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嗔怒无常,火性大,看着不顺眼,立马子弹上膛,嘴里绝不留活口。
记得有一次我在医院给奶奶拿药,窗口前四五条长龙,我排了一个多钟头,前面还剩下一个干瘦老伯。没想到,一个黑眼圈矮胖男拿着一张处方单径直冲到窗口,嘴里道:“我就两个药,医生你给拿了,我家里急啊!”
我前面排的老伯一看就是怕事的,低头不语,我瞪了这个黑眼圈一眼,一把抓过他手里的房子,看了看,大声说道:“哎?你这处方单上怎么没写‘退障眼膏’呀,回去让医生补张方子嘛!”
“你什么意思?”黑眼圈男人愣了愣,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老伯直拉我衣袖,可我火性上来了,哪管对方是内块地里的葱!我一声冷笑,道:“我们前面这两个长宽高不为零,还带喘气的活人站在你面前,你看不见,你这眼睛里白内障都赶上雾霾啦!”
“你这傻笔说什么?!”这男人一脸凶恶瞪着我。
我冷哼道:“大家都在这里排队,你急我也急,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插在前面,你这货,在国内丢你爹妈的人,出国丢中国的人,死了丢你祖宗八辈的人。”
那黑眼圈嘴里骂骂咧咧地就要来动手,我“啪”把皮包甩在他脸上,骂道:“有一种重量叫自重,有一种国货叫贱货,没有了自重,你就是那货!”没想到,我这一嘈嘈,把周围的群众给发动起来了,一时间,千夫所指,几个个大的还挽起了袖子,那黑眼圈只能灰溜溜地另一条长龙的最后面。
临近中午,交址岛的大船码头,我搂着蛤蜊的鸟脖子,恋恋惜别。
如果不是蛤蜊,我现在,还身处荒岛,无依无靠。
如果不是蛤蜊,紧紧钳住我,我可能已经被空投,横身荒野。
如果不是蛤蜊,我怎么可能赶上,交址岛的行舟,去四方城的大香楼。
虽然只相处了一个晚上,但是,我和这个可爱的胖鹤非常投缘。它爱吃,我爱做,它肥,我胖,它碎嘴,我长舌,它跑腿,我指挥,一见如故,天作之合,相亲相爱。
“吉吉(姐姐),你做的东西真好吃,我最(稀饭)喜欢吃蛤蜊了,你做的蛤蜊是我最最最稀饭(喜欢)的。”蛤蜊用乌黑乌黑的长喙轻啄我的衣袖,依依不舍。
这时,金烈一记头削,道:“就子(知)道吃,走了!”
蛤蜊转头看了一眼金烈,颇为不满地说:“昨天特地留给猪只(主子)的鱼,他说太难吃,还扔掉了。”
金烈哼了一声,说:“这种垃圾,知(吃)了,拉坏肚子,还怎么赶路!”他悻悻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说话,一句话都不说,我对他无话可说。这是把悲愤与鄙夷集中强化到一定境界,然后形成的一种无声的反抗。其实,我也不用自抬身价了,不就是有苦说不出,有泪肚里咽嘛!
“我怎么坐行舟呢?”我悄声问蛤蜊。
“笨蛋,你腰牌呢?”金烈耳朵很灵,还不忘刺我一句,然后,对着蛤蜊又一记头削,道:“还不走,一会儿误了时辰,我削死你。”
蛤蜊含着泪看了我一眼,脚爪轻抬,慢慢地往外走,嘴里还咕噜着:“吉吉(姐姐),你等着我,我会来看你的,到时候,你要做蛤蜊给我吃。”
忽然,“哇!!”它冲到我面前,双翅一展,拢住我,痛哭起来,泪珠像水龙头一样喷薄而出。我们两个,一人一鹤,一样肥胖,一样悲戚。
“你们!!”金烈气得碎拼袍子都膨胀了,浑身发抖地指着蛤蜊道:“你这只肥鸡,再不走,我就从现在你罚你减肥,直到变成鹤的样子为止。”
“啊??!!”蛤蜊呆住了,泪水忽然停止,看看我,呜咽道:“吉吉(姐姐),你保重。”说着它,双翅一展,几个起伏,飞到了空中,几分钟后,不见踪影。
蛤蜊飞走了,我茫然地站在码头。我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虽然生活的人类与生物千奇百怪,但语言、语言与现实世界相差不多,生活在这里的人的穿着与习俗也类似古代,简言之,这是一个玄幻的世界。
就像我面前这艘紫色的行舟,非常奇特。初看,仅仅是一排靠在码头上的六角形小船,每个大约有20-50平方之间,大小不一,每个小船都有自己的船工。
码头边,有专职卖船票的门禁与围栏,我跟在人群后面,掏出腰牌,门禁问我是不是去窟窿岛,我茫然,说我去的是大香楼。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大香楼不就是窟窿岛吗?十号十五号。”其实他的意思是十号船到十五号船,都可以做,而我理解错了,看看十号船人多,就去了十五号船。
十五号船不太大,大概有三十多平米,深棕色的船身上着清漆,船分两层,中间有楼梯可以上楼,但楼梯口有几个壮汉堵着,所以,我没上楼。下面一层,一半空间排着四五排长条座,另一半空空的,不过,我上船的时候,下层已经挤满了人,每个长条座都至少坐了二三十个人,而一边的空地上,也塞满了人,我只能踮着脚靠着楼梯扶手站着,被挤得浑身难受。
这时,我听得楼梯口,有人吵闹的声音,便寻声望去。只见上层楼门口,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站着门口,有两个壮汉横在她面前。这中年女人甚是了得,左手牵着老大,右手抓着老二,屁股后面跟着老三,手里抱着老四,肚子里还有老五,一家六口,她全带上了。只听得她苦苦哀求两个壮汉:“大人,孩子太小,赶了一天的路了,实在站不动了,能不能让他们在台阶上坐坐,我们不上楼去。”
“不行,堵住楼梯,上边的人怎么下来!”壮汉语气很生硬。
“娘,我腿疼。”女人左手牵着的老大捂住小腿直叫唤。
“大爷,帮帮忙,我这老大天生有腿疾,您就让他一个人蹲在台阶上,不占地儿,行不?”女人泪眼汪汪,哭着求。
楼梯边上,不少人也搭腔扮好:“对呀,你看她拖着五个,肚里还有一个,就让他们坐在台阶上嘛!!”
