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春节噩耗
这个春节,闰田一家和山子一家在一起,过了一个很开心的年。
从腊月二十八下午闰田和翠兰拜访过山子家以后,这两家以一种神奇的方式融合到了一起。他们中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忘记了曾经笼罩在他们头上浓重的阴霾,好像新月从来没有以那样一种惊悚、可怕的方式被迫到了丘村,当然,也忘了这其中每一个经历过的哀伤、担忧、思念、想念和怨恨,他们以一个普通人的善良和宽厚,互相体谅,互相接纳,互相用温暖的真心温暖着每一个人,他们成了亲密的一家人。
腊月二十九一整天和除夕上午,闰田一家是在山子那里过的,楼上有住的地方,孩子们吃饭的小桌子拼了拼,就成了一个很大的四方桌子,楼上成了他们两家聚会极好的地方。
奶奶和兰香商量了一下,中午,一桌八凉八热的饭菜就出来了,中间放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火锅。午饭时,山子回来陪了一下大家,给闰田一家敬了酒,一会儿就又走了。晚饭,李明亮和山子一起过来,也是和大家意思了一下,两个人就又走了。酒店这个时候最忙。他们酒店推出的除夕套餐,几乎把所有的包间和散座都预定出去了,明天更是一个忙碌的日子。
除夕中午吃完饭,山子和李明亮把两家人一起接到了酒店,准备在酒店过年三十,守夜。晚上六点就开饭了,大家乐乐呵呵地吃了饭,八点集中到闰田的房间里看电视。男人们沙发上和椅子上坐着,女人们都在床上坐着,山子给大家送来了几盘瓜子、葡萄干、开心果、香蕉干,就又去忙了。兰香和拉弟忙着给大家倒茶:“喝水,喝水,可别上了火。”
电视很大,色彩鲜艳,清晰度很高,连人眼睛上的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两家人没有看过这样好的电视,喝着水,磕着瓜子,嚼着葡萄干,说着话,靠着舒服的沙发,坐着软软的床,开心地笑,开心地聊。大家每一个人都在关心和呵护着新月,这个把两家人联系在一起的小人儿。
新月昨天就换上了妈妈和给自己准备的新衣服,明天说好穿拉弟妈妈和翠兰奶奶买的新衣服。她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了,一会人跑到这里,一会儿跑到那里,一会儿和这个奶奶说句话,一会儿和这个妈妈说句话,“咯咯咯”的笑声感染到了每一个人。
这年的年三十,两家人看完了春节联欢晚会后,也没有睡意。电视在那里响着,两个老头凑在一起聊天,一开始国亮也凑着聊,后来山子回来,国亮就拉着山子聊,翠兰、新月奶奶坐在这边床边上,拉弟和兰香坐在那边床边上,也在一起聊得火热。
新月坐在两个奶奶背后看电视,间或地听一听几个堆儿在聊些什么。新月的心里被一种幸福、祥和的气息塞满了,整个身子都暖融融的,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里的所有人,不论是亲生的,还是非亲生的,在她的生命里都是至亲之人,是她的生活当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已经成为她信赖和依靠的亲人了。她被这么多的人的爱,包围着、呵护着、浸润着、熏染着,只觉得今世若论幸福,这真的算是最幸福的感觉了。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正在聊着的几堆人,这时已经觉得有些疲惫,先是奶奶打了个哈欠,然后,像是传染似地,几个人都在打着哈欠,大家站起身来伸伸懒腰。兰香这时才发现,新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嘴角带着笑,不由地就想俯下身子亲一口那个小脸蛋。
刚想俯身,突然又抬起身子来,看了拉弟一眼,笑了笑说:“拉弟,我和山子回去了。”说完就要走。
拉弟拽住了兰香:“把新月抱走吧!让她跟着你睡吧!”
国亮上去抱起新月,往门外走,把新月放到了山子兰香房间的床上:“不早了,赶紧睡吧!我走了。”
山子和兰香看着国亮出了门,关上门,然后互相看看,笑了。这时,兰香急切地上去把新月抱着怀里,轻轻地亲着新月的脑门,小脸,山子在一旁,拿起新月的小手也亲着,兰香眼里已经有了泪水,他哽咽着对山子说:“山子,新月这下可以不走了吧?”
