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公主楼中灯火通明。醒黛端坐在上首位置,正慢慢喝着茶。
刚刚她已经吩咐人去喊恒泰来了,她想,是时候跟恒泰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她堂堂一个公主,竟然比不过一个小小的丫鬟,怎么想都让人觉得无比憋屈。
恒泰来得很快,见了公主便问了一声:“臣见过公主!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醒黛笑了笑:“额驸,恒泰,你瞒我瞒得好苦啊!”
恒泰心中咯噔一下。
“公主何出此言?”
醒黛缓缓放下茶盏,冷笑道:“咱们既是夫妻了,你又何必总想着瞒我呢?这一个月来,你又懒得见我,见着我又冷冰冰的,我只担心是自己貌粗才浅,留不住你。”
恒泰连忙道:“公主哪里话,臣从无此意。”
醒黛哼道:“从无此意?我看你早就有此意了吧,那个叫小雪的丫鬟,又是谁的心头肉啊?”
恒泰大惊不已,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被醒黛拆穿和连城的关系,但是此时却峰回路转,醒黛竟然以为他和小雪有牵扯。
不过,这倒是个不错的误会,更何况那个丫鬟本就心术不正,诬陷了连城之后竟然还妄想勾引他。想到这里,恒泰便也不解释,任由公主误会下去。
“对不起……公主请恕罪!”
醒黛听恒泰这么说,已经笃定了小雪就是那个勾引恒泰之人。
“额驸,其实你何必每日里对我冷冷的,你是怕我量小难容,怕我对那个小雪使坏吗?那你还真是瞧扁了我。我皇阿玛多少个妃嫔佳丽,数也数不清,男人大丈夫,大英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我难道就是个心胸狭窄的?怕一个小雪就把我给比下去了?不至于的。我知道你每日里对我那样,其实是为了小雪好。可现在咱的话都说开到这个份上,你总该把心都放肚子里了吧?”
恒泰将计就计道:“公主此事当真?臣……”
醒黛一点恒泰的嘴,嗔怪道:“怎么还叫臣?你整天叫着,沉不沉啊?”
恒泰笑道:“好,醒黛,我和你说,其实我和那小雪也没什么,只是偶尔玩一玩,你别多心。”
醒黛大喜:“恒泰,你终于叫我醒黛了!成婚之后,你还是第一次叫我名字,还是笑着叫的。嬷嬷说男人还不就是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恒泰你也不能免俗。依我看,无论你是真的玩一玩,还是假的上了心,小雪毕竟是个下人,不懂规矩,明日我就叫人把小雪送到宗人府去训练礼仪规矩,然后再接回来,你给正正大大地收了房,一来不耽误人家姑娘,二来也是说明我也是个大度的。”
恒泰点头道:“好!我听你的便是。”
醒黛羞红脸道:“我许了你这样的好事——那……你今夜还走不走?”
恒泰没说话,只是拦腰抱起醒黛走进厢房。
烛花熄灭,夜还很漫长。
而属于小雪真正的黑夜,大概也才开始吧。
宗人府的马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口,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冲进小雪的房间中,捂住她的嘴就将她带了出去,直接塞进了马车中。
马车踢踏远去,小雪惊魂不定,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被抓走,马车停在了宗人府外面,很快有人将她拉了进去,宗人府的大门砰地关上了。
小雪惊恐地望着朝她走来的宫女。
“你们要干什么?”
“要你的命!”一个凶神恶煞的女管事,握着烙铁就朝小雪烫去。
第二天一大早,醒黛便让人将连城从祠堂里接了出来,直接接到了公主楼里,并且不由分说地让连城趴在她的床上,亲自拿着蘸药木片替连城上药。
连城心中惴惴不安,不明白公主忽然对自己这么关切,是什么缘故。
醒黛很是不好意思,边擦药边道:“被盐匪绑在船上的时候,连城你用你的命换过我的命,跟你我实话实说。大婚之后,额驸一直对我冷淡,镯子的事情就是我布的局。我是怀疑你跟恒泰之间有私情。我就是想要看看你跟恒泰是什么关系。你我有姐妹之义,我所作所为实在不当。但是连城,你相不相信,为了恒泰,我什么都可以不顾?”
连城点点头,她明白,她怎么不明白呢,为了恒泰,她不要名分,甘愿留在这里,哪怕受尽委屈都不想离开啊。
“公主,你跟我都是女孩儿,你的心思,我都能明白。”
醒黛手下一顿,叹了口气:“但是我好糊涂,错怪了你。试到后来,竟然是小雪!是小雪勾引了我新婚的丈夫!”
连城心里咯噔一下:“是小雪?”
醒黛愤愤不平道:“没错。若恒泰与你之间果真有私情,他又怎能硬下心肠鞭打你?事情过后,我去祠堂看你,正巧撞见恒泰和小雪在一起你侬我侬。我这才知道在和我抢恒泰的,居然是她!”
连城也有些措手不及,怎么和恒泰私通的人,竟然变成了小雪呢?