“我也没法子,你们莫再多言了。”其中一个壮汉语气缓了下来。另一个壮汉却青着脸,瞪着面前的人群道:“楼上可是贵宾室,一个座三百个黑头,你若是拿出来,我就放你进去。”
啊?!三百黑头,我三个月的月钱,好贵,我心里暗暗盘算着。那女人眼中露出难色,显然,她付不起这钱,一边又有人开口:“人家就坐台阶上,帮帮忙吧!”
“想也别想,挤进一个,就有第二个,到时候把楼梯挤塌了,你们谁来赔?”青脸的壮汉恶狠狠的说:“就算你们付的起钱,也要看楼上的贵宾愿不愿意放你们几个乡下粗鄙进去,所以没事儿都给我离远点,别吵着楼上贵宾休息,若是再造次,打断你们的腿!”说着,举起一根大黑铁棒,做挥舞状。
女人拉着孩子战兢兢地退了回去。人群往后退了几步,好像被青脸大汉吓着了。
这时,有人喊了句:“行舟起了!”小船动了起来,只见码头上一排小船自动聚拢到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六角形,层层叠叠、紧密相连,然后,码头慢慢远离,行舟动了起来,驶出了码头。
我被挤在一群中年妇女中间,听到她们在小声议论:
“什么贵宾室,里面不就梅子姜那女人,和她那些个下手嘛!”
“就是嘛,总共才十多个人,占着楼上那么大的地界。”
“说什么三百个黑头一个座,我估么着,这些人加起来,总共出了三百个还差不多!”
“你少挤兑她,人家可是碎镜子岛的红人,人房的大厨子。”
“不就是傍上了个干爹嘛,到处摆场面,我看她做菜的本事,还不如铺床的功夫强呢!”
“什么贵宾,就是个小姘,模样俊的话干嘛不去艳艳楼。”
“就是因为模样不够俊,才进不了翻云覆雨、权盖天下的艳艳楼,不过,人家拿不着眉刀,拿菜刀,做不了姑娘,做厨娘,凭着一道十八铲刀的小炒肉,照样热脸子贴上大方楼秦靳的大腚子,还成了贵姘!哈哈哈!!”
我听了半天,原来楼上是三儿呐,怪不得,看来不管哪个地界,三儿的品性都一样,都有装正主的派头。不过,挤在这破船里装贵妇,是不是太寒酸了,我倒有了想瞧瞧这个梅子姜是怎个模样的念头。
“兔崽子,谁叫你上台阶坐着的,滚!”一声怒吼,一声惨叫,只见先前那个拖家带口的女人,哭着搂住老大,那孩子头上直冒鲜血,似被钝器砸伤了。
原来刚才那女人的老大,因为腿疼得实在受不住,就悄悄钻到楼上上坐了一会儿,没想到,被那青脸大汉瞅见了,上来就是一棒子,打在孩子的头上,鲜血直流。
他娘一把抱住孩子,捂住他乎乎冒血的额头,两行热泪,奔涌而出,一时间,五个孩子一个妈,哭作一团。
忽然,楼上的门开了,走出一个青衣年轻女子,冷眼怒骂:“吵什么,梅姑姑歇午觉呢,惊着了,你们担待得起吗?!!”楼梯口两个大汉闻听此言,忙点头哈腰,口中说是是是,一副奴才样,看得我胸中一股怒火升起。
我几步挤到那孩子身边,取出蓝瓶药粉,敷在他额头,孩子疼得直叫唤,看得人又心酸又恼火。
“你们两个好好看着,再出声,仔细你们的皮。”那年轻女子气鼓鼓地说完,转身想进门。
“姑娘,这里是不是吵着你们家霉姑姑啦?!”我一个尖嗓,升高八度,把楼上的女子和楼下的两个壮汉唬得一愣。
“不过,要安静的话,去坟地更好呀,耳朵里不用塞棉花,照样清清静静的!”我一叉腰,指着楼上的女子,说:“我倒是想,你们家姑姑是做臭豆腐的,还是腌霉干菜的,要那么大一层楼,静静的发霉?”
没等她出声,我又指着面前挥舞大棒的青脸汉子,骂道:“你爹干嘛当初不把你弄手上,在水里洗干净了,省得生出你这个被驴蹄过的脑子。”大汉被我骂愣了,我紧接着又喊道:“这么点儿大的孩子一个屁股能坐满这十七八个格子的楼梯嘛,你堂堂一个汉子,为了讨好贵宾主子,对一个孩子行凶,你到底是不是吃人饭的,骂你王八蛋真真侮辱了王八,你让它以后怎么下蛋,我以后找不到可以骂你的句子了,就像等你死后阎王爷也找不到合适的物种给你选,等你下次在投胎路能再做人的时候,我再好好教训你。”
我一通怒骂,把这几天的怨气、怒气全发泄出来。船上的人,和他们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