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楼的城墙损坏严重,城中的可战之兵不足两千,防御工事以及兵力均不足以抵挡八斗军的下一波攻势,宁武城当下的形势不可谓不危急。但在这种状况下,竟然还有人与八斗军相勾结,打算里应外合大开城门,放八斗军入城。
其实也正是这种危急的状况,城内的地头蛇和豪绅才会为自己的利益做打算,连拱卫城池的官军都有撤退的时候,豪绅们做一些为人所不齿的选择,也都是能够想象到并且能够理解的事情。只是他们如今的选择使得八斗军如虎添翼,却又像把刀子,狠狠的在宁武守军背后捅了一刀。
但事无绝对。
八斗军大帐中,王虎臣沉默良久,这让帐内众军官的热情退却了不少,漫长的等待甚至让这些本该占据在这座大帐首席位置的军官焦躁不安,连续三日血战都未曾拿下宁武城的程新茂早就憋足了一口怨气,他咬牙道:“大人,事不宜迟,依末将之见,我们应立即整军备马,准备一鼓作气打掉宁武,决不能坐在这里眼睁睁的错失良机啊,大人!”
其他几名军官均是同样的焦急神色,围拢过来拱手请命,似乎是在给王虎臣施加压力。但王虎臣不为所动,他放下手中的地理图志,平淡道:“程将军,你对李家商号和虎头帮知晓多少?”
程新茂不解其意,诧异道:“大人说的是要做内应的那两拨人?现在宁武旦夕可破,人人自危,我大军军容正盛,城内有钱有势的人要保当下富贵,弃暗投明,与我大军联手,有何不妥?请恕末将愚钝,不知道大人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新茂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阴晴,不大好看,其实这里头还有个说法,他原本才是这里的统领,若打下宁武城,功劳自然是他和他那一帮人的,但王虎臣半路杀出,不仅夺了他统领的位置,带来攻城器械一阵猛攻,眼见得功劳都要被他一并夺去。但就在程新茂灰心丧气之时,城内的人却主动与他联络,这意味着什么?若是用里应外合之策成功破城,那功劳便将重新回到他的手中,已经体会过挫败感的他决计不会对这机会坐视不理,不仅是他,其余几名军官均是这般算计。
程新茂语气生硬,言语不善,但王虎臣并不在意这点,他摇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宁武守军拿李家商号和虎头帮开刀是真,他们两拨人心中积怨同样是真,但李家商号的生意主要在北阳城,尽管北阳城当下的形势算不得好,但北阳城依然牢牢掌握在韩世勋手里,且李家与韩家来往甚密,他们原本也有机会逃离宁武,牺牲北阳的生意以及跟韩家的交情做内应,实在得不偿失。再者,虎头帮大当家的赵二虎其兄长正是在宁州颇有凶名的宁州副将赵太岁赵昆,赵二虎此人虽蛮横无理,有勇无谋,但极重义气,怎会因为小小的意气之争背叛他的兄长?其中必定有诈!”
程新茂等人错愕,先是大怒,认为这是王虎臣为了抢夺功劳的一面之词,但细细寻思之下,冷不防的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们已经在楚平安手中吃过一次夜袭的大亏,难不成那小子这次是想要将计就计,引诱他们进城打伏击?好歹毒的计谋!
王虎臣没有再说话,平静看着程新茂等人神情的变化,但大帐中冷静的不止他一人,另有一人从一开始就没参与到大帐中的商议中来,那个人冷眼旁观着大帐内的争论,不时冷笑。王虎臣将目光瞥向他,等待他给出一个答案,果然很快他便拱手道:“大人,属下有一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虎臣挥手道:“石都尉但说无妨。”
赫然正是平安营旧卒的石豹冷眼道:“米商和虎头帮是宁武守军投下的诱饵不假,但请问大人,城内有反叛理由的人不下数百,可为何他们偏偏挑选最没有理由背叛的两拨人前来投饵?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我们城内已经布下陷阱,等我们去钻吗?”
程新茂那一干军官恼怒大帐内怎会有石豹这个军职最低的人发言的资格?怒目相视,但王虎臣摆手,笑道:“听闻石都尉曾是宁武守军楚平安的旧部,据谍子传回来的消息,如今宁武被楚平安全盘接管,投饵这等手笔多半是出自此子之手,石都尉既然曾与此子共事,对此想必一定有很多想说的吧?”
