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换上了黑碎花裙子和中袖蓝花上衣。她已六十多岁，体态臃肿，说实话不管奶奶怎么打扮也打扮不出了青春活力。她拿起巴掌那么大，黄皮子手提式的一个钱包，从第二卧室出来对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的月亮说：“我出去买菜。阳阳睡醒了，你陪他玩。”
奶奶的声音很小，她边说边看了一眼第一卧室的门，样子像是特别害怕惊动了里面熟睡的父子俩。
月亮答应：“嗯。”
奶奶说：“你陪他玩的时候不能看书。他到哪里你到哪里，免得他摔跤。”
“嗯。”月亮又应着。
奶奶穿上凉鞋，把钱包拎着，轻轻推门出去了。月亮望着房门推开又被关上，渐渐打起盹来，以至她手中的书“啪”地一声掉到地上才把她的瞌睡赶跑。
月亮揉揉眼睛看到墙上的挂钟已指向了下午一点五十。
这时，第一卧室门开了。程忠去了趟卫生间，然后返回了卧室。当程忠又一次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时候，他已换上了白格子衬衫，黑色高档软料西裤，打好了领结。
月亮说：“程老师要去上班呢。”
对于程忠，月亮有几分尊敬。所以她认为既然人家是一位教授就干脆称他老师好了，而一直不按常理叫他程叔叔。这样，也许是为了弥补她心中的一个永远的缺撼吧。
程忠说：“嗯，我两点有课。阳阳是中午十二点睡的。两点半左右，若阳阳还没醒，你抱他起来尿尿。我五点半就下班了。”
月亮说：“是。”
程忠夹起书本，穿上皮鞋出去了。
程忠走后，月亮拿着书跑到第一卧室里坐在席梦思床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守着阳阳。
第一卧室里安装着空调。一张席梦思床摆在卧室的正中间。左边是一套高档大衣柜。前面的写字台上则摆着一台小风扇、一部电话，花露水与阳阳的爽身粉，还有一些小杂东西也摆放在上面。旁边的一个小圆桌上是一台小彩电。
月亮没有心情看书，她望着这一切，心想，如果这真的是自己的家该多好呀。阳阳正在酣睡中，能听到他鼻孔里发出的细微的呼吸声。月亮又想，阳阳是幸福的。可是又有谁不是幸福的呢？只要快乐的活着。
月亮把书放在写字台上，便来到衣柜前。她望着玻璃镜中的自己发呆。那大而有神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小巧的嘴、红如樱桃的唇，匀称的身材，富有光泽的肌肤的女孩就是自己吗？真漂亮。月亮为自己的美而激动。接着，她又伤感起来。自己只读了初中，自己没钱没好衣服穿。身上的这条牛仔裤和红短袖算是自己唯一的一套不错的衣服，实际上跟大街上同龄女孩的衣着相比，差远了。漂亮有什么用？
“没什么。没好衣裳穿又咋了？自己年轻。年轻就是美。”
月亮这么想着，给自己下了个台阶。
月亮看看写字台的电话机便想给家里打电话。也想给乔打个电话。但她又一想乔已上课了，而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并非她的所作所为，就打消了此念头。对。她觉得不能给自己的心灵摸黑。
阳阳翻了一个身，圆圆的脸上涌现出了甜甜的笑。他的笑与床头墙壁上贴的那张胖娃娃画多相像呀。月亮被这种生活的笑容感动着，不自禁地也笑了。
