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兮本想做出一副吃惊的神色的，可是看到凯夫因为醉意而在昏黄路灯下显得脆弱的脸，不禁说道：“我也好久没见她了，可能是在找工作吧。”
凯夫的心情终于好受一些，却还是刻薄的说：“她还用找工作？不是有个很有钱的男朋友吗？”
悦兮道：“她为什么不用找工作。”忽然醒悟过来，问：“你，你说什么？她有男朋友，谁啊？”
凯夫却不说话了。眉宇间有一抹戾色。
悦兮好生不忍，柔声说：“凯夫，你别这样，琉璃她不是有意的。”
凯夫点点头，忽然说：“悦兮，请你帮个忙好不好？”
“好，你说。”悦兮当仁不让，立即答应。
“我想，请琉璃吃顿饭。”
“没问题，我帮你请她。”悦兮一口应承：“你和琉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矛盾，在毕业前把话说开了也好。”
凯夫却犹豫着说：“我也是这个意思。我想找个安静私密的地方，就算是最后不欢而散，也能保存住彼此的自尊，你说是不是？”
悦兮见凯夫如此伤怀，便想了想，一拍手说：“有了，就到我住的地方去，只有我一个人住，到时候我只说带她去玩，你们好好谈谈，我回宿舍。”
凯夫达成心愿，露出一抹笑，点头说：“好。谢谢你悦兮，我改天请你吃饭。”
“好啊，说好哦，明天晚上你早些过来，我带琉璃过去就走，你晚上负责把琉璃安全送回来。晚上我去同学那睡，你明天把钥匙还给我。”
凯夫看着悦兮的背影，狠狠的咬了咬牙，用力的攥紧拳头，才发觉手里的钥匙已经把手碰破了。
凌晨的时候，悦兮果然在宿舍里等到了琉璃。她精神很好，没有长途的辛苦，这让悦兮非常小人的猜测，琉璃早就回来了，不过是不想参加毕业聚会而已。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琉璃却真的愣了，问：“什么？毕业聚会？没人通知我啊。”
悦兮悲剧着朝后重重的跌下去，头磕在床头上，痛得呀呀直叫，半晌重新坐起来，摇头叹息，说：“该，该呀。一个班的人都眼巴巴的盼着你来，结果却是没一个人通知你。我崩溃啊。”
琉璃不理她，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要上床，悦兮却粘过来，问琉璃说：“老实交待，你到底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琉璃笑笑说：“我去面试了。”
悦兮八卦的问：“快说快说，是哪个公司？以你的成绩，原本能进个外企的，多威风啊，那可是真正的白骨精、精英。”
琉璃却摇摇头，说：“挺小的一个公司，也不知道能不能成，看着再说吧。今天你怎么住这了？”
“这不是想你了么。你个没良心的，也不说找我去玩。”悦兮勾着琉璃的手臂，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琉璃身上。
琉璃受不了，只好求饶说：“姑奶奶，你饶了我吧，再挂下去，我这棵树要倒了，我这无尾熊就得遭殃。”
悦兮不肯，说：“你答应今天陪我。”
“好好好，既然你都不辞辛苦的来看我，我当然要舍身相陪。”
两人说着闹着，勉强和上眼，不一会天就亮了。
悦兮起来就拉着琉璃逛街。
逛就逛吧，在商场里悦兮非要琉璃来回的试衣服。琉璃无耐，说：“你要买自己试好了，干吗让我挑，我又不想买。”
“不行，为了表示我的兴奋，我要替你买一身裙子。”
琉璃吓一跳，按住悦兮的手说：“不行，我可不要你给我买。你才毕业，哪来的钱？”
悦兮佯装生气，说：“瞧不起我不是？我现在可是有钱人，不差钱。”
琉璃笑一声说：“我也不差，我自己买好了。”悦兮见琉璃坚持，只好依她。她的初衷只是想让琉璃以良好的面貌去见凯夫，她想让他们两个复合。
天色渐晚，悦兮才拉着疲惫不堪的琉璃去了她的住处。死说活说，非要琉璃去换衣服。
琉璃无耐，躲进卫生间换衣服，悦兮却悄悄背起包，临走对琉璃说：“琉璃，我去楼下拿点东西，是同事送过来的。”
琉璃应一声，当作知道了。
