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知道,梓云对她恩重如山,可她生怕自己此生都不会再有报答她的机会了。
王宫里的淳芳姑姑,梓云,还有一众与她一同伺候主子的姐妹们都已离她远去了,从宫中回到市井,她一时还真的有些不适应。
离了那座被高墙环绕的楚王宫,她也并不快乐。王宫里似乎每个人都有秘密,或无关痛痒,或有些肮脏。上至于同姓兄长有染的解忧公主,下至有着身份神秘的“闺中友人”的淳芳姑姑。王宫究竟还是不适合单纯的她。
宫外的这些日子,她还是挂念着钟离云晦,想要找到他,看看他现在究竟如何了。
钟离云晦被贬为庶人之事,大街小巷中,皆能听到人们在谈论。
“阿晦阿晦,朝为国相,暮穿布衣……”
新的童谣也应运而生。
毕竟,神话一般的钟离云晦也有陨落的时候,大多数楚国的子民还是十分惊讶的。只是朝臣们和楚王解决了心腹大患,不用再日日夜夜同这个“卖国”的“奸相”明争暗斗下去了。
这么多年来,刘道也真正品享到了一国之主的滋味儿,不用再同旁人平分春色。
几个黄口小儿打闹着从兰若身边经过,差点撞在了她身上。
“你去哪儿,等等我……”一个对另一个喊道。
“去国相府喽……”
孩子们就这么相互追赶着扬长而去。
兰若听到“国相”这两个字,便跟了上去。国相府?那定是钟离云晦的府邸了。
可真正来到国相府邸的那一刻,兰若心中便更酸涩了。
府邸的牌匾已被摘,留下的是两扇空洞寂寥的大门,门前还遗留着些秽物,大概是老百姓为解心头之恨泼上去的。
门口只把守着一个侍卫,屋内的想必是朝廷的人,正在搜罗和清点钟离云晦的家产。他的家产应该不少,以至于从被罢黜到现在,这么多天过去还没有被搜刮干净。此刻,缺金少银的楚王宫正像是一方贫瘠的土地,久旱逢甘霖,等待着从钟离云晦府中捞到一笔横财,填补宫中开支的空虚。
兰若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里真的是那呼风唤雨,人人惧怕的钟离云晦的府邸吗?从车水马龙道门可罗雀,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
公子勋的计谋果真还是奏了效。这更像是一次豪赌,赌的是楚王惩治钟离云晦的胆量和决心,无疑,刘勋赌赢了。
小孩子们看见门口的侍卫,便嬉笑打闹着朝另一个方向绕去。兰若猜测那一定是府邸的侧门,便继续跟着他们。
果真,孩子们知晓一条鲜有人至的蹊径,他们还在为自己进入的“国相”的家宅洋洋得意着。
似乎一触及有关钟离云晦的事情,兰若的心就会不由自主地狂跳,这次亦不例外。她心里总有一种隐隐的感觉,钟离云晦或许还在着宅子里。
她只是凭借着感觉,试图自己找找看。
府中最大的那间屋子,大门洞开着,已经被人搜查过。兰若缓缓走了进去,才发现那是钟离云晦的寝室。这还是她从小到大第一回进入一个男子的寝室,不由得双颊有些发烫。
屋中被翻得一团乱,简直是被洗劫了一番。案几上的器皿也被拿走,一些竹简、书卷散落一地,屏风歪倒在地。
而房间另一头,有一抹熟悉的背影——他头发略显凌乱,伏在卧榻上。
兰若一步步走向他,所有压抑在心口的情愫像洪流一般奔涌而出。她不曾妄想自己真的能找到他,可是上天还是给了她这个机会让他们重逢。
她轻推了推他,他居然没有反应。
“大人,大人……”兰若唤道,可是钟离云晦依旧动也不动。
兰若将钟离云晦扳过来,才发现他的双眼疲惫地紧闭着,手中还拿着一枚匣子。
她将匣子拿了过来,发现里面装的是几味丹药——是他要服用的丹药吗?他的身体究竟有什么不适?
一不小心触碰到钟离云晦的手,兰若“蹭”的一下便缩了回来。那触感是冰凉的,异于常人的冰凉。
“大人……你可还好?”兰若低声问道。她早已知晓钟离云晦这般样子,不可能“还好”,可还是想听到他的回应。
门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来抄家的士兵们了。
“人找到了吗?”
“回统领,还没有。”
“怎么还没有?忘记王上的吩咐了吗!”
