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到夜色下蓝夭儿趴于宫殿上的画面。她所处的位置还只是皇城的外围,离崇华宫还有十万八千里,但透过夜幕,你已经可以看到——
巍峨皇城,重重飞檐的掩映之下,层层叠叠的殿宇无尽延伸,却骤然在一处巨大的鸿沟前断下。
崇华宫谑称“内廷中的内廷”,以此条鸿沟为界,独占北面半个城。与南面密集林立的宫殿群不同,由于崇华宫附属宫苑少,领地周围倍显空旷。而崇华宫又是皇城的最高建筑,十二层主殿拔地而起、危耸入云,壮美而醒目。
那仿佛是天地的尽头,巨大的宫殿气势磅礴地矗立于天涯一角。玉石起于高台,黄金深埋地底。通身镶砌五色琉璃流光溢彩,金砖削薄——雕以吐焰蟠龙鳞爪飞扬,第十二层的殿顶上、一颗硕大的夜明珠耀如龙鳞。
崇华宫的鎏金大匾只题了两个字,却因为浇筑了大量黄金而重逾千斤,将帝王的穷奢极欲与无上尊荣表现得无以复加。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纵使皇宫森严壁垒,仍有数不清的“英雄好汉”前仆后继。崇华宫富丽堂皇的背后,不知多少毛贼刺客填作了御花园的肥料。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贼不同……”这已经成为羽林军的军歌,广为传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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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一过,皇城内便有夜风吹拂。此时,上灯的最后一批宫女散去,十万灯火霞光璀璨,犹如天女洒落万点银辉。
正是“翠拥金鳌拉地开,银灯火树绚蓬莱。”
而那光削的屋脊上,没人知道正趴着一位顶级美女——蓝夭儿。她按住焦躁,抬头默默地数着天上寥寥无几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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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靳三岁的小孩都知道,皇宫多看一眼,都会被请去天牢喝茶,更别说月黑风高私闯内廷了。放在往常,整个皇城三百六十五天,全天候重兵把持,崇华宫内外更是岗哨林立、戒备森严(皇宫不是你想来,想来就能来~~)。但今晚……
蓝夭儿脚下生风,如飞鸟轻飘飘掠过高墙,一手攀上陡斜的屋顶,另一只手搭在额前,机警地四处张望。
这里已经是皇城的最北端。而崇华宫就坐落于皇城北片,红墙绿瓦的最深处。
太仪殿的屋脊上,站得脚酸的蓝夭儿贼头贼脑地探出头,拈起细指发动咒语,用元气感应周围的风吹草动。四下阒然无声,她能感受到九点钟方向的飞檐下,几只倒挂的臭蝙蝠正贪婪地流着口水围观自己。
不过这没关系,只要不是人就好。
举目一望,空旷的大皇城尽收眼底。笔直的御道纵横交错,正如棋盘上的格子线一般,向四面八方延伸开来。几批侍卫渺小得就如这棋盘上的蝼蚁,来来往往交叉巡视,戍守着孤零零的深院高墙。
收回目光,她吹了吹刚才爬墙沾在指甲上的金粉,满意地笑了笑。
此时黄昏刚过,崇华宫外的守卫临近换班,正是最松懈的时候。
摊开手掌,将画于掌心繁复回迭的宫道默默记下,目光里写满了势在必得:
“这块九龙璧本姑娘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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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里有一个bug(问题)。
之前小花妖一套天地人理论讲得头头是道,唬得兔尹都无话可说。但真实情况并非如她所想——平静的湖水下面,往往掩盖着最汹涌的杀机。
太后生病出宫、皇帝做了跟屁虫是没错,皇宫内轮值的侍卫少了一半也没错,但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千钉”,留守下来的兵力绝对不可小觑。
所有人都以为皇族倾巢离宫,蓝夭儿也是这么想。
但顾采月并没有走。
临走前,皇帝亲手把龙骧卫兵符交给了他这位最器重的二皇子,并另拨三千精锐散布各门,严阵以待。
这座巨大的棋盘城中,横轴线、纵轴线各长五百丈。两线交汇的太仪殿上,顾采月手按地图,将每一条宫道每一条宫门、甚至每一棵树标得分明,五步一兵,十步一队,滴水不漏。
此刻他就站在玉石台阶之上——九五之子,幻神之皇,跟金銮殿一样,有着高大威严令人生畏的压迫感。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从顾二皇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中,你就知道,这绝对不会是一个好相处的上司。明明清风徐来,殿前司脑门上依然冷汗涔涔。
就在前一个晚上,这位新上司,不知是立威呢,还是玩笑的成分居多,百丈外一箭射来,射断他的发簪。阿弥陀佛,顾采月这一箭多一根发丝都没伤到,还朝他微笑,耗费元气给他把断掉的簪子接回去——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哪是笑,那分明是说:老家伙信不信我一箭射死你丫的!
他老命吓掉半条,匆匆回去换了裤子,连酒瘾都顾不得就回来给这位大神磕头跪谢——谢他不杀之恩。唉,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最得宠的皇子嘛,自然有骄傲的资本。
顾采月不知道下属心中的小九九,而是在考虑要不要给崇华宫片区加防。反正透过他那洞悉一切的眼睛,除了龙骧卫还有几队可用,这些下属通通可以归之为一群没用的东西。这些老家伙,仰仗龙骧卫的强大固步自封,阵法几百年了都没换个,真是丢他们皇家的脸——等父皇回来,迟早撤他们的职。
他转而叹口气。崇华宫再拨兵力,那太仪殿和两极宫的人手就捉襟见肘……想到这里,他把宫防图一扔,攒眉望向一旁垂首恭聆的殿前司。唉,虽然是没用的东西,但也不能白白便宜了他,拿你顶个白丁,去巡御道好了!
