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西尔寄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信里充满了混乱。
“凯尔曼,我的朋友,我真希望现在你能在我的身边。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我无所适从,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拯救我,将我带离这悲伤的沼泽。
事情发生在三天前,这三天,我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直到今天我才能够稍稍平静下来,给你写这封信。
三天前的夜里,我和沙利昂跑到日光湖畔的那棵大树下喝酒。你在的时候,我们也常去那里。它粗壮的树干六七个人也无法合抱过来,笔直的树干高高的撑起上面茂密的枝叶,没有一处可以攀爬的地方。整个树就像一座塔一样,目测它大概和圣蒂诺的城墙一样高吧。
就是这棵树,我现在不会再去了!
我和沙利昂在树下喝酒,聊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尤其是艾米莉最近情况有变化,她似乎开朗了起来。和我说话也有说有笑的了。但是,我却反而不开心起来,因为我明显感觉到,在和我说话的时候她虽然还是笑着,但是那个笑容并不是展现给我看的,她并没有对我欢笑!虽然她在看着我,我却觉得她的眼神穿过了我的身体,看向我身后的更远方。我感觉到她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我真的很担忧和害怕,总觉得隐隐之中,还有个什么人存在着,那个人已经带走了艾米莉的心。我慢慢的将这些想法告诉了沙利昂。他真的是一个好朋友,热情开朗。虽然年纪比我小,但是却非常成熟。我开始跟他说一些自己的心里话了,他的许多想法都能令我心情平静,就像你一样。
而那个隐隐中的人其实是存在的!
那天晚上没有风,一丝风都没有,我和沙利昂在树下喝酒,聊天,除了我们,四下万籁俱寂。聊了一阵子,我们有些累了,这个时候我心情也好点了,就在树下闭目养神了。忽然,有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这就好像是有风的天气中,旗帜被风吹起的声音。但是频率很慢很有规律,一下一下的。这个声音由远及近,慢慢的来到了我们的上方。我和沙利昂都注意到了这个声音。我们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但是茂密的枝叶挡住了我们的视线。我们只能透过枝叶的缝隙看见隐隐约约的有银白色光芒在闪烁,那绝不是月光,月光不会有这么刺眼的白色,当然也不会这么近。这光随着那声音也是忽明忽暗的。我们正努力看着,那声音忽然就消失了,同时光芒也消散了,我们感觉头顶上的枝叶颤动了一下,有什么东西落到了树上。
我和沙利昂屏气敛声,紧紧地盯着上面。现在想来,其实我们只要走出树下就可以抬头看见树上有什么,可是我们太紧张了,谁都忘记了这点。
这时,一个说话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个男人的声音,声音柔和、纯净,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人不得不信服他的话。那声音从我们上面的树中传来。
‘我们到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过了一会,只听见一声惊叹,那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我全身冰冷,心脏仿佛要跳出来一般,脑海中就听见嗡嗡的声音,好像所有的血液要喷涌而出一样。
那是艾米莉的声音!
‘啊,好美啊,好像离月亮更近了一样。高处果然不一样!以前都是在地上看这里的风景。’艾米莉的声音充满着兴奋,这是我熟悉又陌生的语气,我很久很久都没听到过这样的语气了。
‘你们这些人真好啊,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没人能拦得住你们,也没人能够管束你们,甚至当你们想装扮成凡人的时候,只要收起这双羽翼,就能在人群中穿行。谁也不会发现,无尽的天空才是你们真正的家。’艾米莉停不下来的对身边的男人赞叹,声音中充满着羡慕和兴奋。
‘呵呵。’这个从满魔力的声音轻轻的笑了起来。我开始痛恨这个声音了,我知道,一定会有许多的人为这个声音入迷,但是我绝对不会,我对这个声音和声音的主人,厌恶至极!