“属下不敢,只是狡兔有三窟,那钟离云晦定是跑了,怎么可能还留在这里呢?”
“先在这里接着找,明日我们便扩大范围……找到了人之后知道该怎么处理吗?”
“属下知道!”
“好,记住,务必斩草除根。”
兰若的希望顿时跌到了谷底,看来这群士兵不是来搜索家财这么简单,他们这是要来取钟离云晦的命!
她要带钟离云晦走,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钟离云晦睁开双眼之时,只觉得身上十分沉重。一看才知道,自己身上裹着三四床棉被。
兰若忙里忙外,脸红扑扑的。她一转头,看到了已然醒来的钟离云晦,有些惊喜,也有些措手不急。
“大……大人,你还冷吗?”她结结巴巴道。
“是你……”钟离云晦打量着四周,“我怎么会在这里?”
兰若低下头去,有些羞赧,涩涩道:“奴……奴婢……奴婢只是……”
“你来过国相府?那你可曾见到那些士兵?”
兰若重重点了点头,那番话令他现在想起来还会心有余悸:“大人,你莫要再回去了,那里很危险……”
“我都知道。”钟离云晦淡淡道。他从兰若家简陋的榻上起身,整了整衣袍和鬓发。他的身上早已没了华贵隆重的官服,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的粗布衣裳,可气质却依旧比一个王族还要脱俗。兰若简直觉得,她这间破落寒冷的小屋变成了一座敞亮温暖的宫殿。
这些天天气倒有些回暖,河水好容易解冻了,兰若这才从河里抓了条鱼来,打算给钟离云晦吃。
鱼儿在地上的瓦盆中跳动着、挣扎着。
兰若局促不安地揉搓着双手,若是生了冻疮,才会难受得要命。在钟离云晦面前,她委实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她甚至觉得,连这条鱼都比她自在得多。
“你知道了我的秘密,这可如何是好?”
兰若一愣,看着钟离云晦那有些认真的表情——她怎么忘了,他终究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国相?
钟离云晦见兰若有些被吓到,才笑道:“莫要怕,你这是救了我,我还要感谢你。只不过我现在已是个庶人了,一时半会儿也给不了你什么。”
兰若暗暗送了一口气,原来这只是一句玩笑话。
那只装满丹药的匣子静静躺在钟离云晦榻边,他拿过匣子,取出几粒来吃,过了些时候,苍白的面庞才稍有些血色。
瓦盆中的鱼跳动得更起劲儿了,兰若真担心它会把那个瓦盆挣碎,便俯身去看。鱼一个跃身。差点跳了出来。兰若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钟离云晦走到了她身后,开口道:“我来吧。”
“不行!”兰若旋即阻止道。
“哦?为什么?”
“因为,君子……君子……”
“因为君子远庖厨?”钟离云晦挑眉道。
“嗯!”
“可我不是君子,只是个被罢免了的‘奸相’。”
说罢,钟离云晦伸手扶起了坐在地上的兰若。他的手臂是纤瘦的,却也是有力的。
他总是反反复复地自嘲,旁人也说他是“奸相”,可兰若就是看不出他到底哪里像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她还是相信相由心生,一个人能有如此温暖的眸子,必定不坏。
钟离云晦撂起宽大的袖子,弯腰去洗手。一旁的兰若想,他若从没有当过国相,一直是个布衣平民,定是姑娘们眼中极好的夫婿。
兰若不知道堂堂一个国相是如何能把一条鱼烹饪得这么香的,可钟离云晦端来那条鱼时,她还是垂涎欲滴。
之前的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与国相同桌进餐。
她怯怯看向钟离云晦,却恰巧发现,他也在看她。
“怎么不吃?”钟离云晦问。
兰若只是默默将餐盘推到钟离云晦面前,道:“你需要多吃些。”
钟离云晦无奈地笑笑,拿起箸,夹起一小块放进嘴里,兰若甚至没有看到他有咀嚼过的痕迹。
“现在你总可以吃了。”他道。
兰若肚子饿得咕咕叫,便也没再辞让,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
“你不是应该在解忧公主身边吗?怎么会出现在宫外?”钟离云晦突然问道。
兰若一言难尽,给了他一个苦涩的笑容,道:“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若不离开就只剩下等死了吧……”
钟离云晦不作声。实际上,除了逃跑和等死,还有第三条路。当年他看到了刘道的秘密,却做上国相,逼得他不敢对自己下手,这便是第三条。只是现在,他急需一个翻身的机会,不然,随时都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那个秘密太重大了,楚王刘道不会让他继续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