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母后提醒。”他向前走过去,眼风像是刀一样,沈太后只被刮了一眼便觉得经受不住。
公孙卓此时哪里还管得着她是不是经受得住呢?
走到院中,他背负双手发号施令,全身没有一丝破绽,一双眼睛更是被黑夜还要沉重。
“杨穆平,传朕口谕,船只出舱,即刻动行。”
杨穆平应了声是,带着韦家的人去了,留下的一众人眉目虽然有些放松了,便立着耳朵听陛下接下来的吩咐。
“公孙简驰大军而来,以雷霆之势踏平江北四周,无非是为了封锁朕的后路,最后的雷霆一击定然是不会小了。凌云霄,传朕谕令下去,大开城门,放百姓自正门出逃。”
百姓自正门出逃,若是上位者弃百姓性命与不顾,定然会继续行动大军赶来追捕,只是公孙简绝不会这么做。
公孙卓的计划板上钉钉,只要度过江便可实行,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挡他。
凌云霄显然是最能接受这个命令的人,当即就领命下去办了。
众人神色戚戚,似乎是被皇上的狠手所镇,说不出一句话来,沈太后从他身后走出来,对着众人叹道,“若非是皇帝垂帘绮罗的病情,此时早已凳上船只,那里还有这些麻烦?”
对了,容妃!
诸位大臣恍然大悟。
若非是容妃突然病了,陛下怎么会耽误了本来的计划,也就不必出此下策有损龙威了。本来心中还有些腹诽皇上很辣的大臣们在听了太后好心的解释之后,一瞬间便把所有的矛头指向到绮罗身上。
这莫大的冤屈,不能让皇上来背,那就只能让绮罗来背。
这么简单的道理,没有人不懂。
公孙卓送走了绮罗,众怒平复,不过几句话便将众人心安置好了。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公孙卓竟然又要殿后再走。只是这一次却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不在于上一次逃亡相同、但是但凡是公孙卓决定的额事,又有谁能够更改呢?
沈太后一脸惊愕的被人“送”了出去,一种的大臣也被血麒麟赶到了上船的码头去,这里只剩下公孙卓和唐微两人。
暗中护卫的血麒麟从夜色中走出来,唐微开启了院中的另外一条通向码头的地道,看着那黑黝黝的入口,笑道:“三年前就坐下的铺垫,如今果真都用上了,陛下当真是料事如神。只是绮罗却没能随我们一起离开,不知道那条通往城外的地道是不是陛下早早就知道才安排在哪的?嗯?”
他有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开始调侃公孙卓,公孙卓懒得看他,只静静站着,在等到万马奔驰之声震得地皮发抖的时候才淡淡道:“你话真多。”
血麒麟首领暗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手指一抬,从披风底下递上来一把剑,公孙卓接了过去,修长有力的手握住剑身。
如此又等了半响,终于能听见无数脚步声朝着这边走进的声音,当然,这也是同样厉害的公孙简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驱散无辜百姓的良好例证。
一马当先的当然是武功高强的暗杀部队,说不定还会有霍家。
一直不出声的暗夜突然开口,“来了。”
公孙卓长剑猛然出鞘,九州寒色一刹那爆绽开来,便如暴菊绽放,一瞬间清华无比。这样凛冽的杀气中,公孙卓长剑剑尖指地,轻身而落。
身边连动四响,却是死具黑衣刺客的尸身落在了地上。
唐微有些诧异的扫了那些人一眼,笑道:“果真是倒霉的孩子,正好撞到了枪口上。”
暗夜站在一边,抱着长剑道:“主子,该走了。”
公孙卓提着长剑,拂袖转身,进了地道之中。
暗夜带着三分之二的人跟了进来,一行人走在暗色的地道之中,半响都没有一丝声音。唐微与公孙卓只差一步,暗夜却为了保护主子,可以拉开了距离。
就这样静静走着,唐微突然追上了公孙卓,在他耳边低声道,“苏娘子这步棋走的当真是妙,陛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划的?”
公孙卓不答。
唐微自顾自的说道:“俗话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陛下,你能将天时地利人和一同操控的如此精准,当真是绝顶的厉害啊。”
公孙卓还是不理会他,一直往前走,他剑尖上还有血,这样走着,一滴滴落在地板上,发出极轻,却一定让人听得到的声音。
到了一道铁板挡住之处,唐微上前去,越过公孙卓的时候,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右手点下公孙卓胸膛。
而奇怪的是,暗夜没有拦。
如果是夜能视物的杨穆平在这儿,或许他会知道唐微这样做的原因了。暗夜同样也知道,但是碍于主君之嫌,却不能说什么,更不能像唐微做出唐微那样的犯上之举。
血液滴在地上的声音快了些,就像是滴在地上的水一般。
慢慢的,又缓了下来。
唐微伸手去掀开了千金铁板,在光亮透进来的同时,突然轻笑道:“你觉得……这声音像不像是谁哭的声音?”
