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黛此时被李嬷嬷扶着,走到公主楼前的长亭中,佟毓秀跪在醒黛面前哀声求饶:“公主公主,毓秀给您磕头了,万错千错,都是毓秀不对,更累得公主涉险,我真是该死!如今阿玛要逐我出府,原也是我应有的报应!但我已经是佟家嫁出来的女儿,好比是泼出来的水,这要是被赶出了富察府,娘家也未必肯要我!如今恳求公主原谅,在阿玛面前说上几句,只要给我留些脸面,不把我赶了出去,怎么罚我,那都是应当的!毓秀给您磕头了!”
醒黛冷笑道:“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都为你感到羞耻,你要我如何能够原谅?况且这府里又不是我做主,来求我做什么?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就算我在阿玛面前说,这个情也未必就能讨得下来。你还是走吧!”
佟毓秀见醒黛完全不为所动,心中也急了,狗急跳墙,更何况是人?为了能留下来,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当下就决定将藏在心中的秘密告诉醒黛:“公主的金口就是半张圣旨,您若肯在阿玛面前说一句,顶得旁人说上一天,万没有个不准的道理。况且,留着毓秀也有道理,您若肯出面保我,我还可以告诉您一个天大的秘密!”
醒黛看了看她,很是不屑:“我又不稀罕什么秘密,告诉我又有何用?”
佟毓秀神秘一笑:“有用没用我说了公主方能知道,这可是关于大爷的秘密。”
“哦?”醒黛顿时来了兴致,恒泰一直不肯碰她,总归是有些原因的,“关于大爷的秘密?说来听听!”
佟毓秀压低声音道:“是关于大爷对一个女人……”
“佟毓秀,你不恳请老爷和福晋谅解,来这儿搅扰公主做什么?”千钧一发之际,恒泰朗声打断了佟毓秀的话,“我正要去找你呢。你自己闯下好大的祸,闹得凶,嘴巴硬,按理说怎么罚你也不冤枉,但你毕竟怀了富察家的孩子,说起来也是府里的明二奶奶,总不能真的把你赶出府去。走吧!我带着你去阿玛那儿求情,说起来都是自家人,明轩和眉姨娘的情,我一起给你们求下来就是。”
“大爷……也在啊。”佟毓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恒泰就要带着佟毓秀离开,醒黛赶紧拦了下来。刚刚佟毓秀的话说到一半,并且似乎很重要的样子。
“等会儿,你刚刚话还没完,说清楚,什么女人?”
恒泰此时尤为紧张,他眼神如刀似的望着佟毓秀,软中带硬话里有话:“佟毓秀,既然公主问你,你好好琢磨,好好回话。对醒黛公主不可隐瞒,也不可胡言乱语。这回阿玛的火气可不小,求情若是晚了,谁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就怕万一求情求成了火上浇油,那你可就真的危险了,快和公主说吧!”
佟毓秀听出了恒泰话语中的威胁,她是个聪明人,眼珠子一转,连忙道:“我是想告诉公主,大爷平日里军务繁忙,身边也没有什么女人伺候,大爷对着一个女人,哪怕是再喜欢,其实多少都有点不解风情,所以毓秀是想和公主讨论讨论夫妻相处之道的。大爷,既然要去求情,咱们这就去见阿玛去吧!”
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醒黛心中狐疑,她盯着佟毓秀和恒泰,最后将视线落在了佟毓秀身上:“毓秀,你说实话!这是你刚才要跟我说的秘密?”
佟毓秀赔笑道:“毓秀哪里敢有半句谎言啊!”
“唉,冤冤相报何时了?再怎么闹腾,说到底也全是一家人,何必呢?”恒泰适时插话道。
醒黛点了点头:“既然额驸也这样说,我这也就先原谅你。你们快去向阿玛求情!希望他还能开恩,留你在府里。”
佟毓秀自然是千恩万谢,和恒泰一前一后地离开公主楼。
李嬷嬷此时走了过来,她是满心的疑惑:“公主,恕老奴直言,您不觉得这两人的对答还是有点奇怪吗?疙疙瘩瘩,像是话里有话藏着什么,再加上今天我所见,额驸和那个叫连城的姑娘,似乎关系有点不一般。”
醒黛听李嬷嬷这么说,就有些不太高兴:“之前我们遇险,连城还舍命救我呢,她怎么可能会和额驸有什么关系?”