山子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过几天闰田一家走的时候,新月到底是走还是留。
第二天,大家起床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新月起床就闹着要回去,担心大黄小黄这一夜不知怎么样了。山子只好先把爸爸妈妈兰香和新月送了回去。然后,再把吃了早饭的闰田一家送到自己的出租屋。大年初一,说好是在山子家过。
其实,闰田一家也愿意去山子家,主要是随意,不拘束。酒店倒是好,还一直有小米姑娘伺候着,但终归还是不自在。
大年初一这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大家的主要任务就是做饭、吃饭、聊天,剩余的时间,山子带着闰田一家在中阳的街道上转了转,晚上,山子带着所有的人去中阳新修的文化艺术中心看了场电影,看的是今年刚刚热映的《金刚》,看得大家心惊胆战,看完以后,议论了一路,一直到晚上睡觉前,都在议论这部电影。
初二早晨,兰香还在迷迷糊糊地睡着,昨天晚上睡得不是很踏实,尽做梦了。而且,一会儿梦见她和什么人乘船出海了,兰香并没有见过海,他梦里的海就像是春天刚刚犁过的地,翻着一层一层黑色的浪花,船在浪花中艰难地行走。一会儿就梦见一个山一样的黑猩猩拦住他,向她伸手,嘴里还说着:“新月,给我,抱抱新月!”
兰香抱起新月就跑,那个巨大的黑猩猩就在后面追,眼看就要追上了,突然,电话铃响了。兰香迷迷糊糊地接了起来:“喂!哪位?啊!老校长啊!过年好啊!给您拜年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兰香坐了起来,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她挂了电话,木然地看着山子:“高老师……没了,山子。”两行泪水,顺着兰香的脸颊缓缓地流了下来。
初三一大早,李明亮和山子各开着一辆车,山子的车里坐着兰香和新月。两辆车一前一后行驶在去平阳县城的路上,他们要去县城接老校长和李浩。老校长正在县城的儿子家里过年。
初二,李明亮和山子把酒店的工作安排了一下,虽然年过了,酒店的生意也有些淡了,但顾客还是很多。现代城市里的人们,已经摒弃了过去过年窝在家里吃吃喝喝,出出门子拜拜亲戚的习惯。现在除了串亲戚之外,更多的是和朋友聚会或者趁着小长假去旅游几天。所以,酒店的生意还是很旺。闰田一家见山子一家初二那天忙忙碌碌,初三还要去给高老师办丧事,就主动提出回丘村。新月爷爷奶奶一直挽留,他们办他们的事情,你们住着就是了,要不我们老两口也没什么事,怪寂寞的。但闰田一家还是坚持回去,闰田觉得,这次来中阳过年,过了一个他一辈子没有过的一个好年,不仅住着宫殿般的高档酒店,还吃着电视上才见过的饭菜,更重要的是,还认了山子一家这样好的亲戚,这就足够了。而且,闰田感到更欣慰的是,他们把新月给送了回来,这下闰田觉得心里好受多了。要不,这亲戚,走还是不走?怎么走?又怎么好意思走?
初二下午,李明亮把闰田一家送回了丘村。走的时候,山子一家都来送行,给闰田一家带了几箱稀罕的水果和一些吃的东西,满满地装了一后备箱。闰田和翠兰一直观察着拉弟,怕拉弟又犯病。拉弟居然很自然地笑着和大家招手告别,情绪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在平阳县中学的门口,李明亮和山子接上了老校长和李浩。
今天是阴天,空气好像有些凝重。一路上,两辆车上的人们话都不多,人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路上只是闷闷地走着。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只听着汽车行驶的声音,间或会车时,两车相会时的一瞬呼啸声,此外,再没有别的什么声音,马路两边黄褐色的土地,荒芜而沉默,裸露着他宽阔而贫瘠的胸膛,似乎能听见他压抑着的喘息声,其实,大地并不静默。
行驶了两个小时后,原先云气就有些厚重的天气,云渐渐更加压下来,刚刚从柏油马路走上乡村的小道,雪就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先是小小的指甲盖大小的白色碎片,飘着飘着,没一会儿,变成了大片大片密集的雪片,一阵紧似一阵地从天上飞下来,飞下来……
两辆车行驶到村子口时,雪已经薄薄地覆盖了一层,眼前这个山坡上的村庄,在纷纷飞扬的大雪中,有些影影绰绰、朦朦胧胧的,居然有些山水画的意境了。新月不由地想起了元稹的几句诗:“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罗万朵云。”
这场雪,是为了掩埋高老师的骸骨吗!雪啊!你也是有情思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