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关上院门,纳兰就被浓浓的白雾包裹了。院外的雾气要比院内浓重得多。陈姨家就在半山腰,出了院子,过了小桥,沿着溪流走到小潭边,会看到水潭旁边有一条古朴的青石山道,蜿蜒向上,顺着山道登上去,走十几分钟就到陈姨家了。
纳兰拿着瓷瓶,走上山道,向陈姨家的方向走去,周围很静,由于天儿还早,平时山道上都会遇见的乡亲们(岛民相互称“乡亲”),今天却一个也没遇见。纳兰一边走着,一边欣赏山路两旁的景致:虽是秋天,却不见秋天肃杀的单调,秋草黄绿相间,似跳动的音符;各种蔓藤植物依然茂盛,叶子有的泛红,有的泛黄,有的依然是青葱的绿色,有的还结了色泽娇艳的一串串红色的小果子;还有一棵大枫树,长在山道边,一棵稍低点的柿树与之相伴,平日里翠枫叶子已变得火红一片,与之相映衬的是如灯笼般橙红的柿子,秋雾里,它们艳艳的身姿若隐若现,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热情的感觉;最令纳兰喜欢的,是一簇一簇开的茂盛的各色菊花,在游动的雾气里,争奇斗艳,散发着幽然的香气,给人一种怀旧似梦的感觉。
由于是岛屿,在花朵和树丛间,还有一洼一洼的或大或小的沙坑,它们有的隐在长草下,有的躲在礁石边,有的大喇喇地直接嵌在山坡上……里面的沙子很细很白,似乎还能看到里面还有很多小小的闪着光的贝壳呢。
纳兰走着,看着……粉橙色的裙子很轻盈,将她的身影衬托得像只翩然的蝴蝶,又像秋日里开的清奇的花朵:
春兰秋菊是芬芳,宝鼎燃出桂枝香;
琴声诗情仙人姿,寻秘独芳当此人。
雾气将她的脸浸得有点冷,心情却很好,她无意中转眼一看,看到山上不远处,蔓藤长的很茂盛的地方,有一个男子,男子穿着黑色的衣服,正伏下身子,双手似在伺弄着植物,感到纳兰在看,他也转过脸来,冷冷的看了纳兰一看,接着,他顺势又瞥了一眼纳兰手里的瓷瓶,然后低下头继续伺弄花草。纳兰觉得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她知道,那个伺弄花草的男子是岛上新来的花匠,那个喜欢用心机让岛民给他送东西,后来被“乡亲们”疏远的那个有点孤僻的男人。岛民们相信来到这个岛上的人都是幸运或独特的,所以,他们之间关系很好,很和睦,只除了这个花匠,大家跟他交往几次,就渐渐不再理他了。由于交流少,大家也都不太了解他,只能看出这个花匠五十多岁,是个瘦高、脸色黄白、有心机,沉默寡言的老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家人。
纳兰眨眨眼,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继续快乐地向山上走着,不一会儿,就到半山腰的陈姨家了。陈姨家好大,几乎把整个半山腰的平地都占满了,大量的植物花被围绕着这个美丽的家,陈姨最大的喜好就是收拾庭院和屋子,她虽不太喜欢做饭,但做的桂花月饼却是岛上一绝。
陈姨家没种牵牛花,她家的竹篱笆缠绕着长着茸茸细毛的大片的南瓜叶,有的叶子依然泛青,有的却已经变黄变脆,有的叶子落在篱笆下,黄黄脆脆的堆积起来,都快掩盖住地上结的黄澄澄的大南瓜,这一切,都带着浓浓的秋意。
南瓜旁还有一只小白兔,红红的眼睛,耳朵一耸一耸的。啊,好可爱,纳兰忍不住走上前,蹲下来,用没有拿瓷瓶的另一只手抚摸着小白兔,小白兔似通灵性,也很活泼,它的四只小爪子拨弄着地面,扑到纳兰的脚边。
“哟,这不是兰儿吗?”耳边传来陈姨的声音。
纳兰抬头一看,圆圆脸,面色红润,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陈姨就站在她身边了。纳兰很喜欢陈姨,她笑着跳站起来,喊了一声陈姨,顺手把手里的晶蓝瓷瓶给了她:“这里奶奶让我给你的糖桂花,刚腌好的。”
陈姨接过瓷瓶,掀开瓶口覆着的纱,果然,一股甜蜜的桂花香就飘了出来,陈姨笑眯眯地说:“好新鲜的糖渍桂花,瞧这颜色,金黄透亮,像流淌的金蜜。兰,今天就是中秋了,姨这里的月饼模子都备好了,马上就和好面,将月饼做好,回一回油,晚上你们就能吃上最新鲜的桂花月饼了。”
“姨,你做的月饼是不是还是用干草烧小火,贴在炉子里慢慢培烤出来的?”
