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去北京。父亲说这话时,是2001年7月13日。那年我二十四岁,三弟十岁。
父亲喜欢北京,说北京是他第二故乡。
父亲喜欢看有关北京的新闻,还给我们讲他在北京的事。看到每晚新闻联播前那个升国旗的兵吗?就是我们连的,山东人。说这话时,父亲一脸自豪。父亲对北京有很深的感情,他在北京当了八年兵。父亲退伍回来,再也没有去过北京。那晚,北京申奥直播,父亲一直守在电视旁,看到北京获得奥运会主办权,父亲兴奋地说,中国强大了,这国家和家庭过日子一样,你不自强自立,别人就瞧不起你,当初逼你们好好读书,不听话,现在后悔了吧?不然,2008年也去北京看看。说这话时,父亲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我们低着头。在田锄草时,才知上学的好。北京在我们的眼里,很远。
小时,我和二弟常惹父母生气。母亲就想要个女儿,父亲说服不了她,可生的还是儿子。一夜间,父亲头上的白发多了几根,母亲却说,再穷也要养活他们。为了三弟,父亲还受到党内警告处分,父亲是在部队里入的党。
父亲说,他不为当初选择后悔。1976年,父亲战友的老爸去部队看儿子,说今年退伍将分配工作。当时战友的老爸是县委组织部长。父亲和老乡们退伍回家,却没有二二作。那位战友的老爸常懊悔,说害苦了这帮孩子。
父亲放下枪拿起锄头,并不后悔,说后悔不该听母亲的话,超生三弟。2008年,去北京。父亲说这话时,是2003年7月,二弟结婚。那晚,父亲喝着酒,说肩头担子轻了,又谈到2008年奥运会。一提起北京,父亲很开心,似又回到当兵的那段岁月。
三弟考取县一中,父亲不顾母亲反对,贷款6500元帮三弟交齐培养费。
三弟是父亲的希望。三弟上学用功,这让忙碌的父亲很欣慰。
父亲还爱喝酒,看新闻,却很少提到北京了。
2008年,去北京。父亲说这话时,是2005年7月13日,这天,三弟考试分数下来,免培养费,升高中。
那晚,父亲喝了许多酒,但没醉,说2008年8月,三子高考,要考取北京某所大学,就送到他北京,顺便也看一眼2008年的北京。
说这话时,父亲一脸的幸福,仿佛三弟真的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母亲却说,现在的北京大变样,你去,能摸着路?
父亲听了不高兴,说别以为我老了,北京再变化,天安门还是天安门,长城还不是原来的长城?
母亲不和他争,说等三子真的考取大学那天吧。
2008年,真想去北京。父亲说这话时,是2007年7月13日,这天,屋外的雨,下个不停。
那晚,父亲没有喝酒,也不抽烟,望着屋檐下的雨柱子,烦愁。为挤钱供三弟在县城读书,父亲戒了烟酒。
父亲烦,他是得知三弟这次考试没考好。
父亲愁,他是看到田里的瓜漂在水里。
为赚更多的钱,父亲改种棉套瓜,瓜熟,要上市,雨却一直下。村东拦山河的水满了,倒灌进瓜田里。
父亲打电话让我们回家,帮摘瓜。
父亲摘,我们弟兄用蛇皮口袋向田头背运。
看着堆如小山的西瓜,父亲没有一丝笑。瓜贩压低价,父亲抬头看着满是乌云的天空,咬牙同意,卖瓜。数着钞票,父亲心痛地说,不是连阴雨,这一地瓜咋也不会卖这点钱。
望着父亲被雨水淋湿的白发紧贴在额头上,我们无语。二弟和我都按揭买的房,实无能力帮助父亲。
雨又下了,我们父子四人蹲坐在瓜棚下,雨点打在塑料布上,嘭嘭嘭,很急。
父亲望着瓜棚外的雨,对三弟说,2008年,真想去北京。你要好好读,考取大学,我和你妈摔锅卖铁也供你上。
随后父亲又望着我说,你三十岁,一转眼我都退伍三十年了,真想去看看北京的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