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并不抱怨我的后半生就会烂在这里,我也不抱怨我的命运就此堕落。真的,我一点也不抱怨,一点也不为自己感到难过。相反,我总觉得这就是对我的惩罚,我这是在赎罪,为我的罪过,为我的恶行。
“你并不知道我不是因为犯罪而来到这里的,我也不是因为自己以前杀人放火或者做了什么违反法律的事情而赎罪。是的,你不知道,现在在这里的人,已经很少很少有人知道我以前的身份了,很少很少了!
“说出来你会很惊讶的,或许,你也会跟我保持距离甚至憎恨我。不,不要摇头,等我说完你再选择。无论我讲完你会对我这个人做怎样的评价,并且会采取怎样的态度来对待我,我都不会吃惊的,相信我,一方面是基于我自己的过去,一方面是基于我对你的了解。我,算是了解你了,虽然你可能会认为我们彼此了解的并不多,但是我看人很准的,你的梦,你的言行,是的,我了解你。
“我,我在很久以前处于一个很高的地位,也许你从我的姓中就能稍微领悟到一点,我姓元,在我们人类的领域里,元、武、冷、夏是贵族的姓氏,这四个姓的人在任何我们法律所管辖的地方地位都比其他姓氏的人要高,无论是担任官职,还是领受刑罚,都比别的人要优越。我姓元,承蒙祖先的功绩,一出生就被授予了伯爵的称谓,并且随着我的长大以及我自己的意愿,我在血气方刚的年龄,带领着五百人的队伍来到了这片曾经还未有人类踏足的领地。
“烽火燃烧在我们的周围,我们或者为了收复领地,或者为了抢夺其他种族的资源,被动以及主动的点燃了战争的烟火。在这片季节气候明显不同于内陆的地域里,我们燃起烟火,举起兵刃,跟不同的族类作战。一晃十年,我们占领的土地越来越多,面积越来越广,于是,派到这里来的士兵也跟着多了起来。然而,异族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他们熟悉这片土地,适应这里的环境,他们与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寸土都有着密切的联系。因此,他们改变了策略,以人类的狡诈对付人类的自大。我输了,节节败退,然后退到了这里。
“死了很多人,年轻的生命一个个埋葬在了这片土地上。而活下来的,也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失去了斗志,失去了先前的热血沸腾,失去了斗志昂扬的战斗精神。我们怕了,累了。但是我们回不去了。
“一道命令下来,我们全部活着的人驻扎在了外面的森林里,等候增援的部队。等啊,等啊,一个月一个月。援兵没有来,而我们的人却越来越少。异族没有赶尽杀绝,他们需要时间去重整自己的队伍,重建自己的家园。我们获得了喘息的机会,苟延残喘!
“但是我们不可能无望的等待别人的救援,我们要活下去必须要自己采取自保的措施。随后,在我的带领下,我们挖了一条河,很宽的河,我们用河来保护我们自己,阻挡异族的进攻。然后,我们开始建造这座监狱。本初我们的意思不是建造监狱,而是建造属于我们自己的战略城堡,一个集防御与攻击为一体的建筑。
“然而,就在我们建到一半的时候,一支五十人的队伍带来了中央的命令。修建监狱。于是,这里就成了监狱。而我,成了这里的第一任监狱长,管理着每年来到这里的犯人。”
莫寒听到老人说这些,确实很惊讶。
“您是第一任监狱长?”
老人点点头,道,“是啊,我就是第一任监狱长!”
“那你,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这就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这件事大概是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集中了大量的兵力来进攻这里的异族,可是,异族非常顽强,我们不仅没有占到便宜,反而损失惨重。但是,彼此都没有到失败的那个地步,双方进入了拉锯战。十五年前,一个自称将军的人带着一队残兵来到了监狱,我也是军人,我也知道战场的惨烈,因此我下令给他们最好的待遇。可惜,我接待的这群人到最后竟成了毁掉我这个人的人。那个自称将军的人将我抓了起来,他们控制了我所有的部下,有不服将军的人很快就被杀掉了。他没有杀我,却让我痛苦一生。”
莫寒静静的听着,这时道,“他把你当成囚犯一样扔进牢房了?”
