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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诅咒(2)

塞雅克和巴顿看人们一个个走开,松了口气。塞雅克害怕他们会偷偷将祖父的骨灰拿走,不敢将旅行包放在老人家里,便随身背着,两人一起到村里四处游逛。

诅咒村面积不大,绿色的小麦散布在黑荒原上,分出明显的界限。绿色之外的地方,是村民不敢涉足的。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黑夜又来临了。

太阳落山的时候,老人和他家里人都回家来了,他们将门窗紧闭,再三叮嘱塞雅克和巴顿不要出门。

“好的。”巴顿说。

村里的人睡得很早,吃过面饼和茶,就熄灭火把睡了。塞雅克和巴顿不习惯这么早睡,躺在草席上,讨论着诅咒村的事情。

那歌声就在此时响起——“……等待……我的心在思念……你归来的日子……”是玛莎,是她在唱歌。

塞雅克和巴顿紧张极了,他们挤在一起,不敢说话,也不敢出声。

“你们听见了吗?”隔壁房间里老人忽然说话了,声音很轻很轻,但是他们还是听见了。

“是的,是她在唱歌。”巴顿轻声回答道,“怎么办?”

“别理她,睡吧。”老人的声音充满疲惫,“只要不出门,就没有关系。”

但是他们睡不着,他们用兽皮包裹着身体,用稻草堵住耳朵,可是歌声仍旧如流水般清晰。

“塞雅克,巴顿,你们没有睡,是吗?”玛莎忽然停止唱歌,轻声道。塞雅克和巴顿吓得几乎要停止呼吸。他们没有回答,躲在黑暗的茅草房里,全身发抖。

“你们没有睡。”那个声音突然出现在他们耳边。

房间里没有一丝亮光,在房间角落里,一个白色的影子,慢慢朝他们飘过来。

他们心跳越来越快,那影子长发飘拂,脚不沾地,轻盈地滑到他们身边。

“塞雅克,巴顿,你们为什么不理我?”玛莎白色的影子在黑暗中十分清楚。

“玛莎……”巴顿全身出了一层冷汗,颤抖着说:“你已经死了,不要诅咒我们了。”

“诅咒?”玛莎嘲讽地说:“你们现在就走,离开诅咒村,到荒野上去!”

“来人啊!”塞雅克终于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

没有人回答他。

玛莎哈哈大笑起来,“我说过,夜里没有人会理你们。”她在暗中吹了一口冰冷的气,火把突然亮了,但不是燃烧的火焰,而是蓝色的磷火。玛莎在磷火中笑着,拉着他们的手,要将他们拉进黑暗中去。

玛莎的手,冰凉而僵硬,是一只被死亡浸透了的手。

“看在我祖父威廉的分上,”巴顿大声喊道,他紧紧抓着塞雅克,“不要伤害我们!”隔壁房间里传来不安的骚动声。

“跟我走!”玛莎声音冰冷,“跟我走!”她的长发在一瞬间长长,黑色卷曲的长发,在地面上蔓延,渐渐如潮水般淹没了两人的身体,将他们包裹起来,像蜘蛛包裹它的猎物。

“救命!”巴顿大声呼救,“救命啊!”隔壁的火把蓦然亮起来。很快,老人和他的4个儿子出现在门口,他们的脸上都充满惊恐的神色,豆大的汗珠挂在额头上。

“玛莎!”老人声音微弱地说:“鬼魂为什么也开始伤害屋里的人了?你们破坏了规矩。”

“没有规矩!”玛莎蛮横地说:“我们现在要杀你们,除非你们离开诅咒村。”她的眼睛发出绿光,“诅咒村是我们的!”

“诅咒村是我们的。”一阵咏叹般的低语从窗外传来,所有的门窗都洞开了,一阵又一阵冷风吹进来,茅草屋像气球般轻飘飘地飞到了天空之上,越飞越高,和满天堆积的乌云融合在一起。

整个村庄的茅草屋都飘了起来,人们睡眼惺忪地站在地面上,仰望着他们的家随风起舞。四面燃起了蓝荧荧的磷火,许多穿着草裙、脸上用黑泥土画着图腾的人影飘过来,将惊恐的诅咒村村民包围在中间。

人们的眼神那么绝望,可是除了塞雅克和巴顿,他们谁也没有掉泪——在很多年前,诅咒村的人,就已经不会流泪了。

鬼魂们低声笑着,朝人们逼近。人们像一群羔羊,慢慢缩在一起,却没有人想到逃跑。

“快逃!”塞雅克大声说,同时一拉巴顿,他们两个拼命奔跑起来。他们的奔逃提醒了村民,原来他们还可以选择逃跑。

于是所有的人都开始跑起来,脚下踏着村里绿色的草地和庄稼,身后是影子般的鬼魂。风吹荡着他们的草裙,他们狂奔不已。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跑出了诅咒村的边界,跑进了从来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的黑色荒原。

