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我是不小心碰到的。”
“碰在哪里?”
“孙……孙治……孙局长的胸口。”
“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谈……谈一下工作上的事情。”
“白天在单位不谈,晚上到一个商业广场的地下室谈工作?”
“是……是……”
“保安说,是你杀了孙治海。”
“我没有,我没有杀人,我为什么要杀他?”
“在那个搜索你的帖子里,有一个‘色无忌惮’的ID发了一个帖子,公布了你的家庭电话,刚才我们网监处的同事查过了,孙治海就是‘色无忌惮’。你难道不知道孙治海出卖你了吗?”
“知道。”
“于是你杀了他?”
“我没有杀人。”
“讲讲你的故事。”
“我当时听说他把我的家庭电话公布到网上了,我就跟他大吵一架,然后下车准备回家,可是快走出地下停车场的时候,我发觉我把东西落在他车上了,于是回去拿。”
“你落什么东西了?”
“鞋……鞋垫。”
“继续。”
“我打开车门把鞋垫拿出来,孙治海倚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我很生气就接着骂他打他,然后就发现手上沾满了血,我凑近了看,发现他被人捅了,我抱着他叫了很久也没动静,我很紧张……”叶菡开始呜呜地哭起来,“然后……然后……我就跑出去了,保安把我拦住了……”
蒋子良呵呵笑道:“嗯,这个故事编得很精彩。”
“我没有编故事。”
蒋子良没有理她,继续说道:“说说看,你是怎么杀害李天亮的?”
“李天亮?就是那个城管队的队长?”
“是。”
“我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他回帖了。”
“回帖就要杀他?”
“再说说你是怎么在202路公交车上杀人的吧?”
“我没有杀人。”
“叶主任,你也是公务员,应该知道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实招供对谁都好。”
“我不知道该招什么。”
“叶主任,你应该知道,每个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我不想再跟你兜来兜去的了,你杀害了李天亮、江麓和孙治海,还在每个人身旁放了一本《孟子》,我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你搞错了,你们抓错人了,我没有杀人啊。”
“前天晚上11点到凌晨1点,你在哪里?”
“我在家里。”
“谁证明?”
“我老公。”
“他的电话号码。”
叶菡报出手机号码之后,蒋子良继续问道:“昨天晚上10点到11点,你在哪里?”
“我……我跟孙治海在一起。”
“谁能证明?”
“没有人了。”
蒋子良沉默地看着叶菡,寻思着是不是哪里出错了,这个叶菡怎么就这么硬呢?如果她再不开口,就只好假扮鬼魂了。就在这时,彭菲菲走了进来,说道:“叶菡,你老公不肯给你证明。”
“什么?”叶菡和蒋子良同时问道。
“他说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什么也不管。”
叶菡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嚎啕大哭,边哭边说:“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求你了,你不要不理我啊,我错人,我再也不敢了……”
审讯时,摧毁嫌疑人的心理防线是最容易套出真话的,蒋子良不由得特别佩服菲菲,接着说道:“既然这样,就把你杀人的经过原原本本全说了吧。”
“不……我没有杀人!”叶菡尖叫着站起身来,“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叶菡,你不要再垂死挣扎了,否认是没有用的。快说,你到底是怎么杀人的?”
叶菡狂喊一通之后,又萎靡不振地坐回凳子上,喃喃地说道:“他不要我了,他不会原谅我了,都是我的错,我是狐狸精,我是臭婊子,我杀了人,是,是我杀了人,你们枪毙我吧,我不愿意活下去了,让我死了吧。”
蒋子良得意地笑了,但是彭菲菲的眉头却是紧紧地皱了起来,问道:“叶菡,你把杀人凶器藏在哪里了?”
“扔了,我把刀扔了。”
“扔在哪儿了?”
“不知道,我随手扔了。”
“你在哪儿买的刀?是什么样的刀?”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再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了,蒋子良失望地看了一眼精心布置过的审讯室,和彭菲菲一起走了出去。洪跃宗沉着脸说道:“子良,我们可能真的抓错人了。”
“什么?怎么可能?”
“我刚才又给叶菡家打了电话,说服了她老公,他说前天晚上叶菡的确在家。”
遇到这种凶杀案,亲人做证一般很难取信于人,但是叶菡的情况很特殊,不由得大家不信。洪跃宗继续说道:“她刚才承认杀人,其实是只求速死,因为她觉得老公不会理她了。但是问她凶器的问题她却答不上来。所以我觉得她不会是凶手。保安只是看到她满手是血地跑出来,并没有看到她杀人。是否有一种可能,在她离开汽车的时候,有人杀了李天亮并且迅速地离开了现场,等叶菡再回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蒋子良扯着自己的头发,说道:“真是让人头疼,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马上放人?”
