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深夜,一轮满月将澜湾城覆于银光之下。寂静的街道里,两道白影快速闪过。
“前方右转进巷子,从房顶上走。”流岚命令道。
转入巷子,流岚轻抚耳际,顺手射出一支金针,刺入前方墙壁。尚耀鹰不带丝毫犹豫,起跳,借着金针形成的支点跃上屋顶,动作流畅一气呵成,流岚紧跟其后。两人就这样配合密切地在城中奔走,避开鄂岩放出的追踪人马。
就这样一直跑到城的西门附近,流岚带着尚耀鹰停在了一处较高的隐蔽地点。
“从这里走?”尚耀鹰有些懵,这里离他上次被黑气袭击的地方不远,难不成要从那里离开?
“对,要从你上次探测到的地方离开。只是还要等一等,只要月光再照射几十分钟,魔法阵就会解除了。”流岚轻抚耳环上的坠子,再次抽出一支金针递给尚耀鹰。“城墙上面还有轮值的哨兵,自己找准机会,魔法阵解除后借着这个越过城墙吧。朝着西面跑,我会追上你的。”
借助着气的观察能力,尚耀鹰掌握了哨兵们的巡查规律,目测了城墙高度,虽然对一般人说是太困难了,但是经过锻炼的他借助金针做支点足以翻过城墙。
墙上的黑气缓慢的爬动,原本是一体的气零星的出现残破的洞,就是这些洞,随着时间的推移迅速增殖扩大,终于,在某个时刻,正片的黑气“啪”的一下炸裂开来,不再成形。
机会!尚耀鹰迅速冲出,将金针抛射进城墙的中段。飞身一跃,踩踏着看似纤弱的金针跳上城墙,不做停顿,向着城墙外侧飞身越出,安全着地,起身迅速奔往最近的遮蔽树丛。
他出来了!他终于从这个似乎永远也逃不出去的牢笼里出来了!他曾经不曾想过能翻过城墙,因为那城墙太过高大,没想到如今的他竟然如此简单的就跳出来了!
感知到城外某个不安定的气转变为欢愉,流岚轻轻的笑了。翻越曾经难以想象的障碍,从中获得的快乐,那种成长的喜悦是其他东西难以取代的。
一边向着城墙跑去,一边吟诵着祝词,插在城墙上的金针产生了变化,化为游丝与月光相辉映,向着那些破碎的黑气探去,吸收。
流岚起跳,脚尖轻点城墙头,轻盈的越过了城墙。这就是侍神一族与人类之间的差距,即便不使用魔法,侍神一族的身体素质也与普通人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从城墙外侧拾起吸收完黑气而缩成一个球的暗色金珠,流岚有些为难,怎么处理好呢?这些黑色的气混杂了太多鄂岩的怨念,自己直接将其净化吸收再利用的话太麻烦了,因为答应了敖良大人要处理干净的,也不能就这样丢着不管等它自我净化。
“将此等执拗的意志献于黑暗的神明。”流岚将金珠放在一个魔法阵里,将它传输给了暗系的神明。这些力量本就属于他们,更何况他们深深喜爱着这类执念,不如就送给他们吧。
在侍神一族的眼里,神明没有好坏之分,只是各司其职罢了。他们各有特色的活着,仅此而已。
若是让尚耀鹰看见了,大概又会不稳定了吧。毕竟,在普通人眼里,与黑暗的神明有牵扯即是罪恶。
“哈……哈……”尚耀鹰大口的喘着气,他在林子里跑了有一会儿了,确定没有追兵,而此时流岚也没有跟上来。
找了个相对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尚耀鹰要稍微休息一下。虽然身体疲惫,但是精神上却相当兴奋。
他出来了。只是想到这一点,就无法抑制喜悦的心情。
解放了,逃出来了。
兴奋感动得都快哭出来了!
