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用小镊子把毒镖也拔起来的郭槐之一哆嗦,差点没把毒镖又给插下去。他定了定神,低低的应了声“是”。
东炽阳收回目光,这才脱下身上的衣服。
等到最后一件衣服脱下来的时候,刘乾林已经脸色惨白,摇摇欲坠了。
东炽阳的胳膊上,背上,全是深深浅浅的伤口,有些甚至深可见骨,也只有胸前安然无事。他把裤管挽了上去,又露出了小腿上的几道伤口。
“孔大人,周大人,请一同来为皇上治伤。”刘乾林被东炽阳满身的鲜血弄得都哆嗦了。这么多的伤口,他一个人显然来不及。
在外面跪着的御医里又站起来两个,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
“都起来吧!”东炽阳闭上了眼睛,感觉着身上的痛楚,良久,才睁开眼睛,换了个方向,看向了脸色青黑,紧闭双眼的易晓初,淡淡的开口:“如果曦妃死了,你们就都陪葬吧。”
扑通!
刚刚站起来的御医们立刻跪了一地,在没有人敢起来了。
皇上在耀星宫遇刺重伤,曦妃娘娘中毒昏迷。这事几乎是瞬间就传遍了整个皇宫,一时人心惶惶。
宫里的老人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十一年的事情。
御膳房、内膳房的人已经全部被关到了天牢,耀星宫的宫女太监们也一并关了起来。那几个刺客在巡逻侍卫来了之后,发现不敌之后,皆都自刎而死。
整个皇宫都被封锁了起来,入夜之后,就看到一队一队的侍卫,不停的巡逻。
御医院的耳房外,在那些御医的身后,已经跪了一片的文武官员了。
负责离水城治安的京城禁卫军统领,三品中领军方成孝跪在最前面,身后就是三位宰相,还有现在宫里的四位御前侍卫副统领。
再后面就是宫里各个官署的官员,从寺卿到寺丞,黑压压的一大片。
这些人都是还没有“下班”,或者是滞留在宫里处理事务的人,听到了皇上遇刺的消息,急冲冲的赶到御医院,却得知皇上忧心曦妃娘娘的伤,根本就不打算见他们。这些人也不敢离开,就这么跪在了这里——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他们也跪了好几个时辰了,年纪大的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
不过皇宫早就封锁了,许进不许出,所以他们也没有办法离宫,与其回到官署里担心受怕,不如跪在御医院表忠心。
只是可怜的是,他们还都没有吃晚饭……
而方成孝则是直接被责令进宫的。他是负责离水城治安的,如今有刺客混入进城,更是直接进宫刺杀了皇上,如果曦妃娘娘真的出了什么事,他就是第一个掉脑袋的。
四位副统领早就有了直接被砍头的心理准备。方成孝第一个被砍头,他们肯定是第二批。
东炽阳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这会他就静静的坐在凳子上,看着床上的易晓初。
陈书明和郭槐之还在忙着解毒。
郭槐之珍藏的解毒丸已经喂了,陈书明开的解毒的方子也灌了,但是没有多大的成效,不过易晓初脸上的青黑淡了一点,说明也不是无用功。
而现在,易晓初全身都被陈书明扎上了密密的银针,而且时不时的还要更换。
那换下来的银针,无一不是针尖污黑。
而郭槐之则是用的灸,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用灸来逼出易晓初循环到伤口处的毒血。
他们俩人分工明确,一个对付易晓初吃进肚子里的毒,一个对付伤口处的毒。
只是毒血是逼了不少出来,易晓初也有失血过多之虞。
趁着换针和换灸的空闲,两人还要一点一点分析毒理,以便对症下药。
真正的毒药,根本就没有一对一的解药一说。
郭槐之对着一块飞镖,陈书明对着一盘胭脂菜,忙得是焦头烂额。
门口跪着的御医也是不是的被传唤,去抓药或者来帮忙。忙完了,回到原位,继续跪。
老太监挤开人群,一脸疲惫的走了进来:“皇上。”
“如何?”东炽阳张开了眼睛,淡淡的开口。
“刺客都有易容,其中一位刺客易容成了耀星宫的小德子,而小德子的尸体也在水塘里被发现了,死了有两天了,”老太监被救醒之后就赶到了御医院,随后就被东炽阳命令去查那些刺客去了,“其余的刺客,有两位易容成了御膳房的人,还有几位是易容成了使唤小太监。”
老太监上前一步,又压低了声音:“他们都是真太监。”
东炽阳眼中闪过一丝厉芒:“你确定?”
“奴才确定!他们的刀口老旧,早就愈合,而且下刀精准,显然是宫里专业的净身师做的。”
东炽阳重重的哼了一声,再看向床上的易晓初的时候,目光里就复杂得多。
如果那些人真的是太监,那么他们一定是西墨月的人!东炽阳是没有什么太监仇人的,他的仇人早在很早之前就以前全部屠戮干净了。
也难怪,当那枚飞镖射中易晓初的时候,那些刺客都愣了愣。
他们的目的,就只是他东炽阳——西墨月怎么舍得连莫初星也一起杀死呢?
