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残废老者恨恨地将一口痰丸吐在地上,恨恨地道“鬼才相信你这个龟孙子会好心来给我请安,你不榨我就不错了,我看你根本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
他话未完,便已顿住就像喉咙中突然梗住了块骨头,骤缩的瞳孔中映出一条人影儿,他削瘦、憔悴、疲惫甚至是表现出对人世间深深的厌倦,但他依旧静静地伫立着如一尊雕像般动也不动,他虽不动,但那种散发出来的大爱的独特气质却是无可比拟的。
他垂下的修长白皙的手指中紧紧夹着只袖箭,箭光凌厉如电,一反射残废老者的炯目中,那老者顿时哎呦一声,闭起眼,但很快他又睁开,瞧了眼董去来,又望了眼他身后的吴俊比。
忽然明白了什么,仰头大笑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你这兔崽子平日里凶得象匹恶狼,今天怎么肯收起尾巴,做一条听话的狗了。原来是有吴俊袖箭在后监督你,这样也好,有了他,我老头子就再也不用怕你了。”
董去来瞪着他,面上竟全无反应,还是如初般淡漠。
他似已决定不打算再开口,吴俊比却在这时开口了。
他道:“老人家可曾记得在下?”
残废老者立即止住笑,瞪起眼,叫道:“认识,我怎么可能会不认识你呢。”
他扭头对身后的丫鬟道:“你们俩可认识他吗?”
两个丫鬟先点点头,后又摇摇头。
“你们这两个臭丫头,一天猪脑子竟想些什么,就知道吃干饭的。”
骂完,仍感到很是不解气,不由得眼已瞪圆,一鞭子挥去,又要抽向那俩丫鬟的身上。
突感鞭稍猛地一沉,原来上面多了一只手。
一看到这只手,残废老者火气顿减。
只见吴俊比目光闪烁着,沉声道:“老人家火气未免太大了些,这二位小姐年纪尚浅,从未涉足江湖,又怎会知在下之名,若为此而挨了鞭子,实乃不值。”
残废老者一听眼珠子立转,立即转言,语气平缓下来,仍朝两位骇得脸色发白的丫鬟叫道:“你们俩挺清楚了,这位救你们的爷就是吴俊袖箭吴俊比,看在他的份上就饶过你们这次,若再忘,定且不饶。”
“是。”两名丫鬟赶紧欠身相谢。
吴俊比叹了口气,让她们二人退去,这才将长安古城千年不变的风雪关在门外,也将光线遮起,屋子里顿时暗淡了下来。
然后这才挺胸高昂着首,负背着双手盯着面前的残废老者。
这老者的目中有神,闪烁着智慧的光茫,可见他定是位智者;又见他面色红润,天庭饱满,右手的食指与拇指上皆有硬茧,想必也曾是位江湖使剑的高手。
只是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甘心隐居在此,受制于董去来。
吴俊比的目光向下游走着,瞧见他的那双已萎缩如枯木般的腿,一切已了然于心。
想来这残废老者在年轻前也曾叱咤风云一时,不幸在中途因为某种原因或者是狭路相逢遇到位极厉害的冤家对头。
二人言语不和之下便心生杀机,是招招狠辣,下手无情,一心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最终结果是两败俱伤。
他敌不过对方,被对方的剑气废去双腿,成了残废,后无意中被董去来救起,藏于此地。
这些不过是吴俊比见了此人之后的猜测,他始终想不通的是,究竟是谁将他的这双腿废掉,他和董去来之间又有着怎样一种父子关系呢?
这些事情萦绕在吴俊比的脑中,久久不肯散去。
但是这些对他来讲并非非要刨根问底,弄得清楚明了不可。
他现在急于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便是现在的羽碟到底是不是刘萧萧。
这个答案对他来讲很重要,甚至能令他不惜用生命来守护这个答案。
此时此刻,他人仍负手而立着,目光冷冷地盯于残废老者的面上,语气沉下,道:“请你告诉我,现在的羽碟到底是谁?”
残废老者闻此言,神色稍显微有些发怔。
他不禁较有意味地将诧异的目光投向一侧的董去来,见他也是一副面沉似水,意味深长的表情,正用一种极阴鹫的目光盯着自己看。
他心里立即明白了,这小子的心思。
吴俊比所问之事也正是董去来所要知道的。
这小子表面上像条狗般听话,实际上却滑得跟泥鳅一样。
他借吴俊比之口得到想要答案,便可以作下一步打算。
之后他完全可以利用此女子做文章,来削减吴俊袖箭的威力。
残废老人暗哼了一声,心道:董去来,你小子可是我教出来的,你知道的事,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我也知道。你小子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小子要拉什么屎,你小子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你以为能瞒得过我吗?想从我这里顺手牵羊,你小子等下辈子投胎做人吧。
想着,他人已将目光收回,半瞌起眼,用手慢慢地捋着雪白的银髯,脸上已现得意之色。
吴俊袖箭居然也有求人的时候,而自己则是第一人。
他又岂会不得意。
他瞧着吴俊比苍白如纸的脸,他心里忽然萌生出种很奇妙的感觉,他很想看看这个被当世世人传说得神乎其神的吴俊袖箭吴俊比的血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是热的还是冰的?