彭菲菲说道:“我支持老洪的说法,我们证据不足,最多扣押她24小时,还不如早点把人家放了。”
蒋子良喃喃叹道:“如果少川在的话,他会怎么做呢?如果他在,我就不会走这么多弯路了。”
彭菲菲听闻此言勃然大怒:“蒋子良,你这王八蛋,没志气的孬种,何少川有什么好的?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活在何少川的阴影里啊?”
洪跃宗尴尬地笑笑,说道:“你们慢聊,我去放人。”说罢,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蒋子良被老婆当着同事的面这么一顿呵斥,脸上挂不住了,驳斥道:“我怎么活在别人阴影里了?我就是我!”
“拉倒吧你,动不动就少川少川,动不动就如果少川在会怎么怎么样。何少川不是神,他是破过一些大案要案,但是他不值得你这么去崇拜他!如果他真的那么优秀,他也不会失踪那么久!而且,谁知道他是真失踪假失踪,谁知道他在干什么?你还整天念叨着少川少川的,你醒醒吧你。”
蒋子良被骂得一声不吭,他突然觉得彭菲菲说得很有道理。他跟何少川搭档多年,一直都是少川拿主意,日久天长渐渐形成了习惯。在和少川搭档的日子里,他已经迷失了自我,他总是要向少川看齐,却没发现自己身上其实也有很多优点。彭菲菲觉得既然已经这样骂开了,索性骂个痛快,要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逮住这么个机会了,她继续咆哮着:“我告诉你姓蒋的,我爱的是你,是你蒋子良,是真真正正的你,不是何少川,更不是何少川的精神俘虏。你要是再这么没骨气,我就跟你离……”
“婚”字尚未出口,蒋子良一把抱住了她,火热的嘴唇紧紧地贴了上去,彭菲菲挣扎着嚷道:“你松手,我……我……我还没骂完呢。”
“菲菲,我爱你。”
“我……你……松手啊,别被同事看到。”
“哎哟,还怕被人看到啊?”门口传来权聪笑呵呵的声音,“要不要给你们搬张床啊?”蒋子良赶紧松开了菲菲,菲菲羞得满脸通红,整理着头发。权聪继续说道:“我爱的是你蒋子良,不是何少川的精神俘虏。哎呀,真感人啊,这是我听过的最歇斯底里的爱情宣言了。”
蒋子良瞪了他一眼,说道:“有屁快放。”
“粗俗,”权聪说道,“菲菲,你也不管管他。”
“子良这人就是这样,我说过他很多次了,”彭菲菲说道,“哪能总是这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啊?”
“你们两口子啊,以后没人敢惹了,”权聪说道,“我来是告诉你们,孙治海体内也发现了乙醚。”
蒋子良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如果叶菡不是凶手,那么凶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彭菲菲说道:“我觉得把嫌疑人定为女人太武断了,不一定非要是女人才用乙醚,男人也可以用。比如孙治海这个案子,时间短,任务重,如果不用乙醚的话,势必要搏斗,会惊动保安。所以,先用乙醚再杀人,是最简单最省时间的办法。我们不能被表面现象迷惑了。”
“对对对,”蒋子良说道,“就像去年,追远网的首席执行官薛沐波被人杀死之后置顶了,当时我和少川都没想到会是女人作案,以为只有男人才有这么大的力气。可是后来发现,凶手就是个女人,罗圆圆为了复仇,十年时间里一直在锻炼身体。”
彭菲菲继续敲山震虎:“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再优秀的警察比如何少川,也会有判断失误的时候。”
蒋子良彻底蔫了。
盘问叶菡一无所得,蒋子良只好把人家礼送回家。叶菡此时无精打采失魂落魄,在彭菲菲的陪同下,脚步踉跄地走出公安局大门,突然一个胖女人冲上前来,一边声嘶力竭地哭着,一边丧心病狂地骂着,“你这个骚狐狸,你这个臭女人,你这个杀人凶手,我跟你拼了。”
彭菲菲一看,这不是孙治海老婆唐丽婷吗?在审讯叶菡之前,他们打电话给唐丽婷让她来认尸,她当时就失控了,劝了半天才停止了哭号,然后离开了公安局。怎么现在还在这儿?大概就是等叶菡出来的吧?只见唐丽婷冲上前来,伸手就要抓叶菡的头发,而叶菡还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毫无躲避的意思。彭菲菲见状,连忙将唐丽婷隔开了,大声呵斥道:“你冷静点!”
唐丽婷对彭菲菲的话充耳不闻,仍然不依不饶地骂:“你这个骚狐狸,是不是被操疼了就杀人了啊?你几辈子没被操过了,你来勾引我老公?”