她买的是一款浅灰色的连衣裙。也许是因为心境的缘故，她感觉沧桑，所以挑了这种颜色。悦兮嫌颜色老，非要她换，后来见她穿上只显得临花照水，倒也满意。
琉璃换好了衣服，走出卫生间，拢了拢头发，一抬眼，见门开着，低声咕哝道：“这个粗心的悦兮，走了怎么也不带上门。”
关好门，才要回身，屋里的灯突然灭了。琉璃的心就是一跳，呀了一声，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她隐约觉得身前有个人影。深呼了一口气，琉璃问：“谁？”
那人影停住，作答：“是我。”
琉璃倒有些愣，是凯夫。怎么他也在这里？眼睛渐渐适应了屋里的黑暗，琉璃问：“是悦兮叫你来的吗？她出去了，怎么灯灭了，是跳闸了吧。”
说时摸索着去门口。她的身子被抱住了，凯夫温暖的气息在她的耳边说：“琉璃，不要去。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所以才熄了灯。”
琉璃要挣开他，说：“凯夫，你先放开，有话好好说。”
凯夫不放，说：“琉璃，为什么这么轻易的就放弃我？难道在你心里，我就真的这么没有分量吗？”
琉璃无语。
怎么说是她放弃他？明明是他先说好合好散不是吗？难道非要她像个怨妇一样的狼狈他才会心理平衡？明明是他先挑衅另谋新欢了不是吗？她不过是成人之美而已。
难道，只有让她离开他过得生不如死他才会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惩罚？
琉璃终于开口，夜色里看不见她的颤抖，她说：“凯夫，你说我不曾投入过，可是你呢？你不也没有坚持就放开手了吗？”
“你还想要我怎么坚持？才不过逢场作戏，你却已经投入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他很有钱是吧？我将来也会有。你就这么目光短浅，不相信我将来也会成功，说不定比他还要有钱吗？你就宁可陪着一个比你大好几岁的老男人？”
琉璃气急攻心。
她知道凯夫说的是林语莫，可是他这种口气却如此尖酸刻薄和伤人，琉璃推开他道：“你不分青红皂白就不要妄下结论，根本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你告诉我？是不是他有很娴熟的技巧？是不是他比我更成熟更有魅力？所以你才琵琶别抱？”
凯夫知道，这一次，他和琉璃之间是彻底完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说出这样龌龊和肮脏的话来。不仅仅玷污的是琉璃，更是他自己的眼光。
如果琉琉如此浅薄，那么他对她的爱，岂不就是一种讽刺？
琉璃气红了脸，怒喝道：“凯夫，你胡说什么，这难道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话吗？”
“琉璃，不要再装清高了，难道我说的还会比你们做的更龌龊更无耻吗？我们在一起两年，我都没碰过你一下，你却扑在他的怀里。”
琉璃只觉得气血上涌，怎么会和他说这些无聊的话。转身想走，凯夫却已经扑上来，抱住琉璃，把她拖向屋里。
琉璃忽然间就恐慌起来，她像一只困兽，用力地踢他，抓他，第一次如此狂乱的喊道：“你要做什么？凯夫，你放手啊。”
琉璃眼中只剩下了空洞的无望。身上有痛传来，却抵达不了麻木的心。这一刻，她忽然眼前闪过了西格那双沉稳的眼睛，冷冷的盯着她，眉宇间难掩不耐：“看，琉璃，这就是你自己的选择。”
一个激灵，琉璃找到了自己的思绪，她忽然笑起来，用唯一能动的唇，悠悠的说：“凯夫，你的确够幼稚，最起码他不会强迫我来取悦他自己。”
凯夫的手停下了，颤抖着，他自上而下的看着麻木的琉璃。夜色里，能看到她闪着泪的眼睛。可是从一向温顺的琉璃嘴里说出的话这么刻薄，这么尖锐。刺得他生痛。
积蓄了满满的力量，他一巴掌打在琉璃的脸上：“滚，你这个无耻的女人，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