尽管他产生了这种想法,但面上并不流露。
他故意重重地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许久才微仰起头,目中闪烁着光泽,方道:“我的口中从未有免费的答案,想要获取答案,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吴俊比立刻问道:“什么条件?”
残废老者淡淡地道:“我的条件很简单,一点儿都不难。”
接着他的手伸向石椅背后,拿出一把匕首,扔给吴俊比。
吴俊比伸手抓住,冷盯着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等待着他的开口。
残废老者的眼也盯在他的面上,目中闪着精光,慢慢地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男人的血了,我很想知道现在男人的血是红的还是黑的,是热的还是冰的!”
吴俊比听了猛地拔出匕首刺入自己的右臂上,锋利的箭尖刺破了他的衣,割开了他的肤,鲜红的血自袖臂里不断地淌下,一滴,两滴,三滴……
渐渐地自地上汇成一大片,吴俊比的脸也随之越发地白了。
看到这一幕,老者冒着精光的眼里早已流露出兴奋之色。
他感到很是满意,超吴俊比招手道:“很好,你可以过来了,我把你想要的答案告诉你!”
吴俊比立即快步上前,附耳上去,只见那残废老者的嘴一张一颌,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就见吴俊比目中发亮,侧目道:“就这样?”
残废老者重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这一切不禁勾起了董去来的思绪,一时之间他人竟有些呆住了。
谈着同样的话语,做着同样的动作,面对着同样的老者。
宛如活生生的另一个自己!
那日董去来依旧是一身青貂裘,他目光深邃,面沉似水,他大步步入这个小院,用力地推开了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架子上的一排烛台,柔和昏黄淡淡的烛光随着灌入的冷风摇曳着,烛旁的空地上停着辆玉石轮椅,上面坐着的是位穿着金缎稠面袄的眉白须白发白的残废老者。
此时他微垂着首,慈祥地瞧着怀抱里的足月的的男婴儿,不时用捏着朵小红雨的左手逗弄着他。
这男婴儿长得甚是可爱,胖乎乎肉嘟嘟的小脸,细眯着眼,尖小的鼻子,嘟起的小嘴,头戴着虎头帽,穿着件小小的袄。
现在他正安睡着,门外的响动未曾将他惊醒。
董去来走到近前,微微躬下身子,恭敬地道:“去来给义父请安!”
残废老者连头都未曾抬下,仍旧不停地捻转着手中的小红雨,口中却不甘示弱,夹带着些许责备、不满与嘲讽的口吻道:“你还知道有我这个义父,我原来还以为你早已把我这个残废的孤老头儿给抛到脑后任我自生自灭,要不是我叫你来,是不是你让我这个残废的老头儿真的就这样在这儿自生自灭啊?”
董去来听闻也不气,依旧淡淡地道:“义父这是说的这是哪儿里的话,孩儿因为近日事务很是繁忙,所以为此怠慢了义父,还请义父勿怪和见谅。”
他环顾四下,问道:“这些下人们伺候得都还好吧。”
“好个屁!”残废老者恨恨地道,头已经未抬,目光始终未离那孩童儿半分,“那些还不都是你派来暗地里想暗算我的人。”
董去来听了这话,忽然闭上嘴不说话了。
残废老者却在此时叹息着道:“要说最懂我心思的最听话的还是我的羽碟,可你硬是要将她从我身边带走。”
说到这儿,也许是母子连心,不知何种原因,他怀中的男婴儿居然哭了。
残废老者却乐了。
他边轻声哄着孩子,边用余光瞟了眼对面站着的董去来。
董去来此时也注意到那啼哭的孩子,他冷漠的神色似乎起了丝变化。
只听残废老者自语道:“看这孩子有多逗趣啊,你说他究竟长得像谁呀?”
他似在对董去来说着话,又似在喃喃自语着。
不等董去来答话他已将话头接下:“我一会儿看他跟羽碟小时候是一个模样,一会儿又觉得很是不像,他像极了威武堂的堂主秦强。”
他故意将威武秦强这四个字说得极重,似以此来故意刺激董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