唐丽婷的话不堪入耳,彭菲菲实在听不下去了,也跟着骂道:“你要不要脸了?不要在警局门口撒野!”彭菲菲平时看起来温柔端庄,发起火来也是一副骇人的面孔,唐丽婷顿时不说话了,只是眼神依然像两把刀,狠狠地剜着叶菡。彭菲菲将叶菡送上出租车,毫不理会唐丽婷径直走进了大门。等彭菲菲的身影远了,唐丽婷又开始叫骂:“警察包庇第三者,这日子没法过了啊,老天爷,你让我死了吧……”
唐丽婷曾经有过很多愿望,但是都没有实现,比如她想减肥没有实现,她想变漂亮也没有实现,她想把电话亭旁边的小贩赶走,还是没有实现。她万万没有想到,她这最后一个愿望,竟然很快就实现了。
4.
两个故事。
武大郎大家都认识,就是那个在远东地区建立了一个用烧饼做国旗的国家的那个矮子。在成为矮子国国王之前,他是个胆小鬼,见了什么都怕,可是他面对西门庆和潘金莲鬼混,并没有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吓破了胆,却是雄赳赳、气昂昂地冒死去捉奸。
还有个人叫老王,大家可能比较陌生,他是2008年度获奖小小说《好悬》的男主角,说的是他提前下班回家,发现老婆和单位书记偷情,吓得赶紧跑回单位,叹道:好悬,差点被领导发现早退!
陶林发现老婆出轨后,没有像武大郎那样去找孙治海拼命,因为孙治海已经死了;也没有像老王那样哀叹一声“好悬”,因为他不是电业局的职工。他只是感到了愤懑,感到一股无名之火在胸中升腾。他觉得脑袋很重,所以一直低着头,他知道那是被一顶帽子压的。他接到第一个电话的时候觉得莫名其妙,立刻挂断了;可第二个电话随后就打进来了,指名道姓要找叶菡,然后还对叶菡表现出垂涎三尺的样子;第三个电话是个女人,没等陶林开口,她就破口大骂,骂叶菡是个婊子;第四个电话,陶林才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五个,第六个……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铃声本来不大,此刻却像雷声在轰鸣。他把电话线拔了,这才换得片刻的清静,可是,手机又骤然响了起来。
这次是公安局打来的。
他不明白,老婆怎么会跑到公安局去了。他粗暴地拒绝了彭菲菲,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坐在沙发上想起了所有的美好岁月,随后又想到了一个丑陋的男人伏在叶菡身上耕耘。多少次啊,他是在沿着别人的足迹前进,这让他痛不欲生。
警察们很执着,电话又打来了,在洪跃宗的劝慰下,陶林终于为老婆作证了,放下电话之后他就走了,离开了家,他要去酒吧,他要去夜总会,他要一醉方休,他要借酒撒疯。
当叶菡拖着疲惫的身躯,满怀愧疚的心情回到家里的时候,面对的是空荡荡的屋子,满地都是烟头,几个玻璃杯摔在地上,留下了一地的碎片。看着此情此景,她不禁泪流满面,想起了初恋的时光,想起了婚后的甜蜜,想起了老公的嘘寒问暖,想起了美好的日日夜夜。但是老公走了,他还会回来吗?叶菡拿起扫帚打扫着卫生,如果人生的污秽瑕疵也能这样一扫而净该有多好?捡拾玻璃碎片时,她不小心划破了手,感到钻心得疼,以前有一次,她也是把手指划破了,把老公紧张得似乎天要塌下来了,又用酒精消毒,又用纱布包扎,就这样还不放心,硬是带着她去打了一针“破伤风”,针打完了,老公却又骂她了:“你这猪,以后给我小心点儿!”叶菡笑了,叶菡又哭了,现在她的手又破了,而老公已经不在身边了,她就像一个受伤的野兽,默默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电话线拔了,她知道她把老公害惨了,老公一定是不堪其扰才拔了线吧?她把电话线接上,想给老公打个电话,她希望老公能原谅她,但是电话线一通,就有电话打了进来,她惊恐地看着电话机,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终于她鼓起了勇气,电话那头是一个冷静的男人的声音:“是叶菡吗?”
“我是。”
“你好,我想有件事情必须当面跟你谈谈。”
“你是谁?”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咱们见面再说吧。”
叶菡看了看时间,已经将近凌晨一点了,在这非常时刻,她怎么能跟一个陌生人见面呢?
“不行,我不想见你,你就放过我吧。”
“这事很重要,对你对我都很重要。”
“无聊,我现在没有心情听你胡扯,再见!”
“唉,等等……”
那人还没说完,叶菡就挂断了电话。她沉思了很久,觉得这个人不像其他骚扰她的人,既没有诅咒谩骂,也没有流氓意淫。那他是谁呢?他想干什么呢?自从她被人肉搜索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