‘并不是这样的,即使我们能够自由自在的飞翔,大地还是我们的家。’
‘为什么?我不明白。’艾米莉好奇的问道。
‘即使能飞,我们始终还是要降落在这片大地上。一切我们生活的来源,都来自土地。我们可不是靠着风而生活的。我们还是需要一片土地来允许我们落脚。所以我们并不自由。自由,只是一种想象而已。其实,所有的人都不能获得真正自由,每个人都给了自己很多的束缚。这些束缚不是坏的,而是每个人给自己设立的目标,梦想。每个人,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在努力,自然,就多了很多约束了。’
‘可是我觉得,能够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努力,也是一种自由。像我,连这样的自由都没有,只能等待家里的安排。你的梦想是什么的呢?’艾米莉的声音有些消沉,听到她说这话,我心里产生了隐隐的不安和内疚,或许我急于和她订婚这些事带给她太多的负面影响。
‘嗯,我的梦想,就是想让我们这样的人能够有更多可以平安落脚的地方。’那个声音思索了一下才慢慢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是一个很美的梦想啊!想象一下都很美丽。当大地上每个角落都有你们的身影,那洁白的羽翼,优美的姿态,多么令人向往啊。’
‘是吗?呵呵,也许到时候就不那么开心了吧。’
‘我觉得不会,肯定开心的。不过呢,你的梦想和我们这个圣蒂诺城有什么关系呢?这是你第二次来这里了。’艾米莉继续问道
‘我来找人的。’男人回答道。
‘找到了吗?’
‘嗯,找到了。’
‘你找他干什么啊?’
‘拿一件东西。’
‘可是你看见我了,就向我飞过来了,你没进他们家啊了。’
‘因为你很吸引我啊。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看见你在地上追着我跑,于是我停下来,看着你。你也站住了,一动不动,也看着我,就好像要拦住我一样,一点也没有害怕。我当时就在想,一个凡人的女孩子,怎么会这么特别的?这次,你又在那里看着我,于是,我就过来了啊。’
‘呵呵,很有意思吧。结果我对你说,我想要你带我飞到日光湖来,是不是很失望?’艾米莉发出轻快地笑声说道。
‘怎么会?这么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对你提出任何请求,又怎么会拒绝?”
‘嘻嘻,原来你也有油嘴滑舌的时候。我以为……’艾米莉的声音突然就断了。
树上的声音听不见了,我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我双眼圆睁,右手使劲抓住旁边沙利昂的胳膊,我想我可能使了很大的力气。我感觉到沙利昂的手扶着我的肩膀,他想让我冷静下来。通过他的手,我感觉到自己浑身在颤抖。
就好像过了一万年之久,树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艾米莉发出了如痴如醉般的声音,她开口说话,语气有些迟缓,仿佛在掩饰着害羞。
‘嗯,你一直在说我们,我们。可你们究竟是什么?我读过一些古籍,你们就好像书中描述的大神诺亚的天使,拥有着俊美的面容,洁白发光的羽翼。可是,现在没有多少人去研究过去的传说,当你收起羽翼的时候,除了这俊美的脸庞,还有什么能将你和我们区别开来呢?而且,我觉得你不是天使,因为在我的想象里天使是那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而你却那么活生生的存在着,你有呼吸,有温度,说话的声音又那么近,你就是一个普通人,可是你又拥有那么美丽的光芒羽翼。你究竟是什么?’
‘其实我们……’那声音在犹豫着,我想他应该在想怎么回答艾米莉的问题。可是艾米莉却突然发出了惊呼‘咦,那不是他的马吗!’
艾米莉突然说道。这时我才看见,我平时惯骑的那匹白马,和沙利昂的棕马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大树底下,走到日光湖畔,吃着岸边的草。
听到她说这句话,我再也忍不住了,我一下子从树下蹿了出去,沙利昂没有拉住我,只能跟着我从树下出来。我回过身,抬起头。我用手使劲地压住自己心脏狂跳的胸口。看见大树的顶上,站着艾米莉和一个男人。
那绝对是艾米莉没错,即便是在万人丛中,我也可以一眼认出她来。我站在树下,使劲地盯着她,我不想说话,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想这样的用眼神责问她。但是艾米莉却没有给我一个我想要的反应。我本以为,她会不知所措的回避我的视线。但是,她却迎上我的目光。这反而让我不知所措,我不得不将我的注意力转移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
这个家伙个子很高,身材修长,却不显得柔弱。他一身的黑衣,如果不是今天满月,真的很难发现他的存在。他身体轻盈,甚至比身材苗条的艾米莉显得更加轻盈,他站在树梢,树梢随风轻轻的摇曳,而他也随着树梢摇曳,站的稳稳当当,坦然自若。说真的,当时我真的很想在他那俊美的脸上揍一拳。
这家伙的脸确实很俊美,却给我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张脸上仿佛拥有一种圣洁的光芒,但是,当我看见的时候,却有些害怕。他仿佛有一种邪气,隐藏在那圣洁之光的后面。我仔细寻找着这种感觉的来源,我想,那来自于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带着戏虐,挑衅和自信,一动不动的凝视着我,我觉得他好像在对我说:‘你看,你心爱的女子在我的身边!’
