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平安是在安阳县剿杀黄麻子一伙后,收拾残局时候见到她的。当时也正是她告诉楚平安,官军即将与八斗米道爆发大战,让他火速退往宁武郡城布防。
楚平安只当她是个无礼的娘们,甚至对她那一箭有些怀恨在心,也曾腹诽若是再碰着她,非要让她瞧瞧楚都尉的本事。但随着抵达宁武郡城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他几乎已经快忘了这个娘们的存在,直到现在再度碰到她,这才发现她并非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宁州副将韩沧海甘愿为她马前卒,性急如火的张铁枪也被她一句话给呛了回去,她二十出头年纪,红衣白甲,英姿飒爽,她是宁王次女宁王府二郡主李青蔓。
名为青蔓,却绝不轻曼,她寥寥数语便强硬的呵斥张铁枪等人各自带兵回营,张铁枪似乎有点躲她,失魂落魄,全无半点气势可言。楚平安无力撑起全局,冷眼看这位高高在上的郡主如何抚平这等局势。
六千军卒撤回营中,李青蔓自然不是仅仅凭借着郡主这个身份便让众多军中将领俯首帖耳,她带来的还有两千军卒,一旦如此数量的军队在城内开战,好端端的宁武郡城便四分五裂,不攻自破,除了八斗军,这是谁都不愿看到的场景。
双方虽然暂且罢兵,但想将楚平安带走绝无可能。李青蔓倒也不是一味的偏袒洪承宪、李东福等人,张铁枪把楚平安护送回北大营,言道迟早要替楚平安报仇。
楚平安从宋老二口中得知,张铁枪似乎和宁王府的大郡主有些纠葛,但凡见到大郡主或者二郡主,都跟兔子似的跑得贼快。如今二郡主亲自率军到宁武城来布防,看来战事的确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
当夜李青蔓召集众人到郡守府议事,楚平安、张铁枪、钟大佑、杨韬略这一伙人与洪承宪、李东福、邓万春一伙彻底是撕破了脸皮。郡守府乃是洪承宪等人的地盘,为了防止他们摆下鸿门宴,张铁枪带了五百铁枪卒护卫,而邓万春亦带来了八百滚刀卒,两帮人马在郡守府外相遇,剑拔弩张,硝烟浓郁。
李东福皮笑肉不笑道:“楚都尉,能再次见到真让李某大喜过望,楚都尉请。”
楚平安平淡道:“恐怕李大人是大失所望,而非大喜过望吧?听闻李大人素有腿疾,李大人先请。”
李东福面色阴晴不定,楚平安所说的腿疾自然是刺他的那一刀子。
他脸色转冷道:“听闻今日有八斗米道的反贼劫狱,掳走了死牢里的要犯,楚都尉彼时正好在牢中,不知是否有目睹到什么线索?”
楚平安冷笑道:“承蒙李大人关照,朱捕头在狱中对在下多有照顾,彼时在下刚刚经历严刑拷打,昏迷不醒,倒是不曾见过什么八斗米道的反贼。”
李东福故作惊奇道:“哦?李某可听说朱捕头在狱中暴毙,死相惨不忍睹,有传闻说是出自楚都尉的手笔。”
楚平安微微一怔,笑道:“李大人太看得起在下了,若我有这等本事,何必受这许多皮肉之苦?想那朱捕头多半是百般阻拦惹恼了反贼,这才招来杀身之祸。”
李东福沉吟道:“楚都尉说的有理。不过楚都尉冒用刘彪刘都尉之名在兵曹司登记入册,这又该如何向郡主解释?”
楚平安笑道:“我乃刘大人部属,奉刘大人之命重建大营,有何不妥?只是我决计未曾料想到,刘大人在前方奋勇杀敌,却有人在后方凌辱将士妻子,李大人,你且说说按照龙夏律令,这该如何定罪?”
李东福脸色变得难看,此时恰逢韩沧海出来,身为宁州副将,在宁州境内官秩高过他的不过寥寥十余人,楚平安等人均是抱拳致意,韩沧海道:“诸位皆是我龙夏栋梁,如今家国有难,身为军人,食君之禄,当挺身而出,保护百姓安危,捍卫国土。望诸位能放下私人恩怨,戮力同心,请。”
二十几名统领各营的军官相继跨过门槛进入郡守府中,只是楚平安在迈过门槛时,稍微停顿了一下。郡守府的军卒缓缓关上大门,在这扇门内,将要决定宁武城内数万人的生死。
而在楚平安心中,则已判定了三人的死刑了。
郡守府内灯火通明,不时传出喧哗吵闹。当郡守府的管事去添第三次灯油的时候,那扇紧闭许久的门终于开了,各营的军官相继从府中走出,很快郡守府的议事大厅内空空荡荡,仅剩下李青蔓和韩沧海两人,连郡守府的主人洪承宪洪郡守都已跟着李东福等人退下了。
李青蔓紧绷着脸,神情淡漠,待得议事大厅外再也听不见脚步声响后,她猛的将茶杯掷到地上,摔得粉碎。
韩沧海叹了口气道:“这也怪不得他们,地方军务盘根错节,早在十多年前朝廷就没向地方发放半个子儿的军饷,全靠地方上自行筹措饷银,由那帮豪阀地主养着。都说弓弦一响,黄金万两,打仗最费的就是银子了。朝廷无意也无力出这笔钱,打掉多少,地方上就损失多少,而且谁嗅不出这乱世将起的滚滚烟尘?都在积蓄力量,为逐鹿天下做准备罢了。想要他们在这场捞不到好处的战争里出十分力气,很难。”
李青蔓冷笑道:“这也是你们韩家不肯出全力的原因?”
