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厨娘的侄子叫李瑞,是她兄长的独子,今年已经二十二岁,却还没有婚配。
别说婚配,连上门提亲的都没有。
这倒也不怪李瑞,张家是小户人家,虽然张厨娘在世子府中做事,但她早已娶夫成家,不可能只顾着兄长家不管自己的家。更何况,男子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绝没有让自己妹妹一直照顾的道理。
李瑞从小就力气奇大,长一副憨厚相。
在这世间,外貌上受女子青睐的男子大致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清秀爱娇型,这种男子一般比女子还要矮些,相貌偏柔和,而且力气一般也不大。没办法,柔弱型的男子总能激起女子们的宠爱之心。女子的这种心理被人洞悉,因此在穷苦人家,常有人生了儿子之后,养到几岁,看他模样秀气些,便着意往柔弱了培养,养大后伺机送到大户之家去做小夫甚至侧夫,自己也能多得些银子,改善家中生活。另一类则是英俊潇洒型,这类男子长相出众,各有各的特色,但绝对没有阴柔之气。
可惜李瑞不属于这两类中的任何一种。
他长得浓眉大眼,说话亦有些木讷,这种男子,莫说大户,就是那些小户女子也都会撇着嘴挑剔嫌弃。
男子十六岁进行成人礼,之后便可以着人下帖求娶。一般来说,到二十岁还未订亲的男子若不是身有隐疾便有其他问题,会遭人非议的。二十二岁的男子,已然超龄两岁,那乡间便说什么的都有,可是李瑞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不放在心上,总是憨厚一笑,便过去了。
李瑞不多想,他的娘和爹却不能不操心。尤其是他爹,为了这个唯一的儿子,厚着脸皮求到了妹妹门上,希望她能将自己儿子带进王府里做个杂工,这样经见的人多了,说不得便撞上了良缘,就算没有,家中困苦,他这样也能补贴一二家用。
张厨娘答应了,向齐管家说项。齐文敬问过前因后果,同意让侄子在厨房做事,每月月银照领。
要说这李瑞,不止是长得憨厚,人也极肯干,有十分的力气绝不只使出九分,因此到世子府没多久,便兼干了厨房与马厩两份活儿,月银也加了上来。
不过李瑞有空儿时最喜欢去找方嫣然。
张厨娘开始不知道方嫣然没有月银领,在自己兄长面前不小心透了点口风,李瑞便知道自家姑姑打算将一个叫方嫣然的姑娘介绍给自己。进世子府的第一天,他就见到了方嫣然,一眼看去,只觉得她一身的英气,说不出来的好,初见面就将她放在了心里。
及至后来,张厨娘在齐管家那里探得确实消息,方嫣然果然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便告诫自己侄子不要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但是李瑞这人虽木讷,脾气却极倔,张厨娘的话,他听是听了,却根本不放心上,该找还是找。
张厨娘说他几次,见没有效果,也只得罢了。
毕竟,她不是他的亲娘。
再说,李瑞年纪这么大,又没有嫁妆,本就极难嫁出去。方嫣然除了穷以外,还真没别的毛病,若日后她能多少赚得些资本的话,李瑞嫁过去也不算亏。
横竖离嫁娶之事远着呢,她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这么一想,对李瑞和方嫣然的事,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方嫣然也不讨厌李瑞。
李瑞不是那种油嘴滑舌的男子,老实得不得了,平日里有一说一,一句骗人的谎言都不会说。方嫣然在这个时空一个朋友都没交到,唯一说过些话的小六儿又早已离开,现在有李瑞在身边陪着,也算是一种心灵上的依靠。
李瑞没对她表示过好感,方嫣然就压根儿没往那边想过。
这个女尊社会改变的只是女子地位,男子的本质并没有变,有阳刚之气的男子亦极多,所以方嫣然总是不记得,在这里,本来就应该先由女子示爱。男子若主动表白,传了出去,会被人认为“不贞”、“YIN荡”、“不自爱”。
这天,方嫣然吃过午饭,去服侍齐卓时,却发现这位喜怒无常的“小杮子”已然睡下。茗烟对她做了几个手势,她看出他是叫她借机休息一会儿。
齐卓虽然觉得方嫣然狡猾,他身边的人却都对她有几分同情。
方嫣然点了一下头,便离开了,不过她并没有回房,而是跑去了马厩。
这个时刻,李瑞肯定在马厩干活。
果不其然,远远就看到李瑞再用一柄长毛大刷子蘸水给马刷毛。
“李瑞!”方嫣然叫道。
李瑞转头看到是她,笑着将大刷子放到大木桶里:“有时间来这里?”
