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孟泽不是那种顾及私情之人，但孟颀是。
确切的说，孟颀是因为不知人心险恶，过于重视感情。
当年月娘之死，孟泽有错，但绝对不是有意为之，所以说孟泽的愧疚是对孟颀，而并非对其母。
孟泽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就不会因为孟颀的话生他的气，反而从这件事里深刻地认识到孟颀的性格出了大问题，于是下决心趁着如今还不是十分地忙，好好改改他这些毛病。
后院隔出一间的静室，门窗都没上锁，四周无人看管，但里面的人绝对不敢跑出来。
孟泽来时正看到孟颀趴在桌上抄着《四十二章经》，此经文是由四十二个小故事组成，教人学习善恶诸业远离诸欲人命无常等，是为当世流传最早的佛经，便斜斜靠在门口看着他，孟颀刚出生时候的那些事骤然在脑中清晰起来。
那时候他刚刚同南营交锋，谁知头疾发作便在方宜月那里养病，孟颀就是在那个极其艰难的时候得来的。那时孟泽病的几乎活不成，一生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他待孟颀的心可想而知。
就在孟颀犹豫的时候，孟泽走到他身后，俯下身握住他的右手，一笔一划带着他写，“圆用提笔，然提而不顿，如鸢断线，其失也飘，飘则力无所用。”
“父亲。”停笔的时候孟颀回头看着他，手上的笔不小心在刚刚写好的那一页上划上一大块墨迹，关了十来天，由刚开始的不甘委屈慢慢转变为悔恨。
“几岁了？”孟泽站的端正，直视着这个孩子。
“十岁。”孟颀立马站起来回答，父亲站着自然没有他坐的份。
孟泽就在他的位置上坐下，翻看已经抄了厚厚一沓的佛经，“还有五个月满十岁，先抛开是非曲直，你自认为自己有多大本事，有多大的胆子？”
孟颀脸上通红，这几天他细想过，父亲说的没错，心中无大局，冲动易怒，不光是容貌，连性格都和父亲没有半分相像的。
“你认为自己是大人还是孩子？”孟泽放下手中的纸，用白瓷镇纸压着，心平气和地说。
孟颀低下头。
孟泽握着他的双手，让他跪坐在自己面前，“你知不知道，当你那次说出‘理大于情’的时候，我就把你当成大人看待了。当时你这样说，我很高兴，因为我的儿子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蠢才，明事理知进退，遇事理智对待。可如今，我很失望。”
“孩儿知错了。”孟颀松开他的手，行了跪拜大礼。
“你急着给你娘亲报仇，这没有错，可有一句话，我不止一次对你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仇恨只会蒙蔽你的双眼，你以为我不想给你娘报仇？那件事揭发又如何？大魏世族根基深厚盘踞百年，除非灭了大魏，否则根本不可能真正动摇世族大家。现在你有那个本事吗？”
听父亲开始给自己讲道理，孟颀没有刚才那么紧张，“没有。”
“这就对了。”孟泽声音也温和下来，“你很聪明，有担待，但这些是绝对不够的。还有，我记得你问过我为何要杀杜七，他在山下抢劫，怕我知道，便将那三十余人全部灭口，其中还有两个三四岁的孩子。他是对你好，可我绝对不能容忍你也会被他教成一样的人。而且人命贵重，百姓的生命同你我的生命一样，都不可能重来一次明白吗？”
孟颀点头。
“今天我们就把话说明白，我在外面经营十年，并不是为了今日的官位，中原四国再加上东西突厥，六国贵族哪一个不得看我的脸色行事，这些不仅仅是靠聪明就可以办到的。三十万大军出征数月，朝野上下全然不知，这种能力对抗，只有你够强大，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但我所说的强大不仅是你拥有多少权力，更是你的城府和心境，不论遇到好事坏事都要先冷静下来把所有可能发生的事在心中过一遍，也就是所谓的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
说的这些孟颀都懂，只是缺少最真实的体验，习惯了用那种贵族少爷的眼光来看待和他不一样的人。
“现在，你还没本事恨我。等你什么时候能手握权柄，翻手云覆手雨，任凭你怎样，我都没权力再管你。”
最后一句：“惩罚就算了，抄的经书好好保存，没事的时候拿出来念一念，下次再犯，就拿刀在竹板上刻出来。”
“是。”
等他回答后，孟泽转身离去，孟颀急匆匆跟出来，“爹，孩儿还有一事不明。”
“说。”
“父亲既领着突厥贤王的名头，为何要选择大魏，虽说大魏乃中原四国中的翘楚，三军铁骑无与伦比，可党派斗争最是厉害，父亲定然是不愿陷入党派斗争之中的……”
“突厥那不过是我同翰霈斗了那么久赢来的东西，也许某一天就输回去了。”孟泽淡淡笑了，颇带了点欣赏和自豪，“还记不记得陛下说你像他的皇孙？”
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因为你本来就是，回头进宫去看看，陛下很担心你。我离宫这么多年早回不去了，你却终究是要回去的，没事多去宫里走动走动。”
“啊？”孟颀嘴巴张得老大，尽管他再怎么猜，事实总归还是很惊人的。难怪赵王见到他会那么激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