韩沧海沉默良久,道:“我无法左右父亲的决定,只想凭自己的力量给天下百姓一份微不足道的安宁。在事关天下大义的选择上,我是绝不会退缩的。”
李青蔓淡漠道:“宁武郡的军务,谁可堪当大任?”
韩沧海沉吟道:“张武夫骁勇无谋,李东福笑里藏刀,邓万春多疑寡断,杨韬略循规蹈矩。若说谁能统领军务,独当一面,我倒是看好那名年纪最轻的少年。”
李青蔓奇道:“你说的是北大营的楚平安?”
韩沧海笑道:“若我记得不错,几日前我们曾见过此人,当时他麾下不过区区几十人,而今,大半个北大营都聚集在他平安营旗下,连素来眼高于顶的张武夫都对他青眼相加。能有如此多的人物凝聚在他身边,我没理由不看好他,只是我对他还有一个疑虑……”
李青蔓皱眉道:“什么疑虑?”
韩沧海叹道:“他眼中的杀气太重,这实在是不祥之兆啊。”
李青蔓没有再说话,陷入沉思。
此时的郡守府灯光渐暗,李东福校尉府上的灯火却是通宵达旦。
除了李东福、邓万春、洪承宪三人外,另有十几名军官坐在前厅。
李东福笑问道:“洪大人,你看此时该如何计较?”
白日里充当和事佬,汗流浃背的洪承宪一改常态,他坐在首座,喝了口茶,冷笑道:“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晚辈,以为有家世出身就能在宁武郡城横行无忌?这宁武始终是姓洪的。我已传出密信,在收到京城里的大人回信之前,由他们去斗,等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再去收拾残局,功劳是我们的,宁州也将是我们的。韩世宗这老狐狸,执掌宁州未免也太久了。”
李东福笑道:“洪大人果然高见。世人只知盯着洪大人头上的高帽子和绿帽子看,却不知洪大人的官帽子才是最琢磨出门道的。能追随洪大人,实在是李某人莫大的福缘。只是洪大人,那楚平安乃是怂恿铁枪营、城防营、巡城营,甚至连大半个北大营也开始与我们作对的罪魁祸首,我们可不能就这样放任他不管的。”
洪承宪愠怒道:“要不是你没管好自己的裤腰带,也不至于把本官牵扯进来。要下杀手就要做的干净利落,结果张铁枪把他从牢里救了出来,现在当真是骑虎难下。此事暂且搁置,你先处理好你那个姘头,以及朱老三的那个做门头的兄弟,不让他们抓到什么把柄,要不然后患无穷。这个楚平安,自会有人收拾他的。”
李东福点头称是,一行人继续密谋他事,灯光彻夜不歇。
张铁枪等人离开郡守府后,直奔北大营,在营中架起炉灶煮了满满一大锅的汤面,一帮军官围拢一起,吃得不亦乐乎。
张铁枪和宋老二为了抢一块牛肉,两双筷子斗得不可开交,最后张铁枪胜出,他大笑将牛肉塞进嘴里,宋老二不以为意,揶揄他道:“张六疯,我说你好歹也算是个人物,怎么见了那个宁王府的小娘们就跟耗子见着猫似的,怎么,这里边难道还有段风花雪月的往事?”
众军官皆是起哄,张铁枪涨红着脸,怒骂道:“放你娘的屁,统统闭上你们那张鸟嘴。俺和她没什么瓜葛,只是那个大郡主……哎,俺凭什么要告诉你们这群王八蛋?来来来,你们谁能在俺张铁枪手里走满十个回合,俺就告诉你们原因,敢不敢来比划比划?”
钟大佑喝了点酒,借着酒劲挽着袖子大声喝道:“来就来,别人怕你张铁枪,老子可不怕你,干!”
众人起哄看着张铁枪和钟大佑两人摔在一团,加油鼓劲,若非实力悬殊委实过大,恐怕还有人拿出银子来下注的。
楚平安悄然离开,他的伤势还没完全恢复,但恢复的速度已经足够惊人。柳菁菁跟随他起身,道:“你又要去哪里?”
楚平安笑道:“出去办点事情。放心吧,很快就会回来的。”
柳菁菁追问道:“办什么事情?”
楚平安摇头道:“不会是你喜欢的事情。”
柳菁菁柳眉一挑道:“好啊,楚平安,你胆子不小,竟然想着去和那个什么郡主幽会?”
楚平安哭笑不得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这么一个穷酸小子,人家金枝玉叶怎么看得上?而且连张大哥都怕她,我见着还不躲得远远的?”
柳菁菁拖着腮帮子想了想,似乎觉得有理,这才展颜道:“好吧,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要是一个时辰还不回来,我可就要让张铁枪去郡守府要人了。”
楚平安“嗯”了一声怀揣匕首离开了北大营。
韩沧海说他眼中有杀气。
所以他现在便是去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