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姚璐,是妈妈给我起的名字,妈妈说这个“璐”字是美玉的意思,一个女孩子她希望她可以像美玉一样,既美丽又高贵。
好在我很争气,出落得亭亭玉立,不然真是愧对我的名字,愧对妈妈的一片苦心。
我应该是个幸福的孩子,长到十八岁还从未下过厨房,也从未洗过一件衣服,我向来都是过着公主的日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而且妈妈还特别宠爱我,她经常把我搂在怀里摸着我的头说,乖女儿越来越漂亮了。就单单这一点就让新月羡慕到了极点,她说姚璐你真是个幸福的孩子,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我看着她笑,可是她却不知道我也有我的不幸。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但不幸的家庭各不相同。”我的不幸就是我没有爸爸,我姓姚,也是随了妈妈的姓。
没爸爸的孩子就像一只流浪在街头的猫,饿了累了冷了只能喵喵地号叫,不会有人跑过来安慰它,更不会有人把它抱回家去。
就是这样的。
从小我就是被寂寞和悲伤包围的孩子,寂寞和悲伤让我变得很自卑,甚至很胆怯,别看我性格很外向,爱说爱笑,可是那个疯疯颠颠的我,却不是真正的自我,我其实不喜欢和人接触,因为我实在害怕他们的冷眼,怕他们知道我是没爸爸的私生子,怕他们的嘲笑和讥讽,所以我的不幸连新月和晓菲都不知道。我时常一个人偷偷地抹眼泪,可是面对妈妈和所有的外人时,我却表现的很快乐,在他们眼里我就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孩子,只要有吃有喝,就算天塌下来也无所谓。
我希望他们可以一直这样看我。
“我爸长得可帅了,而且做菜好吃的不得了,我这么胖都是怪我爸。”
这句话是晓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还记得她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脸上都会浮现出一种不可一世的骄傲,那种骄傲让我羡慕,也让我心痛。我的爸爸是个什么样子?他也帅吗?也会做好吃的饭菜吗?也会把我喂得像晓菲一样胖呼呼吗?
这个暑假过得太快了,像是被人拿着鞭子驱赶着一样。我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恩,还是不太满意,和新月比起来还是挺黑的。都说一白遮三丑,虽然我姚璐也是天生丽质,如花似玉,可就是皮肤有些糟糕,单独看上去还是可以接受的,但只要和新月站在一起,我简直就是无地自容了,我真怀疑我是不是从非洲偷渡过来的。
“你怎么那么白?”我总是这样问新月,带着女人本能的羡慕、忌妒、恨和一点点小邪恶。
新月总是撅着小嘴说:“没办法,顶呱呱天生的,全都是自然灾害。”
切,她还真是不谦虚!
为了让自己变得和新月一样白,我特意上网查了很多资料,有人云当宅女就能白,所以这个暑假我就“宅”了一把,效果倒是有,但不明显。有人云白醋洗澡可以美白,所以我不惜重金买下楼下超市的所有白醋,效果没看到,浑身酸溜溜的味道倒是蛮浓厚。有人云晚上喝牛奶可以美白,但为了晚上睡觉不起夜,我还是没能坚持下来。
悲哀,身为女人的悲哀。
人家都说女人就是这样,总是把自己弄得很累,女人面对镜子最害怕的两件事就是丑陋和衰老,唇彩失色、眉目黯然,爬上眼角的皱纹一如别人的冷眼,女人看到自己的衰老,就像做了一场恶梦一样。所以上初中的时候我就懂得了女人如花,要精心保养这个道理。什么事都贵在坚持,可是坚持这两个字做起来真的好难啊。
晓菲的信息如约而至:怎么样,白了吗?