“对啦,还是那样慢烤出来的,听说现在岛外流行烤箱,但还是这种原始做月饼的味道最香。”
“烤箱?陈姨,老师也说过这个名词,烤箱岛外最流行吗?豆官哥回来了,他给您讲的岛外的事,对吗?”兰儿一听岛外,还有老师也说过的新鲜词汇,她的双子座天性引发了她的好奇心。
“难怪你不知道,你是在岛上出生长大的,不像我们,有的在外面的世界长到成年才来岛上,自然知道很多岛外的事情。兰儿,等会儿你见到豆官,好好问一问他吧,他这次回来,可带回来不少有趣的故事哩。”
“嘻嘻,太好了!”兰儿双手轻拍了一下,跳了起来,这个动作让她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其实,纳兰在这个年纪,还真的是个很天真的姑娘呢。
然后,纳兰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她再好奇,还是更垂涎陈姨做的月饼,想到那黄黄的,泛着油光,酥酥松松,带着甜蜜桂花香气的月饼就……她喜欢美味的食物,这点有点像龙小姑娘,不过,龙小姑娘的喜欢是执着。
“嘻嘻,今晚可以一饱口福了!”纳兰有点向往地说道。
陈姨笑眯眯地说:“好,我做多多的月饼,给你吃个够!”
陈姨今天穿着淡蓝色的棉布衬衫,烫得平平整整的,胸前还别了一枚亮亮的蓝水晶胸针,卷发在脑后盘了个发髻,用纱网把碎发网了起来,额前只留一点卷刘海,显得干净又利落。她亲切地对纳兰说:“兰儿,快进院子,到屋里坐,豆官在呢,你们聊天儿,姨在屋里烧旺了炭盆,埋了旧年的桔子皮,屋里又香又干燥,舒服着呢。”陈姨的膝盖不太好,有风湿病,岛上湿气重,一入秋,她家就开始烧炭盆驱寒了,比岛上任何人家都早。
陈姨拉着纳兰的手,往院子里带,陈姨一打开她家院门,就可以看到陈姨家的庭院很大,似有几重,影影幢幢,院子里似乎哪里也有光芒透出,也有点神秘,但是,也可透过雾气隐隐约约看到院子中间种有一株大石榴树,因为是秋天,树上结满了累累的果实,在霜浸露浓的天气里带来温馨喜庆的中秋节气氛……
兰儿很想跑进这座几重深的大院子里找豆官玩耍、聊天,可是,她一想起奶奶的话,就只能对陈姨说:“陈姨,现在不行,我得马上回家,奶奶等我回去跟她一起到紫烟寺烧早香呢。”纳兰想挣脱开陈姨的手,准备下山了。
“哦,那你先等一会儿。”陈姨紧拉住纳兰,说:“我回屋给你拿个东西,一会儿就出来。”
陈姨进了院子,很快身影就消失在雾里,纳兰就在院外继续逗那只小白兔,突然,小兔顺着南瓜藤往远一些的地方溜去,纳兰赶紧叫住小兔:“小兔乖乖,快回来。”小兔仿佛听懂了似的,一转身,飞快地跑到纳兰的脚边了。纳兰咯咯笑地抱起小兔,样子可爱极了。她无意一转脸,又看到那个花匠了,不知什么时候,花匠也走到陈姨家附近了,他就站在山道另一边,离纳兰不远处的山坡上。花匠又瞥了一眼纳兰,然后又弯着腰侍弄着花草。那个花匠身材消瘦,脸也很瘦,侧脸看他的鼻子却有点不相衬的大,鼻梁凸起,由于脸的消瘦,花匠的整个脸呈凸形的,像一个横放着的秤砣。
纳兰突然感到有点害怕,因为刚才她无意看到了花匠的眼睛,发觉花匠的眼睛没有聚焦,给人一种很空洞很怪异的感觉。纳兰年纪还小,她虽觉得很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为什么,她本能的打了个寒战。这时花匠突然起身,慢慢向纳兰的方向走来,他穿过各种花草,脸上带着似笑非笑,很邪门的表情,纳兰紧紧把小兔搂在怀里,看着花匠,吓得差点尖叫起来。
花匠越走越近……正在这时,笑眯眯的陈姨出来了,她手里拿着一件褐色的衣服,她身后还跟着豆官。纳兰看到陈姨和豆官,悬着的心才放下,这时花匠已走到他们的旁边,不过,他没做什么,也没说什么,他看着陈姨家篱笆上的南瓜藤和院外种的一些菊花,似乎是看陈姨家的花草长得如何,想帮着打理一下。陈姨和豆官也看了看花匠,觉得很奇怪,花匠从来不打理岛民家中的花草的,都岛民自己打理,他们也热爱这样的活儿。
花匠这时已表现出一副很老实的样子,他不说话,面无表情,转身往山道上走去了。花匠站在山道上的时候,突然站住了,他慢慢转过头,看了纳兰一眼,而陈姨和豆官也正好背对着花匠,没有看到花匠的表情,纳兰看到了,她看到花匠那一眼看得很狠毒,似乎有很大的仇恨,然后,脸上又带着那种邪恶的笑了,看得纳兰寒毛又竖起来了,怀里抱的小兔差点掉到地上。
