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看在我好歹帮过您一把的份儿上,能不能着人给我点吃的喝的?”方嫣然道。
齐卓盯了方嫣然半天,低沉地道:“你不要求治伤了?”语音冰冷僵硬。
“不了。”方嫣然叹息道。
她现在每说一个字,嗓子都像有把锯子在里面来回拉着,生疼生疼地。
齐卓本来以为等到方嫣然低头这一天时,他会畅快,但现在不知怎地,他反而越来越憋闷。尤其是看到方嫣然无助地被困在墙上时,他心上一角有陌生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挖着,很疼,也有些空。
他这是……怎么了?
这种感觉……是什么?
“世子?”白书见齐卓不说话也不离开,出声提醒。
齐卓回过神,挥手道:“她的嫌疑没定,先不要让她死了。给她点吃的喝的吧。”
白书面上为难:“这个……世子,这事情是宁统领管的。”
宁江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安平王统率军队,手下人颇有军人作风,令行禁止,别人都置喙不得。
“我会和她说的,回头再和母亲提一下。”齐卓道。
白书还想说什么,想了想又闭上嘴,一行人离开了。
齐卓的话很有份量,没多久,就有人进了刑房,将方嫣然从墙上放下来,但仍给她的手脚套上铁链。她被固定得久了,刚下来时整个人都成了木偶,胳膊和腿失去了知觉,半天之后血脉才勉强通畅一些,同时手掌脚掌渐渐有了针扎的感觉。
放她下来的人还带来了一小碗饭,半碗水,没有菜。放完后那人就离开了,一句话也没说。
看来,安平王府的人打算不饿死她就行,想吃好的没门。
方嫣然活动了半天,待针扎的感觉退去大半后才坐下来,几口将半碗水喝光了,这才将饭碗端起来。
她渴了这么久,半碗水只勉强润润喉,根本不解渴。但水只送来这么多,她也没办法。虽然腹中饥饿,她的嗓子却如火烧一般,只能一点点费力地咽着。
在外面偷窥的白书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很尽责地回禀给齐卓,甚至还添了点油加了点醋。
齐卓冷哼一声:“不是说饿了吗?还吃得跟大家闺秀似的。我看她生就惫懒奸滑的性子,到这份儿上也改不了。”在他想像中,方嫣然应该一两口就吃光,还能一小口一小口慢慢来,说不定是在耍自己。
一想到这儿,齐卓又疼又酸的心里又开始酝酿一种名为“怒气”的情绪。
安平王和宁江是军人作风,在她们看来方嫣然虽然是疑犯,但事情没确定之前,不能动大刑。齐卓虽然生气,还没完全无法无天,知道母亲在府中,自己不能动不动拿荆棘鞭来对付方嫣然。
不能动刑,却不代表不能做别的。
那间小黑屋还空着,上次方嫣然只被关在里面小半天,这一次,干脆就关到母亲查出她的事情为止吧。
他就不信,方嫣然在里面能挺过几个时辰,还能挺过几天不成?
他这样想,就这样做了。
方嫣然被人带出去时,还以为嫌疑终于被洗清。但当她被带到小黑屋,尤其那时齐卓还好整以暇地坐在外面时,她就知道,原来这位世子又打算折磨她。
齐卓斜着眼睛看着她:“我倒要看看,这次你能挺多久。”
方嫣然尚还记着她这张脸总会惹齐卓生气,所以她头也没抬。但这做法落到齐卓眼中,就变了一种意味:像耍猴一样耍完了本世子,现在连抬头的必要都没有了?不屑看本世子么?
这样一想,齐卓火气直冒,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用力一抓,腿上的伤立刻疼得让他回过神。
另一个想法升了上来。
很恶毒的想法。
“方嫣然,我腿上这伤,你是故意让我多受点罪好报那荆棘鞭之仇的吧?”齐卓冷笑。一认定方嫣然有叛离之心,立刻她的所有举动都变成老谋深算了。
方嫣然一怔,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齐卓道:“来人,把她的左腿敲断,扔进小黑屋。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除了送饭之外,谁靠近这小黑屋十丈之内,我立刻打断他的腿。谁敢和她说一句话,我立刻绞了他的舌头!”