月亮给阳阳盖了盖掀开了的毛毯。阳阳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爸爸”，却突然醒了。
阳阳睁开眼，当他看到月亮后，就笑着叫：“姐——姐。”
月亮也对阳阳笑了笑。
月亮说：“阳阳你醒了呀。做了什么好梦呢？梦见姐姐了吗？去尿个尿吧。”
月亮不由分说把阳阳从床上抱起来，给他穿上拖鞋，带他去厕所。
阳阳边走边揉着惺忪的眼睛。他笑着说：“我是做好梦了。我真的做——好梦了，梦见姐姐了，梦见姐姐给我倒水喝。”
月亮笑着说：“是姐姐带你尿尿。”
阳阳抬头望望月亮。他的脸上出现了羞涩的红晕。阳阳用劲儿拍了月亮的大腿一巴掌就快步跑进厕所关上门。
月亮在门外大叫：“阳——阳，阳——阳，开门！开门！”
阳阳在门里“哈哈”地笑。
“爸爸呢？”阳阳突然开门问。他并自觉地蹲着尿尿。
月亮走进去了。她答非所问：“你刚才打姐姐。姐姐要去告状。”
阳阳问：“去哪里告呀？”
月亮说：“去公安局告。告姐姐带阳阳上厕所，阳阳打姐姐。然后，警车就来了。来抓阳阳。咋办呢？不，应该说是怎么办呢？”
阳阳穿的是开裆裤衩。他尿完了尿，起来一把抱住了月亮的双腿。他用乞求的目光望着月亮说：“不。我不打姐姐了。别让警察来。”
月亮说：“阳阳别害怕。姐姐不叫警察了。”
阳阳问：“爸爸呢？”
月亮说：“爸爸去抓米老鼠去了。米老鼠偷吃东西。特别是你那些好吃的饼干，它最爱吃。它若吃了，就没你的了。”
阳阳说：“不。爸爸上班去了。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阳阳跑出厕所要开门出去找程忠。月亮赶紧拉住了他。
月亮说：“门外有只老虎。老虎的嘴一张开，好大哟，好吓人哟。”
阳阳大声说：“我要爸爸，我就是要爸爸！”
月亮说：“我给你说过，门外有老虎，不能去。老虎最爱吃不听话的孩子。你忘了吗？”
“我让奶奶去打。奶——奶，奶——奶！”
阳阳扭着身子挣脱着月亮的手。月亮无奈，只好松开了。阳阳飞快地跑进厨房，接着，他从这个卧室跑到那个卧室叫奶奶。当阳阳跑了一圈儿找不到奶奶后，他便来到月亮的面前瞪着一双眼睛问：“奶奶呢？”
“奶奶，奶奶，奶奶呀，奶奶……”月亮支吾着。
阳阳又问：“奶奶呢？”
月亮说：“奶奶买菜去了。阳阳，那里有只老鼠。我们去打。不是奶奶买的菜它又要偷吃。”
阳阳说：“我要奶奶。”
月亮拉着阳阳的手进了第二卧室。第二卧室是月亮和奶奶在这里睡，奶奶没来里月亮一个人在这里睡。卧室里摆了两台木衣柜、一张桌子，雪白的墙壁上贴着几张看图识字图画。衣柜后面放的则全是阳阳的玩具。
月亮手指着图画哄着：“阳阳，来，我们识字。这是大象，这是狮子，这是骆驼，这是熊猫，这是白菜，这是萝卜……”
阳阳一声不吭。
月亮说：“阳阳，要不我们来盖房子。盖一栋漂亮的房子，爸爸住，妈妈住，爷爷住，奶奶住，你住，姐姐住。”
阳阳坐在床上噘着小嘴，依然无动于衷。
月亮千方百计地哄：“阳阳，来，我们来给车排队。你那么多车。有摩托车、警车、货车、火车、救护车……把它们排成一队，看谁跑得快，谁就是冠军好不好？”
阳阳的脸上终于有了笑，他高仰着头说：“我是冠军。我长大了要当冠军！”
月亮说：“行。姐姐支持你。姐姐在后面为你加油，加油，再加油！”
月亮向阳阳伸出的赞许的大拇指。
阳阳说：“姐姐，我们来躲门儿。”
阳阳把月亮拉到了床上。然后，他们用被单把两人裹在里面。
阳阳似乎很开心。他时而搂着月亮，时而让月亮抱，时而去摸月亮的手臂。不一会儿，阳阳又把嘴巴伸去亲月亮。