“这……可真是令人想不到了。”
醒黛看连城,眼圈有些红,她柔声说:“我身为公主,但在自己丈夫身上所得到的快乐和温存,竟还比不上一个丫鬟,我也是个可怜人对不对?连城,我当你是真的姐妹,请你一定谅解我。你看这房里,珠宝饰物琳琅满目,随便你选。你想要什么也尽管告诉我,不要客气。你身上的伤,我不能把它抹平了,帮你上点药,也算我尽点心意。”
连城惴惴不安,那小雪大概在无意间当了她的替死鬼。
“那,小雪呢?公主要把她怎样处置?”
醒黛冷笑道:“我叫人亲自把小雪送上了去宗人府的马车。”
连城愣住了,带着畏惧轻轻地念叨:“宗人府?”
醒黛笑了笑:“那是个教人学习规矩和道理的地方。只是她好好地进去了,就未必能好好地出来。”
连城很是震惊,公主这是想要直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除掉小雪吗?
这还了得,小雪就算再怎么样,那也罪不至死啊!
连城有些心不在焉地陪着公主说了会儿话,公主以为她累了,便叫她回去歇着了。
连城这个时候哪里有心情去休息?她着急往账房去,想要找恒泰问一问小雪的事情,然而还没走进去,便和从账房出来的恒泰撞了个满怀。
不用多说什么,连城便带着恒泰寻了一处僻静处。
连城急切地看着恒泰:“她们、她们把小雪送到宗人府去了!”
恒泰自然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但他却对连城这么冒冒失失跑来问他,很有些不满。
“为了这事大白天来找我?公主现在一千只眼睛盯在你身上,你好大胆子,宋连城。”
连城难以置信地看着恒泰:“你早就知道了?”
恒泰冷哼道:“小雪她身为丫鬟,勾引额驸,被醒黛公主送到宗人府去学规矩,我知道呀。怎么看,这事情都名正言顺,没错。”
连城着急:“不不,不是小雪。小雪她是个替死鬼,她没有做错事情啊!”
“她怎么没有做错事情?她昧着良心,帮着公主和李嬷嬷设计害你的时候,就该想到自己会为此付出代价。鞭子,你替她挨了。宗人府,就让她去吧。”恒泰丝毫不为所动,“而且那天在祠堂外面,她的确是要勾引我的。”
连城现在不管这些,她只知道小雪当了她的替死鬼。
“你知道宗人府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女孩进去了,还能不能出来?我求求你了,大爷,你去帮帮忙,把小雪从宗人府里面弄出来,行不行?我求求你了。”
恒泰无奈地抓住连城道:“我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这么单纯?我要跟你说多少遍:你进了这个将军府,就要跟这里的人一样,心要硬,手要狠!否则不能自保!”
连城尖叫:“可是我不要你害人!”
恒泰急道:“她先害了你!”
连城狠狠地挣脱开来,她冷冷地看着恒泰,仿佛眼前这个人她从未认识过一样:“你给我放手!我不认识你!心要硬!手要狠!去你的吧!你们都一样!你们害人!”
连城愤愤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跑了,留下恒泰站在原地,已经是心烦意乱。
他处处为她着想,可是为什么连城就是没有办法明白呢?
恒泰叹着气走开,路过回廊处,瞧见佟毓秀正捧着一大摞书。侧福晋本来坐在院子里喝茶,看到佟毓秀挺着个肚子抱着书,连忙过来帮忙。
“哎哟,我的二奶奶,你这身子,抱这些书做什么?”
佟毓秀愤然道:“你儿子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他天资不够,习武练上十年也未必有成。我想这二爷要是想有点出息,还是得读书。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咱们也不需要他什么寒窗苦读,也不用悬梁刺股,只稍稍有点文墨就好,我阿玛掌管吏部,等朝廷有了缺,我求他给明轩捐个官,也算是做成个气候,咱们总被压在别人下面,多憋屈。”
恒泰听着,暗自叹了口气,他弟弟不争气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这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他也不想再去管明轩的事情了。恒泰走开了,侧福晋却是眉开眼笑,欢喜得很。
侧福晋喜道:“儿媳妇你此言极是。自从出了那档子事后,老爷虽是最后来了个不了了之,但我这头啊,总是抬不起来,明轩要是真像你说的这样,那咱们以后可是有了指望!”
佟毓秀信心满满道:“放心!我明儿开始就督促他……”
正说着,忽然瞧见明轩鬼鬼祟祟地从回廊经过,并且怀里还像抱着什么东西似的。
佟毓秀脸色猛地一变,抬脚就要去追:“你给我站住!”
明轩听见佟毓秀的声音,面上一白,撒腿就跑。佟毓秀想追,奈何侧福晋死死抓着她:“你还怀着孩子呢,你不能跑啊!”
这一耽搁,明轩直接就跑得没影了,佟毓秀急急地甩开侧福晋,干脆转身朝房里走。
“你这是怎么了啊,刚刚还好好的。”侧福晋连忙跟了过去。
佟毓秀冲进房中,将房间里所有箱子都打开了,只见那些箱子里的值钱玩意儿全不见了。
“哎呀,我陪嫁的首饰啊!”佟毓秀心中愤怒不已,转身就要去追明轩,“这个挨千刀的,他拿我首饰去做什么!”