整个暑假我和晓菲一直采用这种交流的方式,她和我一样都是利用这个暑假当宅女,目的都是为了让自己白起来。只是我和晓菲当宅女对新月来说有点残酷,她没有手机,她只有电脑,而我和晓菲虽然也有电脑,可它却是家里的摆设,没安宽带,这就好比打鱼没有网一样。
我回了信息:白了一点点,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觉。
晓菲:晕倒,有那么夸张吗?再兴奋也要睡觉的,睡眠不足会严重影响到皮肤,当心你刚有的成果会变成徒劳。
我:三八,闭上你的乌鸦嘴!要是真的中了你的诅咒,真的变成了徒劳,我非打花你的脸不可。
晓菲:切,好心相告却换来你的大骂,算了不管你了,祝你今天晚上接着失眠,最好再睁着眼睛做个恶梦,梦见自己的脸像锅底一样黑。
我:听说有个小区修了一个超高层,如果你想不开我可以带你去跳楼,如果你不舍得跳,我可以在后面鼓励你。
发送,发送,发送!发送失败。
见鬼,就是发不出去,干脆直接把电话打过去,拨完号码听到的却是一句杀伤力足矣让我去投河自尽的话:您的手机已欠费,请您及时缴费,谢谢。
我靠,我说亲爱的手机大爷,您什么时候叫停不行,偏得这个关键的时候您老人家罢工了。
随便穿了件衣服准备去交电话费,临出门时我突然想起应该拿一把遮阳伞,不然这盛夏的阳光绝不会怜惜我的皮肤,万一要真的中了晓菲的诅咒,那么这个暑假的宅女我就白当了。
我慢慢地下楼,嘴里自言自语:太阳公公小女子姚璐要出去了,请您高抬贵手,千万不要伤害我的皮肤,谢谢,谢谢。
咦?那是什么?楼梯口好像有什么东西趴在那儿?好像是个人,上帝,该不会是发生了凶杀案吧?小生怕怕,小生怕怕。
带着疑惑和好奇的心我缓缓向前挪动了几步,真的是人,还是个女的,她的周围并没有血迹,看来可以排除不是凶杀。
“喂,请你不要趴在楼梯口。”我想说好狗不挡路,可是又觉得那样太泼妇了。
“喂,你听见我叫你了吗?请你让开,我要出去,你挡着我的路了。”
“喂,你听到了没有?想午睡就回家去睡呗,难道躺在地上舒服呀。”
“喂,喂……”
有个性,她居然不理我,看来只能发挥我姚璐的弹跳特点了,从她身上跃过去,我做好了准备正要跳,就听见有人说:“这是谁家的孩子晕倒了,快报警!”
说话之人是我家楼上的张阿姨,她正站在楼口准备要上来。
“好像没死。”张阿姨不知什么时候把地上那个趴着的人翻了过来,她说:“应该是晕过去了。”
我看到了那个人的脸,她的脸和嘴唇都是苍白色,就像她身上穿着的白色裙子一样,这是谁家的小妞?我心里泛起了怜惜,与此同时我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新月!”
新月,那个人居然是新月。没错,我看的清清楚楚,我扑过去,张阿姨疑惑地问了一句:“你认识她?”
我拼命地点头,疯狂地抱起她冰凉的身体,想把我的体温传递给她。
“新月,新月!”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她的脸上,可是她一点反应也没有,“新月,新月——”我用力地晃她,可是她还是没有反应。这一回我慌了,彻底地慌了。
“张阿姨求您帮我打120,现在就打,越快越好,谢谢您,谢谢您。”
……
医院的病床上,新月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布娃娃一样脸色灰白,她闭着眼睛可怜巴巴地躺在那儿,她还没有醒来。病房里安静极了,就像一场悲伤的哑剧,似乎我的呼吸声都显得那样突兀,还有新月手上打着的点滴,我甚至可以听到它们一下一下滴落的声音。
新月,你听到我在叫你吗?我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小脸,倘若在往常我这样摸她的脸,她一定会怪笑着盯着我说:女色狼,可是现在她的眼睛却一直紧闭着,她不会,她不会……
姚璐,我警告你不许瞎想!我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新月一定会醒过来的,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窗外的阳光明亮得那样动人,就像新月笑起来时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光芒一样。在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想起,应该通知新月的爸妈来医院。可是掏出手机拨了号码,才想起电话费还没来得及交,真是要命!我只好跑到医生办公室去借用电话。
拨通了新月家的电话,可就是一直没有人接。大中午的他们能去哪?这时我突然想起新月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真是拿我爸和我妈没办法,他们要是一生气就不接家里的电话,我敲门他们又听不见,害我在楼下站了两个多小时。
去她家找,他们一定在家里。这样想着我就拜托了一个年轻的护士帮我照看新月,我说我很快就会回来,然后飞奔出去打车直接到新月家。
新月的爸妈果然在家,新月的那句话很残酷的在我这里得到了验证,我本来还不太相信的,都说天下爸妈的心是泥巴做的,看起来坚硬,但只要孩子的眼泪一泡它就会变成柔软的一团。
我重重地敲门,新月的妈妈开的门,看到我,她很平常地说:“新月不在家。”
她以为我是来找新月玩的,我说:“我知道她不在家,她晕倒了,现在医院里。”
新月的妈妈没有说话,不知道她是没有听到我说的话,还是没有听懂我说的话。
“阿姨,新月因为晕倒现在进医院了,是我送她去的,我就是专程来告诉你们一声的。”我又说了一遍,真怀疑新月的妈妈是不是中国人,如果是,她会听不懂我说的话?