我很生气!我真的很想冲上去,可惜我上不去这棵大树。他的眼神令我有些退缩,让我觉得我不如他。我深吸一口气,死死的盯住他,迎上他的眼光。我想,那是我下意识的举动,我只是想着,我不能被这个家伙比下去!我想我的眼里充满了火焰。
僵持了许久,我看见了一辈子也许都不会再看到的情景。那个男人的背后发出了光芒。淡淡的银光闪烁之后,我看见他背后生出了巨大的羽翼。说羽翼或许不准确,那仿佛是被包裹在光芒里的翼,我想可以称之为光之翼。
他张开双翼,用手穿过艾米莉的肋下,搂住了她的腰。这个动作再次让我痛苦不堪。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腾空而起,消失在夜空里。
我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我没法去追,我只能用力捂住自己的胸口,慢慢的跪了下去。
我不知道我怎么回的家,大概是沙利昂扶着我回去的。当我看见家门的时候,我让沙利昂悄悄地送我进去,不要惊动了任何人。我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情。
凯尔曼。我现在很混乱。想了很多东西。其实,我并不是不明白,我知道,艾米莉对我并没有我对她的那份感情,她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你知道的,我对于不明确的事物,总是猜测万分,不敢轻易下结论。我也总是故意让自己回避这个问题。我总是希望,我通过不断的努力能够博取她的欢心,让她知道,我是那么的爱她。
我知道我的做法其实很愚蠢,只知道一味的邀她见面,送她东西。当她不开心的时候,使劲地要见她,和她说话,想哄她开心,明明她想清静的时候,我却总在身边打搅她。有时候我很怀疑,究竟我是为了自己能够见到她开心,还是在真的为她着想。当她不开心的时候,我是真的想哄她开心,还是想竭力的表现自己对她好?我真不知道,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做错的最大一件事,就是让父母和他们家那么快的进行订婚仪式。我想,这是彻底让她远离我的原因了。我已经把她逼到了绝路。我真是冲昏了头脑,我天真地以为,只要两家把婚姻订了下来,就可以和她在一起了。可是,她的心自那之后,真的离我越来越远了。
凯尔曼,我该怎么办?我冲动的想跟父母说,解除这个婚约吧,因为艾米莉背叛了我。可是,她真的背叛我了吗?不,她没有,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属于我,又怎么会有背叛?于是,我又想放弃她。可是,我又不甘!为什么?我努力那么久,做了那么多?难道就轻轻易易的让一个刚刚出现的莫名其妙的家伙给夺走了吗?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都打动不了她的心。一个会忽闪着翅膀的家伙就可以?我真的很不忿。可是,我又想,那是艾米莉的选择啊!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艾米莉和他说话时的开心。那是我不能给予的。我带给她的总是烦恼,累心,不是吗?我只会一味的给她施加压力。我简直愚蠢透顶!如果那个家伙能给艾米莉幸福,有什么不好的?
凯尔曼,我就这么一直胡思乱想的,拿不出一个主意。一会儿我想牢牢地抓住艾米莉,用婚约和家族的势力束缚住她。一会儿我又想,放弃她吧,如果真的爱她,就放弃她,让她去找她自己的幸福。可是,我真的舍不得阿!
我一直胡思乱想了一夜。沙利昂在我身边陪着我,他应该是说了很多安慰我的话,我想我没听见什么。不过有一句我却记得很清楚。
那时,沙利昂目光中露出些许的恐惧:‘那家伙,他绝对不是天使!’
这和我的想法一样。那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天使。我们没人见过所谓的天使,他们只存在古老的传说之中,几近被人遗忘,只有那些懵懂的未开化的人才会对他们崇拜。仅凭传说,我也觉得他们应该是脱俗的,纯粹的理性之物。可是那家伙,虽然也有那些感觉。但是他却是活生生的,让我们感觉到他的实际存在,尤其是他看着我的时候,那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凡人。但是,凡人怎么会有那双美丽的羽翼。那家伙,究竟是什么?想到这里,我不禁又为艾米莉担心起来。那家伙,有太多的秘密了!
凯尔曼,原谅我这样的打搅你,但是我真的是痛苦不堪。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回到学院一趟。就算写完了这封信,我也没法缓解我心中的痛苦。请你,来帮助我吧。
你永远的兄弟
西尔蒙特-格里菲特”
这是我收到的西尔的最后一封信。他心里的那种痛苦我完全能够感受到。可是,在我收到信的时候我却没办法动身去看他了。因为收到信的第二天,全国范围内的战争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