琉璃只觉得嘴角一抹血腥，眼前金星直冒。这句话像暗夜里的一道莫名的闪电，把她冻在了寒冷的南极。琉璃浑身哆嗦，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愤恨。
又是再也不想见到你。呵，琉璃，琉璃，你做人真不是一般的失败。那一刻琉璃又体验到了什么是万念俱灰。
琉璃，你究竟为什么活着？为了什么？
凯夫的撤离让她觉得自由的呼吸真的是第一大事，她用颤抖的手迅速拢住自己破碎的不能避体的衣服，逃离到安全的地方，一言不发，夺门而出。
凯夫也清醒过来，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他居然动手打了琉璃，他刚才在做什么？他居然要强暴她？
他抱住头，低声呻吟了一声：凯夫，你这是疯了么？
夜风微凉，琉璃跌跌撞撞来到街上。华灯通明，世界美丽，可是琉璃，破碎的外衣包裹着一颗破碎的心。
泪被吹干了，琉璃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走。她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知道不能让自己停下来，不敢回头看，不敢去想。
不知道走了多久，琉璃发觉自己来到了一座桥边。桥下是汹涌的江水，桥上灯火辉煌，过往的车辆穿流如梭。这一切，是庞大而无情的世界，把她隔绝在外。
她沿着台阶，滑到了江边。把自己的脚浸泡在水里，伏下身子，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闭上了眼睛。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琉璃悠悠的轻喃。脚在水中平踏，溅起浪花。
无端端的，琉璃觉得冷。眼前一花，仿佛看见了西格。她轻轻开口，声音却破碎不成音调：“西格...我怕。”
话才出口，她立即清醒，这里怎么会有西格？就算有西格，他也绝不会朝自己看一眼。
这个世界，如此孤独和残忍，是对她的报复吗？就因为她那么强烈的想要得到自己所爱？
琉璃，琉璃，你何其可悲。
摇摇晃晃的，琉璃终于站了起来。一摇三晃的上了台阶，又步履蹒跚的走上街道。
她不记得人行道还是车道，只是茫然的看着那一道白线，一直一直的往前走下去。过往的车辆见她似神经失常一样，喇叭乱鸣，见她毫无反应，只好躲着她开走。
路似乎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远远的望见学校，琉璃居然想笑。看，她多本事，居然不知不觉的回来了。
回到宿舍，空空如也。雪亮的灯光照得琉璃眼痛。
琉璃苦笑：人的本能真够顽强，她居然还能找到自己的栖身之地。坐下来，抱住自己的身子，她开始低低的哭。
终于能哭出来了。压抑了这么久，有七年了吧。想哭，可是哭不出来。她隐忍着，声音极低极低的，肩膀一耸一耸，连哭都不畅快。
累了，琉璃机械的站起身，眼神瞥到桌上有一封信，收信人是自己。木然的拿起，撕掉封皮，打开来。白纸上是密密麻麻的黑字，读了好久，空洞麻木的大脑才机械的拼凑出信的意思来：她被录取了，请于七月一日正式报道。
这是紧邻这座城市的另一座城市。当初有些犹豫，嫌它离这有些远，现在，却觉得正好。如果能再远点就更好了。今天是六月二十九号，后天报道。
琉璃的手突然松开，信就轻飘飘的落到了地上。
是啊，走吧，离开这个地方。这原本就不属于她，不过是她以私心之名偷来的。现在，西格回来了，她就必须得走。
因为，他不允许她出现在他面前。
她把这城市还给他，从此远走，找一个没有他的痕迹的地方，了此残生。
她不配得到爱。她不过是自取其辱。
第一次，她爱得没头没恼，却失了心，再也找不回来。这一次，她爱得清醒理智，却几乎失了身。
一辈次，还能再折腾几次？
凯夫很快的清醒过来，他开了灯。
一时难以适应光亮，他眯了眯眼。再睁开，便看见床上的狼藉，皱巴巴的床单上，还残留着琉璃衣服的碎片。