“他把我扔进了牢房,把我所建立的监狱制度全部取消掉,建立了他自己的那一套制度。决斗就是那时候产生的。他自称自己为将军,自称为是这里的魔鬼,他穷凶恶极丧心病狂,完全就是一个疯子,他把这里当成了他自己的王国,在这个王国里他可以为所欲为而不受制裁。”老人说道这里,长吸了口气,“说实话,确实没有人可以制裁他,也没有任何一套法律会约束他。他在这里研发药物,支持前线,中央对他赞赏有加,而且不断将各地的犯人投送到这里来让他折磨。
“我成了他建立的决斗台的第一批决斗士,很滑稽是不是?我是这座监狱的建立者,也是这座监狱的第一任监狱长,同时还是这个监狱的第一批决斗士!是的,很滑稽,命运就是如此可笑,如此爱捉弄人!”
莫寒听出老人话语里的辛酸和凄凉,想象着老人年轻时候在战场的样子,想象着他被人扔进牢房成为了这里的犯人时候的样子。人生就是如此坎坷,人不可能一条直道顺顺利利走完一辈子,在人生的路上,总会有一些波折等待着我们。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正如我一开始对你说的,我不恨他们,我也不后悔我自己遭受这样的命运,真的,我是罪有应得。如果当初我不建这个监狱,如此我当初不引狼入室,或许这个地方这座监狱就不会成为地狱,不会成为那些可悲的人的坟场,不会让这里日夜飘荡着生命的哭声。是的,是我造成了这一切,是我导致了这个监狱性质的改变,我呆在这里,忍受着烂在这里的痛苦,我是不能后悔和抱怨的,我,没有这个权利,没有。”
老人说完,久久沉默下来。他一定是流泪了,因为好几次他抬起手在眼睛处晃了几下。
莫寒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是安慰还是什么,他感觉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是无力的。
黎明已然到来,天色依然混沌。
监狱里,也断续的飘荡着虚弱而绝望的声音,像幽魂的哀怨,像生命垂死的叹息。
老人终于开口了,“莫寒兄弟,我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让你厌倦了吧?”
莫寒道,“不,不会的。”
“你为我感到难过?”
莫寒想摇头,但到底还是点了点头。老人叹息一声。
“我就知道你会同情我的,不管我以前做过怎样的错事。”
“但是我知道,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老人朝莫寒笑了笑,道,“算了,不管有没有错,我们的生命注定就这样了,是不是?”
莫寒也笑了,凝望着老人,道,“是的,我们的生命注定是这样了,错或没错,又有什么用呢?”
不管有错还是没有错,他们注定来到了这里,注定要遭受地狱的折磨,注定他们的残生将可能烂在这里。是的,过去的对错现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2
这里的人是几个身材强壮的人。此时他们因为挥霍着自己用拳头换来的一点权利。
一盏灯照亮了他们的牢房,油灯散发出橘黄色带着温暖的光芒。
他们赤着上身,露出那文着恐怖图案纹身的背脊。他们围坐在地上,大声的喧哗,戏谑着玩扑克牌。
不管他们的命运注定要怎样,在他们的思维里,过去,以及现在,并且将来,他们都是一群强者,是一群能把不顺眼的人打倒在地的人。是的,他们可以用自己强壮的身体,有力的拳头,去揍扁任何一个敢藐视他们的臭虫,用那些臭虫可悲的命运来换取自己在这里享乐消遣的权利。
他们已经不在乎自己所处的环境,不想去想以后的出路。他们已经习惯了,麻痹了,并且已经形成了在这里生存的习惯,总结出了在这里生存的法则。忘掉那些鬼东西吧,得乐且乐!一天过了,还有下一天,下一天到来,自己还没有死去,那就继续混下去。
他们玩的很欢,完全沉迷进彼此牌技较量的娱乐中。
然而,此时,牢房的门哐啷打开,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神色严肃。
他们显然被打扰了,齐刷刷扭过头,露出愤怒的目光,盯着不懂事的来者。
那男人冷冷地道,“你们想不想玩更有意思的游戏?”