日复一日的劳作,天黑起床离开奴隶住的房子,天黑时再回去,疲惫得除了休息就不想再做别的,即便饥肠辘辘也无处觅食,唯有忍耐着继续劳作,身体因为劳作而受到伤害,旧伤未愈再填新伤,而哪怕你生病得觉得自己马上要死掉,也还是会有冷酷无情的鞭子抽打你,辱骂着讽刺着,逼迫着你继续为他们卖力,而沿途的人们没人对你正眼相待,甚至连怜悯的情感都难以看到……如此痛苦不堪的重复着相似的日子,在看似没有尽头没有希望的日子里留存下来的,是仅有的希望与坚持——想要逃离这里,想要见到母亲。
这是他唯一能确认自己还活着的证明,如果连这个都失去了,他知道自己就会变得和其他奴隶一样,成为行尸走肉。
心都死掉了,也就离肉体的死亡不远了。
在成为非法奴隶的这几年里,相似的死亡他见过多少次了呢?他数不清也不曾想过数清,那太可怕了。死亡往往发生的更加安静自然,并非是人们想象中的呻吟或是痛苦的挣扎吼叫,而是那样自然而然的,突然间,不动了。不再呼吸,不再动,有些人的眼睛还睁着,就那样直愣愣的倒下了,就像突然被时间之神停在了那里一样,有的蹲下,就再没起来过,有时甚至一同睡下,第二天就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死亡的恐惧每天折磨着每一个奴隶,多少人就这样为了自保而选择麻木来逃避眼前的世界呢?而当死亡发生后,人们习以为常地处理,或在偏僻处挖个坑掩埋,或是绑上石头丢进海里,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切照常进行……
前边是渴望的吸引,后边是死亡的压迫,他靠着自己所有的信仰和希望走到现在……
蹲下,手臂环住膝盖,脸埋在其中,却也时不时得抬头观察周围,带着这般复杂的感情,藏在枝桠茂盛的灌木丛中,等待着。并非所有的神职人员都戴着面具,因为觉得难受,所有他也没戴,好在现在是晚上,视线模糊,看不清脸,不过也还是有点担心会不会被有可能存在的路人认出来。
“不用担心,她来了。”脑内回响着那个拥有橙发绿眸男人的声音。
一道白影翩然而至,像是白色的蝴蝶一般落在尚耀鹰的身边,和那时那么相像,只是当时,他还只是个奴隶,被人唤作“伏枷”,以一个虚假的名字和虚假的身份,在暴风雨中的货物上摸索着生存下去的道路,而现如今,他已经是一个自由人,以“尚耀鹰”这个原本的自己活下去。
没变的,是知道一切的她。
白色的修女外袍从上方盖下,罩住了尚耀鹰,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头。视线所及尽是白色,从外面传来流岚的声音:“没事了,休息一下吧,我来放哨。”
就只是这简单的一句话,尚耀鹰的脚就没了力气,跌坐下来,将脸埋入手臂里,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既然罩住了脸,那么小小的哭泣也是允许的吧。
看着那团白色微微的颤动,感知着尚耀鹰的气慢慢产生着变化。流岚自然知道正在发生着什么。嗯,她全都知道。因为任务,她自然要接触尚月鸢,被那位伟大的母亲吸引,而那位母亲也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般,只要有机会就接触流岚,不为别的,只是想找个人倾诉她对孩子的思念。所以在还未正式考察尚耀鹰之前,就对他有了大致的了解,而在到达澜湾城后,她也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了解了很多,她对他产生了复杂的感情,同情、怜惜、固有的偏见以及对人类的贪婪而造成的恶行的愤怒等等交织在一起。只是,她是侍神一族,是“继”的一员,是自降生起就与神明等等非人的生物共存的存在,她不允许自己的私人情感混入对于自己来说无比神圣的任务中,所以在与尚耀鹰的接触中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如同曾经的自己一般,只是,矫枉过正,反而像是在欺负他似的。
不要和人类过多的牵扯,不要与人类有在进一步的交往,不要再接近人类了,尚月鸢是特例,那已经是为自己拉响了警报,会越界的,不要重蹈覆辙,如此这般的告诫自己。
尚耀鹰刚刚那个表情,却打破了她对自己所说的一切。强忍着一切,却不敢表露出来的那个表情,令她瞬间忘记了自己要始终保持距离。下个瞬间,自己已经将袍子解下盖住了他,话已出口。低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去安慰他,一定是最近忙着做准备昏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