到这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琉璃就这样冲出去，是多么的不安全。
他冲到楼下，找个了公共电话亭，开始拨琉璃寝室的电话。他在心里祈祷：“琉璃，接电话，我求你。”
铃声一遍一遍的响着，就是没有人接。
凯夫茫然的放下听筒，心里一片空白。
夜半，琉璃的室友回来的时候，电话已经不屈不挠的想了半天。室友接起电话，传来了悦兮焦急的声音：“琉璃在吗？”
“琉璃？不在呀。”
“她有没有回来过？”
“不知道，我们去泡网吧了，才回来。咦，好像回来过，她的行李都不见了。”
坏大事了。她拿着行礼去哪了？悦兮慌乱的挂断了电话，无助的看着凯夫。
原本颓然的凯夫见悦兮一下子这么脆弱，也意识到出了问题，却还是求证：“琉璃呢？她回去了吗？”
悦兮摇头，尖叫说：“回去了，可是她拿着行礼走了，不知道去哪了。这么晚，她一个人能去哪儿啊？不会出什么事吧。”忽然一把揪住凯夫的领子问：“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她会不告而别？你说，你说话啊。你这个孬种，敢作为什么不敢当？”
凯夫任悦兮摇晃着，轻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悦兮使劲摇晃着凯夫，说：“你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把琉璃给我找回来。”
凯夫掰开悦兮的手，沉声道：“别闹了。她不会有事的。”
她又不是孩子！
悦兮松了手，不可置信的看着凯夫，说：“凯夫，你说琉璃绝情绝意，可我看你比她还甚。她再冷漠，她再不会爱，她不会去伤害别人。可是你呢，你为了自以为是的爱去侵占她，这又算哪门子的情和意？”
凯夫的脸白了一下，迟缓的开口，说：“我没有做错什么，我爱她，仅此而已。”
他不想再解释什么，否则就像罪犯为自己的辩解。
悦兮咯咯笑了，说：“爱，这就是爱？凯夫，这话从任何一个混蛋嘴里说出来我都不觉得奇怪，可是居然你能说得这么云淡风轻。我真的低估你了呢。”
凯夫也恼了，说：“你不要用审判的眼光看我，恋人之间的性行为是很平常很普通的事，为什么发生在我身上就是十恶不赦？”
悦兮收了笑，脸上现出恶狠狠的表情，抡起手朝着凯夫的脸上盖下去。
凯夫一躲，握住了悦兮的手，说：“你做什么？”
悦兮疼得咬住唇，说：“凯夫，不是恋人间有性就是十恶不赦，而是因为你不顾琉璃的意愿只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才是十恶不赦。”
悦兮第一次在人前落了泪，说：“都是我，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琉璃绝对不会答应做你的女朋友，如果不做你的女朋友，她也不会受到这样的伤害。”
凯夫怔怔的松了手，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是当年琉璃压根不想谈恋爱，是我在她面前说你多么多么优秀，年轻人应当在最美韶华季节来一段轰轰烈烈的感情。她禁不住我的缠磨，才答应试试。”
凯夫的脸铁青。他还以为，是自己的优秀和痴情打动了琉璃，原来不是。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恨悦兮。这个他最早认识的女孩儿，心无城府，从来都是阳光般爱笑的女孩儿，却在他的恋情上当了一回最愚蠢的催化剂。
他冷静下来，说：“别说了，一切都过去了。你也不必为琉璃担心，什么都没发生，她还是她。”
悦兮一下子惊喜过度，说：“是吗是吗？也就是说你是未遂？哈哈哈，太好了，万幸万幸。”她不顾凯夫脸上的羞恼和尴尬，双手合什，大念法号：“阿弥托佛。”
见她这么高兴，凯夫也不禁心里一松，万幸他没有给琉璃造成实质上的伤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