本来站在大帐边缘地带的石豹上前几步,程新茂、孙恩等人纷纷退却,让开了一条通路,石豹站在王虎臣跟前的那副形势地理图停下,用手指着安平县道:“我们曾在大概半个多月前,在这个地方与一帮匪寇打过一仗,当时匪寇有约莫八百人,而我们这边仅有区区八十人。”
身为八斗军左大营统领的张济皱眉道:“安平县城矮墙薄,没有防御工事可供依托,且区区八十人根本不可能布下防线,你们正是在那一仗里被打散了,然后他去了宁武,而你投奔了我们?”
其他几名军官均是这等看法,只是不解石豹这个时候说这话是何意思。
石豹摇头冷笑道:“安平县无法固守不假,但当时我们根本就没有想过防守,而是示弱放匪寇进城,以整个安平县城作为战场,待匪寇进城后,放火封掉退路,乘乱厮杀,最终大获全胜,斩杀了超过两百匪寇。”
两百人的数字在拥有超过两万人的八斗军面前不值一提,但要知道与之对立的不过区区几十人而已,倘若这几十人是装备精良的精锐士卒,那也同样可以接受,可按照石豹所说,这几十人不过是县衙里的捕快差役,战力平平,这就不是光靠运气能够获得的胜利了,程新茂、张济等人均是吃了一惊。当然,在这里石豹隐去了其实他是黑斧寨匪盗一方的事实,叛黑斧寨投奔楚平安,又叛楚平安投奔八斗军,反复之人无论在哪儿终归都得不到好脸色看的。
右大营统领孙恩沉吟道:“我记得攻城之日你曾与那个名唤楚平安的小子隔空对话,他既已知道你身在我营,还要当着你这个旧部的面故技重施,的确可疑,他是要让我们放弃夜袭的打算?不对,这样改变不了明日城破的结局,没有任何意义,兵法云虚虚实实,他是刻意扰乱我们的视线,断定我们会将计就计,再设下埋伏重创我军?”
孙恩拿捏不准,拧紧了眉头,程新茂一介莽夫,恼道:“管他什么计不计的,你们要是拿不定主意,就让我先带五千人马杀进城去,就凭他们那点兵马,能够困住我们多少人?一旦我中了埋伏,你们再杀进来救我,内外夹击必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程新茂还想说如果没有埋伏拿下宁武城功劳就全是他的,但在孙恩的暗示下,终归还是没有说出来。
石豹冷哼道:“程将军所说的正是将计就计之策,而孙将军有一点也说得没错,故技重施,程将军,我且问你,倘若你杀进城中,发现城内早已堆满了棉布干柴,淋满了油脂,宁武守军只消放一把火,顷刻间整个宁武城化为一片火海,你该如何是好?”
石豹盯着程新茂的眼睛,有咄咄逼人的嫌疑,但程新茂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上边,他脸色微变道:“若是放火,我退军就是,步步为营,也不会有多大损失。”
石豹冷笑道:“好一个步步为营,我若是楚平安,诱你进城后,放火焚城,再派遣小股军卒封闭城门,趁乱厮杀,程将军你的五千人马能够逃出去的,恐怕不足半数。”
程新茂不服气道:“死一般人又怎样?他放火烧成,宁武就不攻自破,我们便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石豹大笑道:“程将军,你不会认为城内守军会傻乎乎的等着跟你同归于尽吧?在你率军进入宁武城的同时,他挥军迂回到我们大营后方,等到你这支败军退回,趁我们松懈再发起猛攻,几日前的那场夜袭我们损伤有多惨重,你不会不知道吧?”
石豹说的傻乎乎大有讥讽程新茂之意,只是程新茂并未察觉。而北大营发起的那场夜袭死伤的军卒数目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打击了八斗军士气,使其一蹶不振,这直接导致了之后几日八斗军攻城的惨败。
程新茂、孙恩、张济等人脸色均是一变,石豹所说的故技重施原来是指这个!
沉默良久的王虎臣轻声道:“宁武守军已经撑不住一日的猛攻,所以他们迫切的要在今夜决出胜负。以寡击众最有效的方式莫过于奇袭,他已经发动过一次,笃定我们不敢相信他胆大包天到还要发动第二次,故意用李家商号和虎头帮来影响我们的判断,此子除了勇猛果敢,胆大包天以外,还工于心计,乱世一起,必将是个了不得的枭雄人物,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王虎臣叹了口气,又道:“只是为了陛下,为了龙夏王朝的大好河山,我决不能放任这样能够威胁到王朝的邪恶种子肆意生根萌芽。若再过几年,恐怕连我都已不是你的对手,但今夜,将是你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