“什么?新月晕倒住院了?”
她惊讶地问,不相信地看着我,眼泪簌簌流下,我看到她的身体不停地抖动,像一只濒临死亡的猫或狗一样。
新月的爸爸也从屋里窜出来,呆呆地看着我,僵硬着表情问:“在哪个医院?什么时候的事?”
“二院,先去医院吧,细节我再慢慢告诉你们。”
我们叫了出租车,我坐副驾驶,新月的爸妈坐在后面,他们的担心和恐惧反射在倒车镜里。
“孩子要是有什么事,你看我不把你跺碎的,跺碎了去喂狗。”新月的妈妈一边掉眼泪一边用恶狠狠的语气骂新月的爸爸,“你下去吧,你别去医院了,孩子不想看到你,孩子就是被你害成这样的,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你死了算了,替好人死了,我现在一看见你就恶心!”
好在新月家离二院并不远,不然新月的妈妈一路上骂人就算开车的司机不崩溃,我也得崩溃。
我说:“在二楼205病房。”
新月还没有醒,孱弱地躺在那儿让人看了就心碎,我碰了碰她露在被子外面的小手,彻骨的冰凉。
“新月,你醒醒,我是妈妈呀,你醒醒,睁开眼睛看看妈妈,新月,新月……”新月的妈妈心疼地叫着自己的女儿,她说:“她的手和脸怎么都那么凉?是不是冷?”她把新月露在被子外面的手盖进去,又突然惊呼了一声,“醒了!”
醒了?真的?我带着狂喜看过来,正巧看到新月缓缓睁开眼睛,“恩,是醒了,我去叫医生来。”
医生的眼睛永远都是冷漠的,就和他的职业一样,有种让人联想起来就会恐惧的感觉。医生说话的语气也是冷漠的,就和法官差不多,仿佛他的每一字句都是种可怕的宣判。
他说:“这孩子患有严重的神精衰弱,从健康的角度考虑,我们建议最好能让她静养一段时间。”
神精衰弱?有这么严重?我看着新月,看着娇小甚至是未脱孩子气的新月,此时她正把眼睛垂下去,长长的睫毛上好像沾着一些雾气,她一定是累了,可是她居然发出一声惊人的喊叫:“那怎么行?我还得上学!”
病房里的人都和我一样呆掉,我以为这种夸张的尖叫,只有我和晓菲那样个性张扬的女孩子才能发出来,没想到像新月这样一个娇娇柔柔的小女生,也可以制造出意想不到的杀伤力。
我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我知道新月一定是受到了强烈的撞击,那天离开医院时我扶她下楼梯时听见她说:“你说那个世界是不是很美丽?”
我吓了一跳,这句话是一部小说里的话,我看过那部小说的,小说里说这句话的女学生自杀身亡了。
“你说是不是,那个世界很美丽?”看我不说话,她又问。
“你别吓我。”我停下来看着她,急得要哭出来。
可是新月却笑出来,她说:“逗你的,看你还认真了。”
我真的认真了,而且很认真,现在就算是新月说一百次她是逗我的,我想我也不会相信了。因为当我们一起走出医院的大门坐上出租车时,所有的一切我就完全明白了。原来她有着那样一个让人无法想像的家庭,在那个家里没有温暖,没有和平,有的只是恐惧和战火纷飞的硝烟,而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死尸一样,新月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她没有法术可以将他们复活,就只能让自己在那个环境里沦陷。
亲人是什么?亲情又是什么?有时我常常这样问自己,亲人就是离你最近却伤你最深的那个人,亲情就是可以用一个转身就能轻易让它陌生的可恶的东西。不是吗?就像新月的爸妈,就像我的爸爸。
我真的不喜欢听到爸爸这两个字,因为它会让我心里的仇恨上升到无法控制的领域,我恨那个是我爸爸的人,恨他在我刚刚出生的时候,他就抛弃了我和妈妈,去跟一个可以给他丰厚物质的女人一起生活。这个该死的男人,每一刻想起他,我都会深深地诅咒他,我甚至还有一个粗暴的想法,那就是如果有一天让我见到他,我一定会当众赏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可是我这个粗暴的想法却始终无法完成,因为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家伙,不知道他是谁,长得什么德性,所以我只能将它压下,压到心底触不到的地方。但这并不代表我的遗忘,而是我一直在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