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宫里出生的孩子,懂事的都早。尔虞我诈,为了保命不得不如此。对于我来说,好似没有童年,可是心里却有一方净土,那便是思卿。
第一次听说思卿这个名字是从宫女口中,宫女们闲谈时说:“世姑姑说,当时温丞相领着几千的护卫杀进来,当时老皇帝就躺在病床上,现在的皇帝和元王爷都在床边。元王爷突然就吐血倒下了,顺德帝一手拿着退位诏书,一手拿着沾了血的宝剑,对着床上的老皇帝,悠悠的说出清君侧三个字,然后走出了殿外迎接温丞相。本来还打着帐呢,门外突然传来说温夫人突感腹痛,可能要生了。温丞相这时也回不去啊,也慌了神。这时皇上说将温夫人接到宫里来,这样在温丞相身边儿,大家都安心……”
“那温小姐是在宫里生的?”
“哪儿啊,你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温夫人在来的路上难产死了。”
“死了”
“对啊,温丞相帮皇上打江山,没能见到妻子最后一面,忠心可鉴,思卿这名字便是皇上赐的。”
“世姑姑瞎说的吧?江山不是元王爷陪皇上打下来的吗,当时边境国侵犯,老皇帝又病重,不是说那帮蛮都杀进宫了,元王爷战死的。温丞相一介书生,一辈子没拿过刀……”
“你懂什么,这叫欲盖弥彰,要是给温丞相封了将军,新皇帝逼宫的罪名岂不是坐实了,这皇位啊,原本是要传给元王爷的。
“你怎么就能么相信世姑姑的话,全皇宫都说元王爷是开国功臣,就你放空话,你这是要被杀头的。再说了,我都没听说过有世姑姑这号人”
“世姑姑是老皇帝御前奉茶的,当年就在那屋子里,什么不知道。世姑姑是我大恩人救过我的命,本来当年拉去给老皇帝陪葬的,临走时跟我讲了这些,她说要是她不说也许真相就永远嵌进宫墙中了,要是没人知道真相,她死都不安心。可谁知,去皇陵的路上世姑姑病死了。新皇帝把当年在那个屋里的不是发去陪葬就是杀死了……”
“快别说了,我就当没听见,你不怕死,我还想多活几年,你别见着人就说这事儿,皇宫里哪儿有什么真相和正义。谁是皇帝谁就是天理,谁就是道义。”
“这是世姑姑的遗愿,世姑姑说……”
另一个宫女忙捂住了她的嘴说道:“你可快别说了,你至少熬到二十五岁出宫,你出了这深宫,只要别被上头的人抓到,随你说给阿猫阿狗听……”
当年的我四岁,我蹲在假山后,拿着新做好的毽子,一个人发呆到天明。我谁都不敢告诉,就那一刻逼宫,清君侧,死亡,这些陌生的词语我都懂了。我还知道了有一个叫思卿的姑娘,她爹爹是陪父皇无情杀戮的人。或许,我们同病相怜。
我四岁的秋天,第一次见到思卿。她好像嬷嬷做的雪芙蓉,白白的,苏苏的,甜甜的。她和雪芙蓉不同的是,我看见雪芙蓉就想拿起吃进肚子里,而她我不舍得触碰。她好像我靠近便会被亵渎那样纯净。温丞相牵着她走到我面前,低头对他说:“这是端华公主,比你大一年,以后你陪公主玩儿好不好。”双手沾满鲜血的温丞相,对她那么慈祥,令我突然一阵恍惚。
思卿一瞬不瞬的望向我,笑出了两个小梨涡,脆生生的答了句“好。”小肉手说罢就去牵我。
她的手好温暖,让人舍不得放开。
此后,思卿便常常进宫陪我玩耍,在她面前我貌似只是我自己,我貌似又是一个可以无邪玩耍的孩子。
五岁那年夏天,我第一次求父皇。我跪在殿前求父皇封思卿为郡主,这样思卿便可在皇宫出入更加无阻。这样思卿便更能常常在我身边,我也就有更多时间可以守着她,护着他。可父皇没有答应。后来我明白,父皇是怕温家荣宠太盛,从此坐大,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宠爱思卿。
七岁那年,父皇请了教礼嬷嬷来,我求父皇让思卿进宫来陪我,这回父皇应了,我高兴的几夜没合眼,日日盼着思卿可以进宫来。
几日后,我去路过五哥殿外,突然看见旁边立着一个少年,俊眉朗目,青衫袭地,白巾束腰。“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这是七哥老夸自己的诗,我每每听闻都觉得鄙夷,觉他及不上这首诗。可他,恰如其分。即使不会广陵散,他都更胜嵇康。
我忍不住去问父皇,五哥身旁的伴读是谁,父皇只说:“与你无关,莫要在问”
后来我才明白,怪不得,怪不得父皇会这么跟我说。他,原来是元王爷的儿子。父皇是他的杀父仇人啊。父皇是为了更好的掌控他,便把他放到了自己身边,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我想救赎他,他就像我当初见到的你,遗世孤立,不染尘埃。可我惶恐,我如何救赎他?我是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的孩子,思卿,我救赎不了他。我连靠近他都觉得亏欠。你,我可以安慰自己同病相怜,他呢?我要怎么面对他?
可我又要如何与你说起这些?思卿,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这些会不会觉得我可耻?我自私的想着你父亲与我父皇狼狈为奸,你定会站在我这边,理解我的苦衷,所以我接近你,与你在一起可以减少我心中的苦,觉得你可以分担我的痛。也许不是我想救赎你,我才是那个垂死之人,我在渴求你的救赎。
思卿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有一天你知道了事情的全部。那时候你是不是还会在我身旁,脆脆的唤我一声端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