公孙卓俊美的脸透露在月光之下,就像是银质的器皿一样,清寒无比。
他走上前去,没有说一句话。
暗夜跟在他后面,一道走了。
只有唐微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良久之后,突然叹息道:“今天你既然这样做了,我只望你,永远都不要后悔。”
月光清寒,黑影卓然如山,微微的风吹过来,脸上出现一丝凉意。唐微诧异的翘起眉头,伸出手平摊开。轻飘飘的六瓣雪花落下来,就像云朵的碎片一样,落在他的手掌之中,转瞬就化掉了。
走在前头的公孙卓突然也停住了步子,眼前竟然纷纷扬扬的落下一片白色,在银色月光之下,尤其的美丽。
“下雪了……”他淡淡说了一句,扬起披风,转身便消失在黑夜之中。不在停留。
冰冰凉凉的感觉落在脸上,就像是情人冰冷的吻,带着离别的哀戚和痛苦。
绮罗迷蒙在模糊的梦境中,眉头皱了起来,低声喃喃道:“阿卓……”
笑语听着她说话,眉间渐渐动了一下,凸显出怜悯,最终只是浅浅叹了口气,把披风给她盖好,抱着她的身子,朝着南边发足狂奔,再不回首一次。
韦家小院之中,公孙简站在院中,在手下们翻锁机关的时候,缓缓的伸出了手掌。他眉间的神色不变,仍是那种清风明月的朗然,眸子间的怅然也只是一闪而逝,并没有让任何人看见。
“伤人,你的病才好,还是注意些的好。”
汉明月小的时候学过两年武功,后来为了在青楼之中保住青白之身,也在公孙简的指导之下学过不少,再加上她人又聪明,也算得上是个高手了。所以她作为婢女随行,公孙简靡下臣子并没有多说什么,本来因为主君出城担忧的臣子们也都放心了。
毕竟身边跟着的人都是高手,便是侍女也是亲手调教出来的会武功的人,必然是出不了什么挽回不了的大错的。
公孙简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在伞下面,仰首看着天空,半响不曾说出一句话来。
从内室搜查的项东出来,拱手道:“主子,共找出了四条通道,但只有院内这条青石通道上有血,应是殿后受伤的卫士洒下来的。还望主子明示,我等该如何是好?”
公孙简低首,朝着院中那条通道,半响之后,低声道:“这条不必追了,只搜剩余三条通道,若是遇到公孙卓与熙和公主,活捉回来,不得伤害。”
项东应了一声,领着卫士退了下去。
汉明月看着项东带人从寝室的密道中走了下去,在他身边问道:“殿下怎么知道陛下不是从这里离去的?”
公孙简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他一定是从这里离开的。”
汉明月眉心一阵,低声道:“陛下既然拿准了皇上是从这里走的,为什么要不让项东带着人从这里追上去?”
“是我失算了?”公孙卓看着地下的血迹,低声道:“我不曾想到他竟然不顾圣明以一城百姓威胁我,最后却又为了众人殿后受伤而走。”
汉明月恍然道,“皇上受伤了?”
“嗯。”公孙简走出伞的范围内,笑道:“他定然是送走了绮罗,心神不定,悲痛欲绝,所以无论是对敌人还是自己,都下了狠手,如此,我即便是追上去也无用。”
他伸手在虚空一抓,扬声道:“即便是如此,他也只是个失败者,他舍弃了绮罗,我就不会再给他机会把绮罗从我身边带回去。”
他一抖披风,盯着夜空,眸色眸子中突然燃起一股烈焰,手臂挥扬之间,灰色貂裘与月光交融一体,泼洒一地。
“公孙卓,你走了也好,我和你,且在战场上见吧!”
天瑞六年的二月,不知为何,天瑞突然下起了大雪。
在春光正好的日子下起雪来,委实不是什么好事。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都在背地里念叨着,说不定要出什么大事了。
你追我赶过了一夜,皇上的水师大军从这边过来接应,两军对垒,皆是损伤惨重,但是对于韩王和皇帝来说,这第一战并不分胜负。
公孙卓就是为了将公孙简势力最为强劲的江北四州逼反,只是没想到的是,这四州反的这样彻底。而韩王意在的这江北四周,并尽力将皇帝留在江北这边,想不到的是公孙卓出了狠招,竟然从容离开了江北。
只是神威大军有备而来,当晚便乘着水师大船随着众人去了通州,势必要与皇帝在通州一战,打他个措手不及。
就在两方谋划着对垒沙场的时候,笑语与绮罗的处境,却委实算不上是好。
公孙卓派遣了极多的暗卫在身边护着,但是真正明面上走的,只有绮罗与笑语两人,只是绮罗病重,又被点了穴沉睡,笑语要将她安安全全送到曾经在梁州出现过一面的神医孟南柯身边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了。
这时候,她们连韦城都没有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