不过她转念一想,觉得李嬷嬷说的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至少那佟毓秀的确是话里有话的。
她站在原地,看着恒泰和佟毓秀离开的方向出神,这将军府中,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呢?
恒泰和佟毓秀直接去找了富察将军,有恒泰开口求情,加上佟毓秀肚子里还有富察家的骨肉,这几个月下来,肚子已经微微凸起了,这样子赶她走,也于心不忍。
富察将军也不是多绝情的性子,佟毓秀又说了几句求饶的话,这一茬儿便就这么揭过去了,不过富察将军却是吩咐佟毓秀和明轩这两天哪儿都不许去,得在家里闭门思过。
不用被赶走,佟毓秀自然是满口答应。
富察将军看看天色实在很晚,便挥手让他们都下去了。恒泰在院中站了很久,最终还是抬脚往公主楼去,他不能让公主起疑心,不能害得连城受苦。
醒黛看着去而复返的恒泰自然是极为高兴的,这一晚,恒泰脱了衣袍跟醒黛睡在了一张床上,虽然他并未碰她,但是醒黛已经很高兴了,毕竟这么多天了,恒泰跟她同床共枕还是第一次。
有个好的开始,总归是好的不是吗?
连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躺倒半夜忽然觉得很是闷热,便掀开被子下了床,推开房门走入了院中。
夜风有些凉,不过这个时节的风吹在脸上已经不会让人觉得冷了。
她漫无目的地在府中游荡,这一走,竟然走到了花园中,而此时,她忽然听到假山后面有人在喃喃说着什么。
她下意识地走近,就见假山背后,有人蹲在地上烧着纸钱,等到走得近了,连城才发现那人竟然是富察将军!
富察将军这大半夜不睡觉,跑到院中烧纸钱是做什么?连城是满心的疑惑不解。
她蹑手蹑脚地走近,这么近距离地看,可以看到富察将军眼神都是痴痴的,他喃喃道:“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杏雨啊,杏雨,你这一去,就是十几年……旁人没了,还有座坟可以祭奠,而你呢?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只得在你消失的这天,烧些纸钱……都说若有深情,魂魄都能入梦,可是杏雨啊!杏雨,你为何连梦也不托一个?”
连城心中一惊,杏雨这个名字怎么如此耳熟?她皱着眉头细细想了想,就想起来曾经江逸尘同她说过一个故事,那故事中的女子不就是杏雨吗?对了,富察将军——他不就是江逸尘口中那个杀妻害子的负心汉吗?
想到这里,连城心中就涌上一股无名火,她从假山后走了出去,决定吓吓这个无情无义的富察将军。
富察将军觉察到有人走近,连忙捏了捏眼角,站了起来,警惕地问:“什么人?做什么的?”
连城赶忙叩头:“奴婢叫连城,是福晋屋里的丫鬟。刚刚出去办事,路过花园,惊扰了老爷。”
富察将军挥挥手:“去吧!刚才看到的事,不要和旁人提起。”
“是!老爷。”连城口中答应,脚步却不曾移动。
“嗯?你怎么还站在这儿?还不快走!”富察将军见连城站在原地,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语气里就有了一丝不悦。
连城冷笑一声,装作无辜道:“啊!老爷,刚才有位姐姐走过,神色好不悲戚,我让她一让。”
富察将军愣了愣,他扭头看了看,这院中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哪里有第三个人:“姐姐?只有你站在这里,那有什么女子走过?”
连城讶然道:“老爷没看到吗?你瞧,她往那边去了。看上去布衣钗裙儿,有点久历风霜的样子。”
富察心中大惊,抓住连城就问:“她在哪儿?在哪儿?”