“不好,我们出来了!”有人发现了这个问题,立即站住,“必须回去,否则我们都会死在荒原上。”村民们慌乱点头,转身想回到诅咒村去。

“站住!”巴顿大声道,他从旅行包里取出祖父的骨灰坛,“你们回去,会被鬼魂杀死的!我们逃吧,威廉曾经逃了出来,我们也一定能!”人们犹豫地看着他,又看看诅咒村,那里闪烁着粼粼鬼火,茅草屋已经全部消失在天空,庄稼也被他们奔逃的脚步践踏了,家已经不存在了。他们望着威廉的骨灰坛,渐渐露出从来没有过的表情。

“是的,我们可以的。”老人低声说:“为什么不试试呢?很多年没有试过了!”他抬起头来:“孩子们,带着我们跑出去吧!”

塞雅克取出地图,看了看上面的标识,带着村民们朝南方跑去。冰冷的鬼风从他们身后吹来,有几次,一些木棍般僵硬的鬼手触摸到了几个想回诅咒村的村民,他们吓得又转身加入了逃亡的队伍。

鬼魂们在他们身后20米的地方跟随着,蓝色的磷火飘荡在天空和大地,仿佛一点点小星星,为村民们带来微弱的光明。

天空中,乌云不时变幻成各种奇怪的面孔,朝他们龇牙咧嘴。

而玛莎和她的女伴们,始终在唱着歌,歌词听不清楚,那种婉转悠扬的曲调,在空旷的荒原上,传得很远很远。

跑了很久很久,黑色荒原始终看不到边际。

有个男人倒下了,他趴在地面上不肯起来:“我跑不动了,没有人能够跑出荒原,我们都会死的!”他绝望地对人们大叫道。

他的话在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奔逃的步伐停止了,人们的眼神,都变得绝望起来。

“不会死的!”塞雅克喘息着大声鼓励他们,“我们有地图,还有五里地就可以出去了。”但是没有人再相信他们的话。村民们用胸前短小的衣襟擦着汗水,坐在土地上,决定休息一阵就回诅咒村去。几百年来流传的那个诅咒让他们相信,即使诅咒村被鬼魂占领了,回去,也比死在荒原上好。

巴顿和塞雅克看着他们,不知所措。即将走到荒原尽头,可是他们没有办法让人们看到希望。人们被许多年来鬼魂的故事吓坏了,不相信自己可以逃出鬼魂的控制。

鬼魂们迅速靠近。

它们像一阵灰色的潮水,滚滚涌来,凝聚成地毯般的一团整体。这块流动的地毯,前端伸出各种獠牙和鬼爪,地面开始长出奇形怪状的黑色植物,它们的枝叶像一截截被斩断的肢体,在空中伸展扭曲,缠绕着人们的双足。

人群发出恐惧的尖叫声,蓦地站了起来,但是没有用,他们的脚已经被缠住。灰色的鬼魂之流开始包围他们,他们感受到死一般的冷,四周都是似有若无冷淡的笑容,有的鬼魂将自己的头颅摘在手里,一些掉在地上的鬼的肢体开始朝人们身上攀缘。人们尖叫着,拼命将这些东西抖落,可是它们无穷无尽,不断地纠缠着人们。

而天空中,乌云里忽然伸出亮晃晃的尖利白牙,像剑一般朝下刺来,人们一边躲避天空的牙齿,一边闪开地面上鬼魂的缠绕,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塞雅克看见在那些鬼魂中,玛莎和威廉在微笑。

“祖父!”他大声叫道,“为什么要伤害我们?”

威廉依旧在微笑,他的声音在鬼魂阵列中传来,仿佛是经过重重屏蔽,听起来十分沉闷:“想活命,就离开!”塞雅克看了看祖父,巴顿也看着祖父,威廉的笑容和他们记忆中一样慈祥。他们两人疑惑地互相看看,点点头,突然同时跑了起来。

诅咒村的村民们见他们开始奔跑,犹豫了一下,而更多的鬼魂像一支绵绵不绝的军队,正朝这边涌动。

村民们也跑了起来。虽然他们害怕诅咒的力量,但是谁也没有勇气再回去和鬼魂为伴。

人在恐惧中奔跑的速度是惊人的,很快,他们就逃离了鬼魂的纠缠,黑色的荒原到了尽头,充满生机的南美大陆呈现在眼前,太阳出来了!

