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坼之前几次画符走得都不是正常路数,一次是镌灵于空,虚空书符,一次是以“内五行衍通秘术”于体内书符,按常理而言,都是符箓之中更高层次的技法。便是三洞云宫嫡传的弟子,第一道符箓也必是规规矩矩用符笔在箓纸上书写而成,但百里坼因为气海极深,灵气磅礴,跳过了这些基础功课直接尝试亦是功成。
这难的都做了,返回头来做些简单的,又有何难处?镌灵于空写一张瑶光符,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写在纸上还能慢了?是故在他看来,邢捕头留下的这功课,最多就是一个晌午就能完成。
可当百里坼真的运起那杆静思院主所用过的天椽的时候,他才知道他想的太过简单了。这纸上书符,对于他一贯以来的气机运化方式而言,实是一个极大的挑战——虚空书符,承载灵窍的乃是无尽虚空,体内书符则是将洗练过后的五脏之内的各式真元作为依托,二者的强度都足够适应百里坼刻画灵机的方式,可这寻常符纸的强度却是大大不足。
百里坼如今已是写废了四十余张符纸,仍是没将那炎曜咒写到纸上,焦躁的心火已是燃起,按理说,他还是可以先以瑶光符或是清心咒这样较为平淡谦冲的符咒起手,可他当时随手写的就是炎曜咒,如今更是和这符文较上了劲,非要写出一张不可。
“控制,轻点,稳住……”沈鹿站在一旁,瞪大了眼睛,歪着脑袋观望,除了这一身黑衣和素纱面遮之外,活生生就是陪着书生读书的远房表妹。
天椽这样的符笔宝器,其优势就在于更能承接、传导运笔之人的气机运化,在之后以朱砂点染、拟化灵窍之时就能更好的保留运笔之人的那份“灵思”。这天椽更有一个特性,其笔锋爽利流畅,所书符形更如大川流奔,恢宏大气,当年那静思院主最擅者就是各类汪洋恣肆的水徳符咒,施展开来当真是澎湃无极……可惜仍是让“秽渊法主”污了灵明,死的不明不白。
可这一特性更不适合百里坼这样的人来使用,若是换一杆运化起来滞涩、精微一些的符笔,或许还能将他过度活跃的气机阻上一阻。方才沈鹿也试过找来一杆寻常毛笔让百里坼来写,可百里坼的气机方才投入笔杆之中,那根狼毫笔就是炸裂,沈鹿也就绝了这般心思。
这一次百里坼倒似乎压制得极好,炎曜咒共计八窍,已是点好了七窍,只要再一次落笔,便能开始连缀符形……
“点呐,点下去……”沈鹿倒是比百里坼更沉不住气,在一旁已是开始催促。
“别催!”越是如此百里坼便越是谨慎,稳住手腕,沉着气力,在符纸上稳稳画下一个漂亮的窍眼。
啧,稳了,这简直就和书上的范例一模一样!百里坼嘴角都没来得急翘起,点好的数枚窍眼中便呼得腾起数点火星,整张符纸都被引燃,沈鹿急忙用元磁匕首将这火焰扑灭,可眼见得这功夫又是白做。
“这次你别说话,我再慢慢写一次。”百里坼摇摇头,将脑海之中那团乱麻甩了出去,可这焦躁却是一刻未停。都道“修行难,修行难,万人求仙皆归凡”,这到底是百里坼第一次在修行途中遇到跨不过去的坎子,与气海的问题不同,这一次的忧患只能由他一人切身体会,心浮气躁也是难免。
沈鹿却是压住他取符纸的手,说道:“有王家老号给你供应,你就真当这朱砂、符纸不要钱来得?你可知道这‘玲珑抄’要多少钱一张?虽说不是什么要了命的天价,可你折腾了一下午,所耗的金银够雇我杀你两次!”
嚯,折腾了半天,自己的命还不如几张符纸值钱,百里坼还真是有些性味阑珊了,可邢捕头交待下的功课,再难也得硬着头皮做完。身为符修,身上没有十几张灵符傍身,与人斗法都是没有底气。虽说百里坼更信赖玄罡七打和一身千锤百炼的沙场功夫,可这灵符到底是成道之基,自己岂能撂下挑子?想来想去,仍是要盯着压力强练,可如今这心境,什么练武都是空谈,更遑论修符了。
“得想个主意,这符窍之所以联缀不上,其关键绝对不是写字的快慢,和你的书法也没有半分关系,而是这符窍之中蕴含了太多的火属真元,以至于符纸经不住了……”沈鹿抢过天椽,在手中把玩起来,似是能从这符笔身上揪出原因来。
“是是是,你说的我自己也明白,你也知道我那气海的毛病,出手便是全力,哪怕只是点几个窍眼也是一样,我只能从加固这些符窍上下手,出死力去让其结构稳定,才不至于在连缀符形之前的爆开……”
百里坼说话的光景,那沈鹿已是像模像样地画出了一张瑶光符,如今更是举在手中静静端详。沈鹿出身的沈氏重楼并不修符,盖因符修讲究的是澄净神思,谋定后动,与人斗法虽说是机变百出,但是杀气却是差得远了,遭遇敌手之时若无预料,往往就会被对手占据主动,得靠符法的韧性生生坚持到挫尽对手锐气,方才得以反击,着实不适合杀手使用。之前沈鹿所用符书都是重楼向符修宗门购进,可一法通百法通,像宝中二十八书这样的基础符箓,她纵是第一次描画,也是轻松写意。
此举看在百里坼眼里分明就是示威——明明如此简单,你怎么就是不会?他方要发作,却听得沈鹿惊道:“你刚才说什么?”
“才不至于在连缀符形之前爆开……”
“对呀,慢下来固然可以使力固封符窍结构,可相应的,这符窍固结时候要承受压力的时间也就越久。方才我试着写了一张出来,虽说瑶光符较炎曜咒简单,但思路一致,一旦符窍连缀,化作完整的符形,其内部的无形真元便能稳定自洽,无需再以外力压制。你不妨试试……快些?”
快些?有理啊!百里坼之前虚空书符描画速度便是极快,概因转到符纸之上,无需考量符窍灵光能否持久,又希冀一次功成,故而是以稳妥为先,缓缓书符,待发现问题之后,再更是着力固封符窍,速度便是更慢。但若是飞速书写,抢在符窍奔溃之前就符形连缀起来写出来又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