今日皇宫倾巢而出,正是他立功的好机会。整个羽林军他拆了合,合了拆,布防策略都有大调整。他心中试图营造的假象是,让城防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松懈——就如现在这样、空城寂寂,但耳门后,树丛中,以及在你看不见的回廊深处,是无数暗哨和弓弩手。
“再挑两队轻兵营的好手,换去崇华。”
晚风习习,宫掖门高悬的镶龙黄旗迎风招展,在城墙上飘过来、又飘过去。
网已撒好,就等鱼儿入铒。
二皇子剑眉一轩,冷峻的面容终于现出一丝差强人意的神情。锦袍下他的大手朝外一挥,给了一个殿前司才懂的手势,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离去。
擅闯者,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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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百密终有一疏。
…崇华宫偏僻离群,禁卫编制混乱,城门之间又太过分散、互援机动性差,加上龙息的忌讳与避嫌,新手顾采月又毕竟年轻,城守调度经验稍显不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随着皇帝亲卫队和大批禁军离宫,偌大皇城布防的小小纰漏被无限放大,最终给有心人留下了可乘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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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了。
蓝夭儿打个呵欠,略有困意。屋脊上的石雕螭吻宝相庄严,一转身,惺忪中,这货正瞪大铜眼作金刚怒目状,逼真狰狞的面容登时把她吓了个半死。
作为龙的后裔——纵然只是石雕,依然有吓死人的本事。
蓝夭儿瞋目而视,甩手狠狠地赏了石螭吻一巴掌,捂着痛手就要哇哇大叫。她拍拍胸定了定神:“蓝夭儿啊蓝夭儿,亏你活了快两千年,难道还怕这么一尊破石像不成!”说完避开侍卫的视线,脚点地、纵身几个跳跃,越过重重屋脊,贴着墙以飞燕之姿掠下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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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夭儿毛手毛脚地躲到一根雕漆大廊柱后面,先是悄悄伸出来两只小手,而后探出颗脑袋来。
她目测了一下每道宫门之间的距离,也把附近值班侍卫的数量估算了个大概。
密集的六拨巡逻兵如同移动的雕塑,手执长枪,面无表情地交叉巡视。
蓝夭儿放轻呼吸,瞄准了空当……
就是现在!
乘侍卫一个不备,她一个箭步跳入其中,灵巧的身形不停地来回变换位置。她隐藏了元气颜色,飞身而过时只有空气略微波动。
熬出黑眼圈的宿卫只觉眼一花,一阵莫名的风在他们之间来回穿梭。然则定睛一看,却什么也没有。
蓝夭儿时而左闪右挪,时而上蹿下跳,根本没人来得及捕捉她的身影。
侍卫们忍住哈欠,你看我我看你,都没当回事。
这实在没啥大惊小怪的,皇宫坐于八卦中的巽位,每天这样吹来的怪风不下百场,不足为奇。
前面突地又一阵风猛然刮过。那是蓝夭儿脚底打滑造成失误后的补救。
交叉的巡逻列队脚步一顿,纷纷伸出脖子往那边看。
他们擦亮了眼睛,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列队又活动起来。
此时侍卫们共同的心声是:“该不该管?当然不!”他们都觉得,这更可能是自己熬多了夜、没吃饱饭才出现的幻觉。侍卫也是人,任谁饿着肚子熬夜站岗都会草木皆兵,习惯了就好。听说最近统领由二皇子代职,这个二皇子让他们加班加点不说,还把伙食一下子压低了两个档次。唉,体面的皇家侍卫现在也不好混了……虽然是个铁饭碗,虽然福利多多,但活也不是人干的。
一种淡淡的忧伤似乎萦绕于这群男人之间?蓝夭儿不做多想,趁机加快步伐,敏如飞猿、飘忽如烟的身手让她如入无人之境,迅速向北皇城靠近。
不过眨眼工夫,蓝夭儿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掠过十七道宫门,来到一座宏伟的大殿外。
崇华崇华、天崇之华。
星辉谢幕,凄迷月光遍地遗失。凝重的北望门内,崇华殿在地面投下巨大黑影,威严而神秘莫测。
四周阒无声息,不速之客已悄然而至。
走近了看,五色琉璃瓦和白色瓷砖经月光一照,显得更加晶莹剔透,水晶宫似的。
这便是富丽堂皇的崇华宫了。
她眼珠骨碌一转,旋折身跳上房顶,施展轻功,绕着崇华宫四周潇洒地飞奔了两圈。
这一招是“燕子低飞”的路数。
须臾她落回屋顶,发出极轻微的一点声响。
就在这时,一股奇异的花香在北望门和崇华宫外围迅速弥漫。
忽如一夜春风来,微薰花香奇异地从每个侍卫的心头穿流而过,然后扩散到不可知的远方。
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个念头齐刷刷闪过脑海。侍卫们的胸口热力涌动,整个人都跟着空气中的香气变得飘飘然起来。
眼皮渐重,睡意排山倒海地袭来。
蓝夭儿奸计得逞,高兴地伸出手指头开始数:“九,八,……四,三,二,一…倒!”当即一整排一整排大内高手都东倒西歪。
侍卫直挺挺睡了一地,鼾声中时不时还传来一两声梦呓。
崇华宫的上空,飘满了“zzzzZZZ”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