齐卓恶狠狠地说完,紧盯着方嫣然。
方嫣然惊讶地抬起头,与他目光相对。齐卓原以为她至少会求饶几句,哪知道她眼中惊讶退去之后,便成了一派平静,任由两边的人把她拉下去。
一人手执粗木棒,对准她的左腿狠狠一棒打下去,方嫣然立觉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腿上传来,不由惨叫一声,那人手却不停,又是两棒下去,直到确定她的左腿确实断了,这才住手。
齐卓被方嫣然的惨叫刺得心里一缩,那种又疼又空的感觉更重,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但他死咬着牙,不停地告诉着自己冤有头,债有主,他根本没做错。
方嫣然左腿断掉之后,连娘中也没请就被直接扔进了小黑屋中。
她腿上疼入骨髓,心下冰凉一片。
她从没想过齐卓会这么对自己。
她知道他看她不顺眼,但那不顺眼顶多就是挑挑她的小毛病,叫人打她几鞭。她从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叫人生生打断自己的腿。
果然,高高在上的人永远如此,只凭着一时的情绪做事。一千两能买断一条人命,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可笑她还曾以为,他再骄纵也只是个被惯坏的孩子,她顺从一些,熬过这段时间就是了。
生平第一次,方嫣然生出了要逃离这里的心思。
齐卓被绑架这件事,她问心无愧,问题是安平王这些人不相信。安平王倒罢了,只是叫人关着自己。但这小世子三天两头出现,今天断她一条腿明天断她一条胳膊,指不定什么时候她的小命就得交待到这儿。
如果能找机会离开的话,只要她加意小心隐匿一段时间,到安平王查出真相后,她就真正安全了吧?
到时,看在她救过世子算是有过小功的份儿上,说不定,不会把她当成逃奴处置?
毕竟,她被强带到王府,什么契约也没有,严格说来称不上是真正的奴仆。
腿上的剧疼让方嫣然的头脑一片清醒,身体虽然疲累却根本睡不着。她知道她应该采取点应急措施,比如说找几根棍子给腿打个夹板,但现在她手头上什么也没有,而且那小世子瞧她百般不顺眼,她若真这样做了,他说不定另有什么折磨手段,倒不如……就这样算了。
王府的人应该不会心狠到任她一直自生自灭吧?
顶多……顶多日后不过瘸了一条腿而已……
而已……
她的心底再次涌起那种又愤怒又无力的感觉,还伴着丝丝苍凉。
现代有人研究过小黑屋的基本原理,在于空间的极度压缩容易引起人的极度压抑感。
在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感觉下,一个人被黑暗和恐惧包围,所有感官的作用都被废除,这种情况很容易让人精神紧张,时间长了还容易引起精神问题。在现代曾有心理学家做过实验,证明精神力再强大的普通人,若是在类似于小黑屋这种没有任何刺激下的压缩空间内呆一天就会开始紧张,两天时会有明显的焦虑出现,到第三天后基本就会失去正常,这就是明明只有三天却让人觉得过了几年的原因。
所以,对普通人来说,关小黑屋不啻是一种灾难性的惩罚手段。心理防线稍微脆弱一点的人,别说一天,就是被关进去一两个小时,可能就会又哭又闹地屈服了。
方嫣然不是超人,如果她被直接扔进来,同样逃不过这个规律。但现在她的腿断了,深入骨髓的不时传过来。
清醒地数着自己的疼痛,这变成了她排解时间的方式。因此三天过去了,方嫣然竟然没疯,不但没疯,还与平时并无二致。
关于齐卓把方嫣然扔进小黑屋这事儿,开始安平王并不知道,宁江第二天去刑房看不到人后才知道世子把嫌犯关进了小黑屋。她对方嫣然虽无恶感亦无好感,再加上方嫣然的清白还没证明,因此宁江虽觉有些不妥,却没反对。当然,方嫣然断腿一事,齐卓曾严格下了封口令,没人敢对她提。
宁江知道方嫣然被关进小黑屋,便着手下人时刻盯着,看她反应如何,有没有什么话漏出来。小黑屋对人的精神上的摧残之毒,宁江多少有些体会。
让宁江意外的是,方嫣然一连三天都没反应。
如果不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人,普通人被关进去会这样吗?早疯了吧?
宁江的眼中闪过狠厉之色。
那方嫣然身无武功,与普通人一般无二,她的身家也有人去查,确实清清白白。但她现在的表现,明明要受过极严苛的训练才有可能做得到。
她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能挺了这么久还不崩溃?
方嫣然不知道,她的断腿虽然帮助她清醒,不至于让她崩溃,却让宁江更加怀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