠之妻迎进府里,纳她为妾!你现在告诉我,我又做错了什么事情,要被如此欺骗玩弄?丧失尊严?!恒泰爱你善良温厚,现在你告诉我,换成是你,你能比我做得更好更仁慈吗?”
连城张了张嘴,却发现她也不知道,若是换成是她,她会如何。
福晋见连城这样,声音也缓和了些。
“跟你说这么多,不是跟你忏悔,更不是祈求你的原谅。我想告诉你,我问心无愧。让我再回到当年,我是一样的选择。你呢?你一定要把这件已经埋葬的事情翻出来。那我们就假设如此:好,我自尽偿命,那个人大仇得报。老爷呢?他怎么办?当他知道他最亲的夫人杀了他最爱的杏雨,两人都已经不在世上,他以后怎么过?还有恒泰,你最心爱的恒泰,他的额娘被你给生生害死了,他会怎么想?你们俩该如何相处?你想过这些问题吗?”
连城惊呆了,她帮江逸尘查这件事情,可是从没有想过事情也许会演变成那个样子。
福晋看着连城,冷冷地道:“你以为老爷是傻的吗?为什么杏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他却宁愿相信杏雨已经死了?他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去想,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一家之主,这个事情会动摇现在整个府内的安稳,所以他宁愿不了了之。女孩子,年纪轻,什么事情都是想到就去做,全然不考虑什么后果。你记住,其实我是想要接纳你的,想要给过你机会的,你不珍惜,以后这样的机会,再也没有了。好了!现在你出去吧,以后好自为之。”
连城脑子乱成了一团,忽然之间她自己都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一脸茫然地出了房间,她在将军府中茫无目的地走。
难道真的如福晋所说的,有些事情就让它成为过去,不要再提起吗?
可是那样,对江逸尘又太不公平了。他本是个好人,他本可以拥有一个完美的人生,可是现在他深陷在复仇的囚牢之中。
连城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推开门,却瞧见满屋子的茉莉花。雪白的茉莉花,香气宜人,这香气似乎也让她的烦恼少了不少。
这个世上,总有很多无法面对,不想知道,或者说不得不去思考的问题,但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迷失自己不是吗?
她愣在那里。
若是她什么都不说,就此保持沉默,江逸尘会怪她吗,明明他是那么相信她啊。
江家宅子前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真是佟毓秀。
就在刚刚,明轩甩给她一纸休书,彻底将她给休了。拿到休书的那瞬间,她其实是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的,想着终于能和江逸尘在一起远走高飞了。
大门开启,江逸尘终于走了出来,佟毓秀激动地跑了过去。
“逸尘!我现在终于回归自由之身,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江逸尘看看她,冷笑一声:“谁要和你在一起?我还有我的事情要做!你走吧!”
佟毓秀惊慌,拉着江逸尘道:“逸尘,别和我说笑,我已经离开了富察府,你怎么这么冷漠?你难道不要我了?”
江逸尘一甩佟毓秀的手,佟毓秀狠狠摔倒在地。江逸尘哼道:“我不过利用你对付富察家而已,如今计划失败,你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
佟毓秀脑中轰然一声,她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不,不会的,你骗我是不是,你说你喜欢我的,你说要跟我远走天涯的,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
江逸尘轻蔑地瞥了她一眼:“真是一个愚蠢的女人!快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江逸尘走入了内宅,重重关上了门。佟毓秀扑在门前,又打又敲,里面毫无回应。
佟毓秀心中十分绝望,比任何时候都来得绝望。
“开门,江逸尘你开门——”
这时候恰巧百乐从旁边走了进来,看着这样子的佟毓秀,百乐幸灾乐祸地唏嘘道:“情根深种,痴心空付,唉,又是一个受伤的人!”
佟毓秀一把抓住百乐,急急地问:“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他还和我好得如糖似蜜,怎么转眼就变了另一个人?”
百乐叹了口气:“唉,你醒醒吧!江逸尘,他从来就没有变过,他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宋连城!我和他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他都对我不正眼瞧瞧,你又有些什么特别让他对你情有独钟?”
佟毓秀怒道:“既然是这样,那他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害得我有家归不得,家破人亡?”
百乐嗤笑道:“你啊,不过就是他要利用的一颗棋子而已——不光是你,所有人都是。他做事情,不择手段的。”
佟毓秀按捺不住心中的委屈,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百乐心中其实很是感叹,佟毓秀和她的遭遇真的太像了。
“哭吧,哭完了也就认命了。你以为叫着、喊着能有什么用?他会嫌你麻烦,离你越来越远!再说了,你有什么好哭的?要是哭,我最应该哭。可是我现在已经想通了,我认命了,如果他不能和连城在一起呢,我就跟他一辈子,照顾他。如果他能和宋连城在一起呢,我不光会对他好,还会对连城也很好,把他们照顾得好好的。只有这样,在他内疚的时候,也许他还会转过头来看我一眼。唉。做女人嘛,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简单。你要留住一个男人的心,绝对不能靠你的强势和霸道,那样没用。”
佟毓秀呆呆地看着百乐:“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百乐笑得没心没肺:“我哪里知道?我不是早说过了吗,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哪个能管你怎么办?”
佟毓秀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无依无靠地走了出去。这世界如此之大,可是她已经无处可去了。她踉跄地回到佟府,昔日朱红大门已经被一条粗锁链锁住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佟毓秀愣住了,她用力地打门、砸门,最终只有一个年迈的老管家戴着镣铐走了过来,佟毓秀认得他,是佟府的佟伯,佟毓秀忙问:“佟伯!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阿玛,我额娘呢?府里的人呢?”
佟伯摇头:“都抓走了,全抓走了!皇上下令抄了咱们的府,只留下我这个老迈年高的废物守在这儿。”
佟毓秀如遭五雷轰顶:“抄家?为什么要抄家!是谁害的我们?”
佟伯错愕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