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一日
小丁推开小屋门，看见浓雾在小河上渐渐生成，随后它弥漫过来，把小丁的屋子也淹没了。并不下雪，不知何时，浓雾已从小河边散开，却是一个晴朗好天，菜园里的蒜苗，白菜，萝卜都长势很好，只有冰凉的风在额头和手指间细细地缠磨。
小丁在广场上看那高楼上的大钟，广场边摆有长长棋摊，他走进图书馆中文借书处，还是那几本老书，正巧一位管理员把新书放在架上，小丁拿起王安忆的集子。
“笑什么？”管理员问他。
他急急回到小屋，一边做饭一边迫不及待地看起来，不一会儿，他发现心的张力明显衰落，再不是当初涉猎阅读时的喜悦情怀。
“我已失去了寻求真理的能力，这是毫无疑问的。”
胖姐和她男人邀小丁过去谈谈，瘦小的男人说：“写小说？你吃饭怎么解决？听我说，你跟我们一起做生意去，以后干脆我们两家一起做饭吃，免得你天天炉子熄，多烦啊。”
“我不会做生意，况且也没本钱。”
“你跟我们好了，我们喜欢你。”
……
“怕丢人是吧？”
夫妇俩沉默一会儿，小丁把目光望向远山，在明亮的时候，远处山脚下依然有一条雾带环绕，公路从山谷间爬过去，他看见他们两颊冻通红，象两红苕。
“如果我还象这样生活，很快就会落入他们的处境，那时我也就是一红苕。”
三人相对站了一会儿，小丁回到小屋，带着感伤的情绪继续写作，他总觉得胸中有许多巨大的波浪起伏，使他喘不过气来，常常急匆匆写很久。
十二月二十日
到图书馆借一本《废都》看完，又借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带到山上边走边看。书皮发黄，里面印刷清晰，温暖的阳光照着山峦河水，从松林间吹来阵阵风。
有时穿过林荫，有时穿行在阳光灿烂的地方，驻足回望，谷底雾气朦胧，厂房烟囱冒出的烟若有若无。
一直走到孤方山的山顶，四海茫茫，灌木深红，象红色波涛。小丁坐在阳光照耀的凉亭石椅上，打开那本书，小小心心看起来，感觉依然停留在青春年华，一阵清风在他身周舔抵。
他毕竟还不能真正领会这本书，因为他对自己还了解不够，设计他的人是谁呢？
沿着盘山公路向下，阳光落在眼皮，几乎睡着了。
十二月二十二日
这天，他挟了这本书到厂里去看他们，小月把书接过去了。
“你们看，他在看这种书，这就是他看的书！”
说完，他把书还给小丁，说有事先走了。小丁和另外几人悠悠地逛到工人俱乐部，看了一部乱七八糟的录像，回来时经过大排档，小春忽然神神秘秘地说：“不要看，别吱声。”
原来小月正陪他女友吃麻辣烫。
一九九七年元月一日
隔壁夫妇俩做甜食卖，常给小丁带点吃的。瘦男人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自制手枪来。
“你有这个没有？出门在外，没这个可不行，别人会欺负。”
小丁摇摇头，瘦男人要他跟他去打架，小丁拒绝了。
想起今天是元旦，小丁选择一些偏僻地方步行，一直到晚间才回来。
他恨，边走边恨，恨透一切，恨不能毁灭这世界！但力量丧失了，没有了刀子，光有这些情绪有何用呢？
我要制造一把刀子，我什么都敢写，但永远有东西写不出来，他们是我所写的反面，这些反面隐藏在我写的背后，我明白了。
元月五日
埋头写很多天，夜深了，有人在外面猛烈踢门。
“谁呀？”
小丁拉亮电灯爬起来，门打开，黑暗里几名壮汉如狼似虎，裹风挟寒，不由分说地闯进来。
“什么事？深更半夜！”
“身分证，把身分证拿出来。”
一人接过他的身分证，仔细看了看，见是本市人，态度缓和了。
“对不起，打扰。”
剩下几个向屋子四周打量着，木床底下，一切空空，小丁把门关上，一时也睡不着。
“我是一个机械人，如果被治安队抓去，免不了是要受到羞辱的，那就完了，自己一生的抱负全是空谈，那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