一个男人怒道,“去你妈的。”
那男人道,“我叫‘幽魂’,我会给你们带来很刺激的享受。”
打牌的人全都站了起来,按着指节,活动关节。刚才那男人走上一步,恶狠狠地道,“你他妈找死是不是?”
“死了就不好玩了,我只想跟你们玩刺激的游戏。”
另一个男人道,“是的,我们会陪你玩刺激的游戏,很刺激的游戏,你他妈一定会很有快感。”
那男人露出一丝冷笑,淡淡地道,“是吗?快感?有多妙的快感?”
牢门豁然关上。他们同处一室,游戏宣告成立。
一个个子要矮小些的男人走到对方的身前,离着只有两步远,道,“多妙的快感?小子,我会告诉你的,会很具体很具体的告诉你的。”说话间他已挥起拳头,啪的一声打在了对方的鼻子上,咔嚓一声,那人的鼻梁被打折了。随后,混战开始,那男子倒在了地上,无数的拳脚落在他的身上。
只有拳脚挥动及落下产生的声音,只有骨头断裂的声音。
那人一动不动,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嘴里一声不吭。
那些人肆意释放自己被侵犯的怒气,化作无穷的力量殴打。
灯光在晃动,拖长的影子扭曲的摇曳。
矮小男子停下来,朝对方吐了口痰,厌恶地道,“他妈的垃圾,敢在我们的领地上张狂,快感?他妈的这就是你的快感,还想不想要?想要待会老子们打完牌会给你,让你舒服到天上去。”
侮辱完,男人们转过身,想接着自己的扑克娱乐。
然而,躺在地上的男子站了起来,他的身体上发出咯咯的声音,像是骨头生长或者对接的声音。他抬起手捏着自己的鼻梁,轻轻一扭,咔,鼻子恢复原状。
“我说了,我会给你们带来很刺激的享受,精彩还没有开始,我们的游戏不应该就这么快结束。”他冷笑着,浮现在肌肤表面的血管夸张的跳动。
男人们皱着眉头,目光闪烁着。
那人伸出一根手指,在眼前摇了摇。
“你们准备好了吗?”
又是一个笑容。夸张的诡异的笑容。
男人们的心在下沉,快速的下沉,沉到了谷底,然后寒气缠绕在心中,吞噬了内心所有的勇气。
铁门被拍响。哐啷一声,守卫打开了门。那个男人身上全是红色的血,他走出来,朝守卫露出带着血丝的牙齿,笑着。守卫皱着眉头,避开男人的诡异的目光,朝牢房望去。
灯光静静的放射。地面上的扑克牌洒落一地。那几个原先活生生的壮汉,此时面目全非,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
男人淡淡道,“如果你们手脚麻利点,或许还能回收点废物。”
3
将军看着下属呈上来的报告,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
这时,门被敲响了。
将军放下报告,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将酒杯放在眼前,轻轻摇晃,酒在玻璃杯里晃动。他笑着,轻轻喝了一口,然后很享受似的吐了口气。
“进来。”
“将军大人。”
“哦,夏彬,你怎么回来了?”
“将军大人。”
将军打断了男子的话,又喝了一口酒,道,“我不是派你一路跟随督导员吗?怎么回来了?”
“将军大人,督导员回来了。”
“嗯!”将军神色一沉,盯着男子。“回来了?”
“属下送督导员到血色湖的时候,督导员执意要回来亲自挑选囚犯。”
“执意?”
“是的,属下怎么劝说都没用。”
“他在哪?”
“去牢房了。”
“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看中了几个人,想先带这几个人回去。”
“有谁?”
“那个叫莫寒的是其中之一。”
“他?”
“是的,督导员说,这个人具备侦查的潜能,拥有超出常人的耐力。”
“很可惜。”
“是的,很可惜。”
将军望着男子,道,“你知道下一步怎么办了?”
男子点点头,道,“属下明白。”
“好,我现在授权于你,把他搞定。”
“是,将军大人。”男子敬了一礼,然后走了出去。门关上。
将军露出讥讽的神色,凝望着被子里的酒,喃喃道,“你想玩,我就让你痛痛快快的玩一下。”一抹冷笑悄然浮现在他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