侧福晋哪能让她这么追出去,连忙拦住了她。
“不能追,毓秀啊咱们现在不能再出事了,之前的事情余波未尽,这要是再出点事,你阿玛绝对不会那么好说话了啊!”
佟毓秀想了想,侧福晋说得有道理,只是就这么算了她又咽不下去这口气,当下喊了人来,吩咐着从明天起,明轩去哪里,做了什么都得盯着。
侧福晋就是再心疼儿子,也不好再说什么,这要是护短护得太过了,谁都不会答应的。
佟毓秀的话交代了下去,第二天便有人来报,说是明轩拿了首饰去当了银子,这几天全泡在了百花楼里。
佟毓秀听完之后,怒急攻心险些气晕过去,这不成器也就罢了,还迷上了去青楼,这还了得?
她一咬牙,直接找上了青楼。明轩正跟人搂搂抱抱的,看到佟毓秀吓得一时间愣住了,佟毓秀追着他扑过去。
“你这个丧心病狂的东西,你拿我的首饰,跑到这里花天酒地!”
“我不要你管我,你是我老婆,你这样出入青楼,我的脸面往哪儿搁!”明轩愤怒地将她拽出了百花楼。
佟毓秀听他还敢说这话,顿时火气就往上冒:“哦!一天到晚不务正业,花天酒地,你还知道你有老婆啊!你还知道你自己有脸啊!”
明轩眼神一闪不耐烦道:“我的事不要你管!我就要出来快活!你给我回去!回去!”
“不行!今天我就把话给你说清楚了!”佟毓秀拽着明轩不让他走,“富察明轩你今天给我保证,保证以后再也不来这种地方了,每天在家里给我好好读书!明轩我告诉你!我虽然是嫁错了男人,但我没有必要这样一直错下去,你记住!你要是还肯上进,那咱们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你要烂泥糊不上墙,我可不跟你凑合!”
明轩挣扎着想要挣开佟毓秀的桎梏,他恼怒道:“你还敢威胁我!佟毓秀我告诉你,在这个家里我就不快活!从来没有过快活!我被阿玛压着,我被额娘压着,我被我大哥压着!今天我出来玩,我还要被你压着,我受够了!”
他猛然用力抽回手来,佟毓秀一个不支,狠狠摔倒在地,她正想说什么,突然腹中传来一阵剧痛,双腿之间沁出一摊血,并且那血迹慢慢扩大着。
明轩一瞧,顿时蒙了。佟毓秀脸色惨白,满脸冷汗,她朝明轩伸出手,想让他扶她起来。
“疼,明轩……我好疼啊……”
“你你……娘子你忍一忍!我去,我去找大夫!”明轩结结巴巴道,转身却是六神无主夺路而逃。
佟毓秀又是伤心又是愤怒,但她疼得没有办法动弹,她此时很是悔恨。
“我怎么就……怎么就嫁了个这样的人啊。”
很多人从她身边走过,指指点点一番,却没有人肯帮她一把,她近乎绝望了,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富商打扮的美男子分开人群,缓缓走到佟毓秀面前。
他伸出一只手来,另一只手藏在袖子里。他扶起佟毓秀,关切地问:“姑娘,你怎么样?”
“你是?”佟毓秀勉强睁开眼睛,但最终还是晕死了过去。
那美男子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拦腰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他藏在袖子里的那只手,其实是断掉了,没错,他是江逸尘,那天在悬崖上,被恒泰砍掉了一只手,坠入万丈悬崖,最后却侥幸没有死的江逸尘!
他带着满腹仇恨之火归来,誓要整个富察家血债血偿!
佟毓秀在江逸尘的房中醒过来,她有些茫然地四处扫了一眼,但见房中典雅精致,奢华无比,一缕凝神青烟从香炉中涌了出来。
这是什么地方?佟毓秀心中困惑,正要挣扎着坐起来,就听房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个略微有些耳熟的声音响了起来:“先别动,急不得。大夫刚来过,你……已经滑胎了。”
佟毓秀大惊失色,只觉得眼前一黑,半晌放声哭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了!”
她扭头朝江逸尘看去,顿时就愣了一下。
“我怎么觉得你看着有些眼熟,等等,你不就是染坊的那个李大吗!”
江逸尘笑笑道:“承蒙大小姐惦记,我正巧路过,见大小姐晕倒在路边便将你带了回来。你也别太伤心。孩子没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肚子里有块肉,日子长了就是牵挂,要是没了这块肉,或许可以选择的更多……”
佟毓秀一抹泪眼,怒道:“我的事情!干吗要你管!你说什么风凉话!”
江逸尘递过一块帕子,微笑道:“我这人长了一副坏人嘴脸吗?怎么我想安慰二奶奶你,却让你觉得我是在说风凉话呢?”
佟毓秀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哼道:“你是坏人,这事不会写在脸上的。可这张脸我还真的认识,你是那个贼,你偷了我家染坊的金银钱财,又嫁祸给宋连城。怎么着,眼下又有什么打算?否则怎么没来由地救我?蒙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