“世子睡着了,你昨天不是说有匹好漂亮的马吗?我来看看。”方嫣然笑道。
李瑞听了她的话,心中高兴,便指着最里面单独关着的那匹道:“看到没有?就在那里。世子也很喜欢它呢,叫我每天都要给它洗刷得干干净净,一根杂毛都不要见到。”
马厩内的光线自然不如外面,方嫣然离得远了,看不太清,便慢慢走进去,走得离那马越近,她就觉得自己的胸腔越疼。
怎么回事?
胸前的伤已经长好,虽然称不上痊愈,但无缘无故也不该这般疼才对。
走近时,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痛从何来。
那匹马,固然神骏非凡,但确切来说,她的身体与它却不是第一次见面。
芙蓉镇上,飞马如电,马蹄无情踢踏,瞬间已将她的胸骨粉碎。
她怎么可能会忘记这匹马?
方嫣然的胸越来越疼,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李瑞虽然反应迟钝,这时也发现了不对,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方嫣然,焦急地问道:“你怎么了?方姑娘,你怎么了?”
方嫣然只觉得脚下虚浮,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去,她声音微弱地道:“我可能旧伤犯了,扶我出去。”
李瑞不敢迟疑,忙将她扶出去,两人刚到外面,他还没来得及放开方嫣然,就听到传来一声冷笑:“这世子府好清闲,时间都被你们拿来打情骂俏了。”
李瑞一抬头,见对面来了个十多岁的少年,面如傅粉,唇红齿白,一身华贵衣袍,气势非凡,后面还跟着几个男近侍。他前几日已经见过齐卓,知道这就是他的主人,齐卓小世子。他忙放开方嫣然,跪下道:“方姑娘旧伤犯了,我只是扶她出来而已。”
齐卓看着面白似鬼的方嫣然,她脸上的冷汗还挂着。他午饭后便觉得有些倦,迷迷糊糊中却又觉得睡得不踏实,似乎少了点什么,翻来覆去才想起来没见到方嫣然,便起身去她房中找,可是没找到人,后来茗烟吞吞吐吐地说,听人说,方嫣然与张厨娘的侄子李瑞走得有些近。
茗烟倒不是故意搞鬼,他看主子的脸色难看,心知越晚找到方嫣然,齐卓的火气肯定就越大,莫如早点找到她的好。
齐卓听了茗烟的话,想起来前几天去看马时,确实有个眼生的下人在,听说就是张厨娘的侄子。
他立刻来了马厩。
果然,离得远远地他就看到马厩中两个身影挨得极近,最后竟然抱到了一起,虽然在他冲过来之时那两人也出来了,但他心头的火气却越来越旺。
方嫣然的脸色他看到了,可他对她的初始印象不好,这时便先入为主地认为她在耍什么奸计。
“旧伤?什么旧伤?不过是十下鞭子,音乐郎中来也来过,医也医过,过了这么久的时间,还没好?是不是觉得你家世子很好骗?”齐卓冷笑。
李瑞一愣。
方嫣然与齐卓之间的纠葛,他一点也不晓得。前几天这位高高在上的小世子来看马时,还夸过他几句,所以憨厚的李瑞便觉得小世子相当平易近人,根本没想到齐卓会说出这些话。
“世子,方姑娘是真的病了,刚刚她的脸白得跟布似的……。”李瑞不说话还好,越说齐卓心里就越冒火。冷眼看着这个新来的马夫对方嫣然一脸关心的样子,齐卓暗中磨牙,想不到方嫣然在他面前表现得老老实实,转头就把李瑞勾上了手。
“方嫣然,你怎么不说话?光让你的……帮你说?”他嘴里那“奸夫”二字转了又转,始终觉得那肮脏的词不该从自己尊贵的口里说出,便含糊了过去,“你是不是觉得,本世子和这蠢夫一般好糊弄?”他说这话的当儿,茗烟在齐卓身后挤眉弄眼,示意方嫣然快回话。
方嫣然自出了马厩之后,胸口痛得总算没那么厉害,但眩晕的感觉却半天才退过去,因此开始李瑞与齐卓的对话,她根本没听进耳中。
此时刚回过神,她就听到齐卓的问话,不由有些茫然,开口问道:“什么糊弄?”
茗烟暗自叹息:完了!
果然,齐卓脸色铁青,冷冷道:“贴身书女,却不陪在主人身边,擅自行动,去领十下荆棘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