“啊——！”月亮吓了一跳，急忙撩开被单逃了出来。
月亮边整衣襟边说：“阳阳坏，坏阳阳。”
阳阳躺在床上笑着打滚。当阳阳从床这边滚到床那边，他的身体刚好碰到丢到床头的玩具货车时，便说：“姐姐，我要出去玩。去装东西，去拉东西。”
月亮跑到窗前望了一下窗外，同意了。
月亮立即给阳阳找来裤子、小衬衫、小凉鞋给他穿好。然后，月亮拿着阳阳的玩具货车、一把玩具胶勺子，锁上门带阳阳出去了。
到了楼下，月亮的心里有了一种全新的感觉。虽此时是阴天，但地面一点也不潮湿。若不是用手拍一下路边树上的枝叶，上面有水珠滑落，真不知道上午下过雨。
那蒙蒙细雨，那与乔相识的情形怎能忘呢？不能忘。乔就在这里面的学校读书，而教授家属楼与学校近在咫尺。
月亮想起了乔，莫名地。
小区路两旁一排排桅子树上的栀子花正绽放着。洁白如雪的栀子花非常漂亮，馨香扑鼻。
月亮把头侧向了身旁的棵栀子树。她情不自禁地赞叹：“栀子花好香好香哪！”
阳阳说：“姐——姐，我也闻一闻。”
月亮说：“你还没闻到呀。”
月亮抱起了阳阳。
阳阳学着月亮的模样把头靠近栀子树，甚至他把鼻子贴在一朵完全绽开了的栀子花上面不停地吸气。阳阳说：“香，香，我闻到了。”
阳阳顺手摘了一朵栀子花下来。
月亮说：“花只能看不能摘。你怎么摘了呢阳阳。”
阳阳嘿嘿一笑，他挣扎着从月亮的怀中下来。然后，阳阳把栀子花放在玩具货车里弯着腰就推走了。
阳阳叫着：“姐姐快来——！”
月亮追上他问：“去哪里？”
阳阳说：“去给盖房子的叔叔送花去。他们好辛苦——哟。”
月亮说：“他们一定会非常感谢你这位小帅哥儿。不，我先替他们向你表示感谢。”
月亮笑说抚摸了一下阳阳的头。她那张灿烂的笑脸就如盛开的桅子花一样好看。
阳阳说：“不用谢。别客气。”
阳阳语出惊人。虽然“不用谢”、“别客气”是平常生活中再出常见不过的词了，但也于一个非常小的小孩子口中，实在令人不可思议。月亮一阵吃惊，又说：“阳阳，你要不要给盖房子的叔叔送别的礼物呢？这礼物太轻了。”
阳阳兴奋地说：“要。我们买礼物去。”
月亮问：“去哪里买？”
阳阳说：“去那里。”
阳阳把玩具货车递给月亮让月亮拿着，他则扯着月亮的衣服下摆一直把月亮扯到了学校公园。公园占地面积大约有一百平方米左右。里面种了各种花草树木。其中有牡丹花、月季花，松树、桂花树等等。几条长椅则摆放在公园中心。凉亭设在公园的右边。此时，公园里很热闹。有许多老人带着孩子或十几岁的小姑娘带着孩子在这里放风筝、骑小自行车、吹气球……不用说老人不是孩子的爷爷、奶奶便是外公外婆，而那些稚气未消的小姑娘则是像月亮一样是被被请来的保姆。
阳阳把月亮扯到了一棵桂花树下。阳阳捡着地上枯萎的树叶，说：“这是面包。给盖房子的叔叔送去。”
月亮问：“那面条呢？”
阳阳伸手采了一下草坪上的嫩草举起来让月亮看。
月亮心里直发笑。月亮帮阳阳把树叶和唯有的几根小嫩草放玩具货车厢里。月亮说：“阳阳，我们买了面包和面条，没有大米怎么行呢？盖房子的叔叔们爱吃米饭怎么办呢？我们买米去吧。”
月亮一字一句地吐音：“你——说——到——哪——里——买？”
月亮说：“这次姐姐带你去卖米市场。”
阳阳说：“好。也给——我们家买一袋。”
月亮说：“当然了。我们要买一袋最好的米拿回去，做阳阳最爱吃的喷喷香的米饭。”
月亮左转右转，她把阳阳带到了公园拐角进去一个堆了一堆细沙的地方。
两人马上忙碌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