陈姨回头看了花匠一眼,这时花匠已经转回了头,继续往山坡上走去了。陈姨的脸变得严肃起来,她从纳兰手里接过小兔,把小兔放到地上,低头轻轻唤了几声,似乎怕有人伤害它似的,把小兔赶回院子,然后,对纳兰说:“兰儿,你看,这是一件海青,面料是用龙涎丝织成的,能驱邪避凶。”
“龙涎丝?没想到海里真的有龙,”纳兰好奇心驱除了身上的一些寒意,她摸着海青又软又滑的衣料。
“海里什么都有,不光有龙,还有龙宫、水晶宫、虾兵蟹将,珊瑚,各种宝贝……”豆官笑了,他对纳兰说。
“这是从龙小姑娘那里换来的布料,”看到豆官在逗纳兰,陈姨笑着说:“就是叫这个名儿,但具体什么织成的,还得细问龙小姑娘。我紧赶慢赶赶在今天把它做好了。兰儿,你今年十五岁了,你奶奶念了多年的佛才得了你,前儿你奶奶说今天要带你到寺里烧香,我都知道啦,要不奶奶让你今天给我送糖桂花来。海青是居士礼佛念佛经时穿的礼服,你今天跟奶奶到寺里,就穿上它吧。”陈姨把衣服给了纳兰。
纳兰接过衣服,陈姨说:“先试试大小。”
在陈姨的帮助下,纳兰穿上了海青,陈姨做的海青很合身,软滑的布料,褐色的颜色,宽袍大袖,纳兰现在的身材还是挺纤瘦的,穿起来,飘飘欲仙,她转了个身,海青的衣裾就稍飞扬起来,正好将纳兰身上的芍药香味给带出来了,暖暖的粉香味。
爱开玩笑,斯斯文文的豆官又笑了,说道:“纳兰,我念大学两年没回来,你还是那么喜欢喷香。记得小时候,一到秋天,你喷的桂花香水,整个学校都是你的香味。”
纳兰望着豆官,有点不好意思,她想起小时候,她缠着豆官,让他教她怎么蒸馏桂花香水,学校里爱美喜欢臭美的女生有几个,但数纳兰排第一,因为那时候的小丫头们只会梳个漂亮的辫子,或穿件漂亮的衣服,背个漂亮的布制书包,但小小年纪就喜欢往身上喷香水的,除了纳兰,还真没有第二个呢。幸好纳兰没耽误学***考第一名,老师才没有叫家长来学校说这个问题。
但纳兰那么爱香,奶奶却也不会怎么管她,她在其他方面管纳兰管得挺严,唯独在她喷香水穿漂亮衣裙臭美这一点,不怎么管她。纳兰小学的时候,有时候金市姑妈寄来的衣服多,她能一天换三件,奶奶也只是看看,没说什么,这也许是纳兰的家族习惯吧,纳兰祖上就是世家,做香料生意,各方面很讲究的。她的在金市的叔叔的主业之一也是做香料生意,做的很大呢。
豆官又神秘地说:“纳兰,你先跟奶奶到紫烟寺,我等会儿也去,这个中秋节,你会大开眼界的!”
“豆官哥,什么大开眼界,是不是你今晚带我去看海灯会?已经好几年都没去看了,奶奶总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去。”
“今晚当然会带你去看海灯会,但是,这只是其一,还有惊喜,到时你就知道啦。”
“豆官哥,什么惊喜?!”天呐,纳兰的好奇心终于被全部带出来了,她急着问道。
“保密!”豆官就是不说。
纳兰冲豆官可爱地噘了噘嘴:“不说算了。”
纳兰自小跟豆官一起长大,两人好得像亲兄妹一样。
看到豆官和纳兰这么高兴,陈姨也高兴地说:“豆官两年没回来了,今年可热闹了,乡亲们都约好了,今儿晚都来咱家过中秋,咱家面积大,能容下所有的人。吃好了团圆饭,豆官你们年轻人就去看海灯会,好几年没去了,现在到后山也方便了,听说花灯花样更多了,都不知道有多精彩,等你们回来给我们年纪大的人讲讲。”
豆官这次回来,也是兰儿最欣喜的,过去,豆官学习忙,中秋节也要到学校补习,上大学,更是快两年都没回来过。兰儿记得小时候,豆官带着她到后山看有名的海灯会,那时通往后山,还要从山井里攀爬藤梯呢,当时还要请壮丁把兰儿背上去,看一次海灯会可难了,可海灯会又异常美丽,那简直是纳兰最美好的童年记忆了。
现在好了,不光去后山道路方便了,而且,听说今年是什么年,中秋节夜,说不定会有很奇特的事情发生呢。
豆官对陈姨说:“妈,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妈就不去了,妈膝盖一走那山路就疼得很,还是你们年轻人玩个开心吧。”
纳兰一看今天的节目这么精彩,就满怀着喜悦,跟陈姨和豆官再见,她要赶紧下山,先跟奶奶到紫烟寺烧早香去呢。
陈姨和豆官目送着纳兰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