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二十四日
发了工资,铁条班与铁线班倒班,人们都跑去街上玩。
小丁没去,宿舍没其它人,正好写作,寒冷的风从敞开的门外吹进来,小丁冷得缩起脖子。
波西轻巧地出现门口,偏头问:“就你一人呀?”
不知怎么,小丁脸微微红了,波西微微一笑,走进几步,很大方。
“胥武登峰他们两个呢?”
“不知道。”
他把目光望向窗外,看见灰白的,蒙了一层纸的天空,心一下飞到遥远的地方,停笔很久。
波西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他埋下头接着写。
忽然,一阵轻微的抑郁干扰了他。
黄昏那帮人回来,个个衣冠楚楚,都添了新衣。
登峰高举右手,打个响指:“今晚重出江湖,大战一场!”
他小小个子,头发打着光亮摩丝,嘴里咬根牙签,一群人马上象苍蝇一般围拢他。
“你他妈有钱没有啊?没钱别做庄。”
登峰把屁股后刚发的工资拿出来扬一下,有几张老人头。
于是大家揎拳掳袖,口沫四溅,参赌人越来越多,小丁笑嘻嘻看着,觉得温暖。
元月二十五日
早晨上班,见有同伴三三二二吃早餐,小丁忍了忍。
习惯了黑夜难以习惯白天。上一会儿挂,他就有些疲倦,一上午只上了十来挂。
下午他主动提前上班,大家也跟着上了。不久,楼道那边进来一个戴眼镜,挎皮包,象个中学生的白脸中年人。
“老板来了,”眼镜小声说。
小丁赶紧低头,不知有意无意,偏偏老板在他身边呆的时间长。
“解小显。”
解线长正在甩干桶那边忙碌呢,听见喊声跑过来。
“地上这么多碱水,你不知道这些碱水会烂脚吗?”
“酸洗流出的水,也不光是我们班留下的。”
“我不管你什么理由,快派人打扫干净。”
“眼镜,小丁,快拿家伙扫了。”
两人急忙放下手中铁线,找来锨和桶,飞快地将积水清除了。
老板走到永芳质检摊子前,蹲下身,细细检查铁线质量。
“很多白点哪,老板。”
老板低头一看,回头质问道:“解小显,这么多白点,为什么不想想办法?”
“我是在想是不是没有甩干,所以刚才观察了一下甩干操作。”
老板躬身在电镀槽前观察一会儿,喊来仓管部的人,取出一包氯化钾,称好重量,加入到电镀槽中,又叫人用塑料棒在里面来回搅动。
过一会儿,镀出来的铁线白点基本消失,老板松口气,上楼去了。
晚上下班,有的扫地,有的称铁线,有的上楼,仓管部来人进仓,秤上只有七百公斤。
“这么点,线上兄弟不骂死我啊?”
解小显脸色不大好,嘀咕着走来走去,小丁和翟小城把铁线搬进仓。
回到宿舍,小丁掏出本子写作,翟小城和登峰议论赌局。
“昨天下半夜你手气多好,两张老人头,四张五十,还有一叠十块,最低也有五百多,你要那时收手就好了。”
“那些输的会放过我?输光的到处借钱,我若走,他们还不揍死我呀?”
“今天还搞嘛?”
“不搞了,上班被川妹骂一顿,干活也没劲,划不来,哈哈。”
元月二十六日
杜经理把大家召集起来,宣布:“公司决定,春节不回家的人可以留下一部分继续生产,除春节放一天外,其它时间照常上班。没念到名字的,自己想法解决吃住,现在我开始念名字:电镀部,解小显——”
念到小丁时,小丁松口气,如果被赶出厂,实不知往何处去过春节。
念完名字,杜经理说:“留下的人,好好呆在公司里面,外面乱得很,做什么的都有,出了事公司概不负责。今晚提前发工资,食堂春节不开火,想吃什么自己出去吃。”
“还有一条给你们讲呀,不要赌博,你们挣的都是血汗钱,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不要拿这点钱去赌,输得连饭钱都没有,然后就去偷,去借,去抢。听说宿舍的赌风现在又发展了。另外还要讲一个浪费,每天见泔水桶都是一堆桶剩饭,你们大多是农村来的,不知道种粮食的辛苦吗?”
“顿顿冬瓜,一点油水没有。”
“有时饭夹生,怎么吃下去?”
杜经理厉声喝道:
“食堂有问题,我们还在不断增加开支,难道你们就没有问题?你们女生,下水道天天堵,掏出来都是一些什么东西?闯出乱子,就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男生也不消说了,极少数个别人要收敛一些,荣盛公司不是你乱来的地方,处理过不是一个二个,有什么好结果了?散会!”
大家都跑到楼下领工资,排成长队。
晚十点,小丁终于领来工资,一百八十多块钱。
宿舍赌局自然是开了,洪湖人彭小龙做庄,他来自一家三线工厂,因为待业,跑出来打工,他出来时空着两手,一直和眼镜挤在一起睡。
彭小龙很冷静,大约赢了两百多块钱之后他就收手,第二天他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