东炽阳的目光更幽深了。
前几天老太监就跟他说过,易晓初嚷嚷了会有血光之灾这样的话。老太监顾及着易晓初的身份,有些心神不安,所以去跟他汇报了。东炽阳不信鬼神,自然是不相信易晓初的鬼话。
可是谁都没想到,今天竟然应验了。
最主要的是,东炽阳也知道,易晓初是不爱吃胭脂菜的,可是今天她偏偏把一整盘胭脂菜都端到自己面前,没有让东炽阳碰上半筷子——东炽阳都在怀疑,是不是易晓初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不让他吃那盘胭脂菜?
或者说,易晓初本来就知道刺杀计划?
东炽阳在心里否定了这个念头。如果易晓初真的知道刺杀计划,那么就算她不想他死,她也用不着吃下那盘胭脂菜。更主要的是,在庭院里,易晓初又救了他一命。
看着床上那个仍然没有醒过来的女人,东炽阳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老太监的视线也移了过去,犹豫了一下,他才轻声开口:“皇上,御膳房和耀星宫的人还关在天牢里呢?要怎么处置?”
东炽阳的眼中寒光一闪。
“皇上,”老太监趁着东炽阳还没有开口,又补上了一句,“耀星宫的人在偏殿的门关上之后就被打晕了,想来是那些刺客担心血腥味引起皇上的注意……娘娘总觉得宫里肃杀气太重,而且也挺喜欢耀星宫里这些奴才的。而御膳房里欧明德和曲坤明都是老人了,总是御膳房的大大小小,因为娘娘喜欢呆在御膳房的缘故,他们跟娘娘的关系都是极好的……”
东炽阳扫了他一眼。
老太监住了嘴,有些讷讷的看了易晓初一眼。
东炽阳叹了口气。
老太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家皇上居然叹气了?
“让廷尉的仔细查查那些人,如果跟刺客没关系,就放出来吧。”
“多谢皇上恩典!”老太监立刻跪了下来,叩头谢了恩,才躬身退了出去。
他家皇上果然是在乎娘娘的。
挤开前方跪着的御医们,老太监正要穿过文武百官去廷尉,却被夏秋生一把拽住。
“夏大人何事?”老太监赶紧躬身见礼。
“明印公公,皇上和曦妃娘娘如何了?”夏秋生五十岁了,身体还算硬朗,只是跪了这些个时辰了,他还是有些吃不消。
“皇上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只是娘娘她……”想到易晓初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样子,老太监的鼻子也有些发酸,“娘娘还没能解毒……夏大人,你们先回官署歇着吧,今晚你们是不能出宫了。”
李普明在一边苦笑了一声:“早听了说,皇上有旨,娘娘如果,如果不测,整个御医院都要陪葬……我们也不敢走啊!”
他的亲儿子还在御医院呢!这会正在陈书明身边打着下手呢!
夏秋生和邱承文也是一样的心思。如果曦妃娘娘真的一不小心……不测了,那么皇上盛怒之下真的要砍了这满御医院的人的话,他们也只能抱着东炽阳的大腿死谏了。
而谁都不知道曦妃娘娘到底是什么情况,所以他们也只能在外面跪着,曦妃娘娘的情况不稳定下来,他们也不敢走,就等里面一旦有什么不好的情况发生,立刻就扑进去抱大腿。
“娘娘,娘娘她不会有事的,”老太监摸了摸眼睛,“我还要去廷尉,几位大人好好照顾着自己。”
他虽然跟易晓初相处也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而且易晓初总是闹得他叫苦不迭,但是易晓初的性子活泼不说,跟他以前伺候过的所有主子都不一样,老太监对易晓初的感情,不仅仅是主仆,有的时候心里也不自觉的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小孙女。
现在他也看出来了,自家皇上是心疼曦妃娘娘的,而远在西凉国的统领大人,只怕也是喜欢曦妃娘娘的……曦妃娘娘可千万不要有什么事情才好。
老太监是越想越鼻酸,直到了廷尉门口,这才抹掉了眼泪,走进去宣旨了。
而易晓初,也在遭遇着她完全不想遭遇的一切。
她在莫初星的身体里。
她本来就在莫初星的身体里,只不过现在这具身体归她了,所以她把“莫初星”变成了“易晓初”。而在极端的痛楚里,肩上的毒麻痹了她的所有神经,而她在痛楚中,进入了犹如梦境一样的地方。
她在莫初星的身体里,真正的莫初星,有自己意识的莫初星。
从八岁开始,弟弟莫朝阳重病,莫初星卖掉了家里所有的东西给弟弟治病。可是那些无疑是杯水车薪,而且天气一天比一天更冷,家里除了给莫朝阳盖的被子,别的东西都卖光了。
莫朝阳的病一天比一天更重,终于,那一天,莫朝阳停止了呼吸。
莫初星还没来得及哭出来,她家那扇破烂的大门就被推开,一个俊美的少年走了进来,看着衣衫褴褛,脏兮兮的在寒风里发抖的莫初星,说了一句话。
“你就是命定的国师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