连城面上好似真在寻人的样子,很是困惑道:“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不见了?这位姐姐看着面生,是不是外人来了府里了?许是连城看走了眼。”
富察将军被说中了心事,四处茫然去找。连城心中暗笑:嘿,做了亏心事了吧!怕了吧?你个负心汉,看还不吓死你!
早知道今日无力偿还,何必当初负债累累。这个负心汉,活该!江逸尘本该是个好人,可他性子如此极端,一心复仇,归根结底,还不都是这个人害了他的干娘。
富察将军四处寻遍了,仍旧不见人影,语气已经有些失落,他继续问连城:“你所见到的女子,是不是中等身材,瓜子脸?”
连城点点头道:“没错啊!好像还抱着个琵琶。”
富察将军脸色大变:“是她!是她!为什么你能看见她,我却不能?杏雨啊,杏雨!我知道你心中怨我恨我,说什么你也是不肯见我的!可我要你知道,我这许多年可是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我的心上始终有你。”
“老爷,谁是杏雨啊?”连城故意问道。
富察将军深深叹了一口气:“你既然能够看到她,也算是个有缘人,这事在我心里压了二十多年,今天和你说说,也是不妨——”
富察将军说的故事,倒是和江逸尘说的没有什么区别。他当初的确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而娶了如今的福晋,但是唯有一点不一样,那就是江逸尘说,当初凿穿了船底是富察将军派人干的,但是富察将军这里确实毫不知情。
“奴婢有一句话,可能不太好听,老爷会不会是因为担心杏雨会耽误您的前程?所以就想了个办法,把她……哎呀,奴婢失言了!”连城装作好奇,这么问了一声,也是为了试探富察将军。毕竟让江逸尘变成那样的罪魁祸首,是富察将军,他以为是富察将军害死了他干娘。
富察将军也没有生气,只是十分失落地叹气摇头:“这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要前程,但也绝对做不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这许多年,我年年都在烧纸钱祭奠她!后来映月生不出儿子,连如眉都升了妾,如果杏雨还在,我总能想到一个办法安置她,照顾她,可一直到了今天,这也是件想不通的无头案,除非是杏雨自己托梦来告诉我。”
连城仔细看他的表情,这么看,的确看不出什么异样,并且深情款款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说谎。
富察将军落寞地看了看连城:“我今天和你说的这些,千万不要和别人说出去,就当是你我之间的一个秘密吧!”
连城点了点头:“是!奴婢知道!”
将军缓缓地走了,兀自喃喃自语。留下连城满心的疑惑,如果不是他干的,那么江上那场沉船惨案,又是谁做的?
这之间,难道还有什么误会不成?
若是这样,那江逸尘岂不是报仇找错了对象,并且到死都不知道这一点?
连城脑海中猛然浮现出江水中那个人的背影,她果断摇了摇头,不可能的,她看着江逸尘被恒泰砍掉了手臂,坠下万丈悬崖,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带着满心的惆怅,连城回了房,快天亮她才睡着。
这几日醒黛心情颇为不错,因为恒泰没有像以前那样,甩手就走了。
但是如果可以再完美一些就好了,醒黛心中不由得有些落寞,两人同床共枕,但是始终未越雷池半步,这甚至都要让醒黛怀疑自己的魅力,或者是恒泰身体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了。
这种焦虑,李嬷嬷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醒黛公主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虽然有些刁蛮任性,但是其实内里很善良,是个好姑娘。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她对额驸的那份心意。她也叹,这恒泰怎么就这么不解风情呢?
李嬷嬷一边替醒黛梳头,一边同醒黛说着话。
这时候有下人来报:“禀公主!海府的桂大奶奶,关府的瑞大奶奶,还有金府的祯二奶奶都到了,正在大厅候着公主您呢!”
醒黛很是讶然:“咦,这些夫人和我们素无往来,怎么今儿齐齐地来拜访我?”