村民们看到红色的南美大陆时,他们蓦然站住了。他们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低矮的灌木在风中起伏,几只羊在悠闲地踱步,地面生长着各种植物,缤纷艳丽的花朵开放在肥沃的土地上,而天空,蓝得像海水一般,一片云也没有,只有飞鸟不时掠过。

诅咒村的人们,何曾见过这般景象!在他们过去的生涯中,只有诅咒村绿色的庄稼和荒原上的黑土为伴,满眼充斥的都是乌云的色彩。

他们站了一会,忽然都跪在地上,将额头和嘴唇贴在地面上,几百年前从他们眼中消失的眼泪,如同泉水般流出。

塞雅克忽然感觉背上的旅行包轻轻一动,他听见有个声音在轻轻说:“塞雅克。”这是祖父的声音。

“巴顿。”另一个年轻得多的声音叫着巴顿的名字,他们都听出来了,这是玛莎。他们惊愕地四处看看,却什么也没看到。

那些村民依旧在虔诚地跪拜,似乎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巴顿,塞雅克。”祖父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玛莎轻轻的笑声,“谢谢你将他们带出了诅咒村。”祖父慢慢地开始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诅咒村鬼魂的故事。

几百年前的那场战争,让鬼魂们留下了恶毒的诅咒。但是鬼魂们很快就厌倦了,它们发现停留在原地无休止的诅咒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它们停止了诅咒,并且用各种方式通知村民们。

但是人们不相信鬼魂的话,没有人相信诅咒停止了,人们依然不敢到黑荒原上来。

鬼魂们解释了几十年,毫无办法,决定自己离开。然而当鬼魂想离开黑荒原时,却发现它们被另一个诅咒紧紧锁住了。

那是诅咒村村民的诅咒。

不仅仅是鬼诅咒人,几百年来,人们因为痛恨鬼魂将他们的土地夺走,日日夜夜都在诅咒着鬼魂们,这个诅咒的力量如此之大,使得鬼魂们无法离开,无法托生。

鬼魂们惊恐不安,它们想尽各种办法,人类却始终不愿意和它们沟通。为了表示诚意,鬼魂们甚至让什么也不生长的黑土地长出了那种硬草——那是它们唯一可以从外界运来的一种植物。

但是人们依然不相信,人们没有发现黑土地已经变得肥沃,没有任何人尝试在黑土地上耕种,也没有任何人尝试离开诅咒村。

人们迷信那个诅咒。

这种状况一直在持续,直到威廉和玛莎出现。爱情使他们的心胸更宽广,他们相信了鬼魂的话,威廉带着玛莎的祝福,上路了。在鬼魂的指引下,他顺利地离开了荒原。

在诅咒村生长的威廉,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精彩,却又如此残酷,为了生存,他整整奋斗了一生,没有一点机会回来向玛莎报信,直到他死,他才有机会让自己的孙子们带着他的骨灰和灵魂回来。

而玛莎,因为常常和鬼魂对话,被村民视为不详之物,在一个清晨,被烧死在太阳底下。她的鬼魂依旧在等待威廉回来,来解开村民的心结。

可是威廉回来的时候,自己也已经是一个鬼魂,人们不相信鬼魂的话。

虽然村民们烧死了玛莎,但是她仍旧爱他们,她知道他们其实很善良,只是对鬼魂的恐惧蒙住了他们的眼睛。在塞雅克和巴顿来这里的第一个夜晚,玛莎和威廉商量出一条计谋。

村民们心里没有信任,但是有恐惧。他们决定用恐惧来驱赶村民离开诅咒村。

“我希望他们生活在广阔的世界里。”玛莎说,“诅咒村太小了,何况,我自己也实在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就在昨夜,所有的鬼魂,装扮出一副凶恶的面孔,将村民们赶了出来。

“长期的闭塞,让人的智慧也闭塞了。”威廉说,“没有智慧的人变成的鬼魂,也是没有智慧的,只有我走了出来,我学到了人类千百年来流传的智慧。”

“是的。”玛莎开心地说,“威廉最聪明,是他解开了诅咒。”

“诅咒解开了吗?”塞雅克高兴地问。他和巴顿回头看看黑色荒原,那里乌云消散,蓝色天空在阳光下一碧如洗。

“鬼魂们都到哪里去了?”巴顿问道。

威廉和玛莎轻轻笑了:“它们都走了,诅咒一解除,天国的大门就敞开了。”

“但是你们呢?”塞雅克不解地问,“你们为何不走?”

“我们就要走了,”威廉说,“再见,孩子们,我们只是来送你们最后一程。”塞雅克背上的旅行包又是轻轻一动,他们依稀看见两个透明的身影消失在蓝色天空中。

村民们依旧在虔诚地拜望。

原来禁锢他们的,不是鬼魂的诅咒,而是他们自己。

踏着新生的土地,村民们欢呼起来,新的生活在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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