李嬷嬷笑了笑,眼神神秘兮兮的。
“这些奶奶们都是老奴请来的,老奴自作主张,还请公主不要见怪!这几位奶奶嫁的也都是朝中的猛将,但她们一个个就有能耐,把那些个莽夫哄得是服服帖帖,老奴想把她们都叫来,话话家常,也说说各自的方法,想来也是有点用处的。”
她忧心公主,可不得替她出谋划策吗?
醒黛听李嬷嬷这样说,脸上蓦地一红,很是羞恼:“哎呀!闺房之事,又怎么好意思启齿啊!”
李嬷嬷拍了拍醒黛的后背,笑道:“这个包在老奴身上,公主只管在纱帐后坐着,有什么我来说。”
醒黛略微一想,便觉得这个法子不错,她自小宫里长大,怎么哄男人她的确不擅长。
“好,那我就去会一会她们。”醒黛说着,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
李嬷嬷带着她去到公主楼大厅,此时三位夫人已经都落了座,醒黛并没有出去,而是直接坐在了大厅后面的纱帐后面。
几位夫人就要站起来行礼,李嬷嬷连忙拦住了。
“今天叫几位少奶奶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公主嫁到府里,有时也会无聊,这不,叫大家来话话家常,开心开心也是好的。你们嫁的都是武将世家,到底都有些共同的言语,有什么就说说吧!”
桂大奶奶一听李嬷嬷的话,顿时掩嘴笑道:“要说这有趣的事情啊,那还真不少,昨个府旁边的杏花开了,正好落在我那院子里,我见开得正好,就剪了一枝插在瓶中,我家大爷也是个文墨不怎么通的,偏偏不知哪里就听来什么‘出墙的杏花不能插’,这不是胡闹吗?”
关府的瑞大奶奶连忙接话:“可不。我那位爷,更加是没谱,喝醉了酒不说,还摸错了门,躺倒在丫鬟屋里去了,好在醉得稀里糊涂,也没出什么事,于是我一顿好骂,这阵子都安分得很!”
李嬷嬷听几个夫人直接聊起了家常来,连忙打断了她们的话:“哎呀,几位奶奶,说岔了不是?咱不聊这些家常。”
祯二奶奶有些困惑地问:“那我们聊什么?”
外面七嘴八舌的,就是说不到重点上,醒黛在帐中再也坐不住了,当下撩起帐子走了出来:“我这嬷嬷啊,总是为我着急,却词不达意。”
几位夫人赶紧起身:“见过公主!”
醒黛稍稍抬手,轻笑道:“你们都坐下。你们都嫁给了武官,我来问问你们,为什么新婚燕尔,额驸却对我不甚热情?自己想不明白,就想跟几位姐姐请教一下。你们是过来人,有什么直说无妨。”
三位夫人相互看了看,笑了笑。原来醒黛公主请她们来,是为了这个事情。
祯二奶奶笑道:“哎哟!就是这个啊,那公主可是问对人了。我家那个,起先也是冷冰冰的不解风情,好似木头一个,不过没关系,不就是你不主动吗?我主动!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一层纱嘛!于是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了上去,男人还不就是那样,哪里躲得过去?于是这事不就办得妥妥帖帖的?”
“这个武将嘛!平日里练兵打仗,是挺辛苦的!他们被刀砍了眉头都不皱的,怎么降服他们啊?简单!咱们以柔克刚啊!我嘘寒问暖,我端水端茶,我给他捶背松骨,就是铁人一个,咱们也能把他捏软乎了!”桂大奶奶边说边比画,加上表情语气,甚是活灵活现,形象生动。
瑞大奶奶接话道:“没错!有时还得懂策略,会进退!我家老爷可生猛了,娶我之前,也跟很多女人好过,可是呢,我抓住了他的心理。他着急,我就故意慢慢吞吞,他主动,我就假装不配合,他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看,这不就被我耍得乖乖的?”
醒黛闻言发笑:“谢谢几位姐姐了,果然都是金玉良言,经验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