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酸菜汤是小城人的主菜汤,小城人一年四季常吃它,不会因为常常吃而厌烦,也因此在小城流传一句顺口溜“三天不吃酸,走路打蹿蹿”。
所以,那张三抽桌下的两箱柜中间空隙处,就摆有一个扑水坛,里面全是奶奶榨制好的酸菜。
一大沙锅切好的酸菜加上沙罐里炖好的红豆及汤,将锅放在燃燃的火炉上,锅口摆一块火锅板,打一碟蘸水和炒好的菜放在火锅板上,一家人便坐来围聚在炉边,特别适合小城这种阴、湿、冷的气候,让吃饭的人边吃饭,边烤火,不至于让吃的饭越吃越冰凉,特别适合像二丫这种吃饭慢的小孩,不会因吃太凉的东西而让肠胃不舒服。
摆三抽桌的那面被烟熏得黄白的墙面正中表贴着主席的半身年画一张,公房里住的每一家这面墙上都有一张这样的年画。
二丫家楼下房间的这墙从搬进来后,就没有再刷过墙,也没象楼上用报纸表糊过,所以墙在常年累月的烟熏下,变得白黄中还泛黑。又因公房的房型很好看,二丫觉得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很好,邻居间一家挨一家,小孩们从没有什么忌讳,就在这些邻居家里蹿进蹿出,让整幢房子热热闹闹,生机勃勃。
还有这面墙的右墙边,放着一把直排上的木梯子,在那也就是二丫家上楼的楼梯口。上楼的梯子很简单,直直地就摆在哪儿,让上楼的二丫像只小壁虎一摇一摆很轻松,就爬了上去,可下楼时她常不敢下这楼梯,似乎一下楼,就会让她一脚踏空而跌到,所以她害怕。因为害怕,心就象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压迫着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来,加速着心脏里的血液,不停让心脏“呯呯”直跳,不得不在楼梯口一直徘徊,不敢往下迈出一步,便蹲在楼梯口向下探望,希望楼下的大人能帮助她。
这一次,只见楼下的奶奶前倾着胸正坐在床沿边,双脚踏着有床长的脚踏板上,一边盘扣子钉扣子,一边与围炉而坐的俩个女人摆壳子。
盘扣子再定好,要花一定的时间,如这衣服不急着要,也不会有人在旁边等着,这衣服一定是属于其中的一个人,不然她们不会坐在家里等着拿衣服。
俩女人坐在三抽桌前的一长条凳上,烤着前边的炉火,头发梳拢在脑后挽成一坨,发坨又被一种黑色的网状布包住,并在发坨顶别一银色菱形的发簪,然后再挽打上头帕,这就是小城妇女的流行。
俩个女人的上衣,一个穿青蓝,一穿腚蓝,前胸围腰系在腰后背上打成蝴蝶结,因两人的围腰带实在太长,让蝴蝶结整个焉吧吧地趴在腰臀部往下坠,带子头还长来拖沓至凳面下的空间,并随俩人讲话的扭动而左右摇摆,就像发嗲的女人,扭呢作态,故做风情万种,只要看见这腰背后的围腰带,二丫就知道是这俩个女人。
除了这带子让二丫讨厌,连这俩人的一举一动也让二丫讨厌。看看这俩个女人摆到高兴处,就会手舞足蹈,不时用手蒙住嘴,前仰后倒,左歪右扭,刺耳的“哈哈”声欲把楼板刺通,二丫不得不用手捂住双耳,闭眼不去看俩人身后的布带,在凳面下加剧扭动的弧度,使劲疯甩疯蹿,跟疯掉的狗似,让人恶心想吐。
厌恶使二丫“啪”地吐了一口水,顺手又抠撬起楼梯口边沿起层的灰疙瘩坨坨,朝那疯甩的带子与俩个女人打过去。
没打着,坨坨便滚到老爷的缝纫机旁,正埋头“哐咚,哐咚,哗哗哗……”地踩缝纫机的老爷没注意到。
妈妈也不在,肯定抱着三弟去隔壁的杨阿姨家,大姐这个时候自然在学校。
不一会,累了的二丫便斜歪着身子,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背靠在依墙跟而放的那装有碎布头的大木箱睡着了。
提到隔壁的杨阿姨,她的年龄跟妈妈差不多,中等个,短发,眉稀又淡,眼珠子还是棕色,加个包谷大嘴,让二丫觉得她的五官实在是太丑。可她整个精神的外貌的神态,有健康的身体加暗红的肤色,加天生让她有一股别人学不会的拽气,再加她平时又会穿衣打扮,使她本人不漂亮但特有气质,就如人们常说的“三分长像,七分靠打扮”。
杨阿姨平时最爱双排扣大翻领的外衣,翻出里穿的确良尖领衬衣盖在外衣的大翻领上,露出有点短的脖颈儿,再在腰间束一皮带,她的外衣人们称之为列宁装。
因有杨阿姨这类人的带头,便逐渐让小城的服饰有了多元化的发展,逐渐瓦解小城原有的服饰文化,跟上社会发展的步伐,而被完全同化,走上多姿多彩的世界。
杨阿姨能识文断字,作为有文化的那类女性,被分配在百货公司上班。体面的工作加之自身的自信,让她特有个性,自然在穿衣打扮上也是最有自己的主见。
特别那列宁装都有好多件,但军绿是她最爱的颜色,衣服被洗得有点发白,还老穿这一件。
妈妈说:“你怎么老爱穿这一件衣服,是不是想找个当兵的对象。”
她反过来打击妈妈说:“跟找对象没有关糸,亏你还是做裁缝的,没注意到这件衣服的腰身,收得好吗?”
说完还挺了挺胸,又说到:“你好好看看,女人该挺的胸部不是出来了吗?”
说到这,杨阿姨便又挺胸收腹,翘起屁股,仰起下巴,使劲拉长有点短的脖颈,让双眼直视前方,买弄地在地上走过来又折回去,就像一只公鸭支着长长的脖颈慢慢地僵笨着摇晃着,这个时候的杨阿姨,在二丫眼里一点也不好看,而是变得非常的扭昵又滑稽又好笑。被笑倒一片的“哈哈哈”“呵呵”声像放闸的水一样,从看到的每个人的嘴里汹涌而出,一切便在舒服的朗朗笑声中而泄去。
因此,她的拽气再一次得到发扬。
杨阿姨有一个女孩,年龄和二丫差不了几天,小名叫仙咡,那鼻子塌得只剩鼻尖,大人们都爱叫她塌鼻子,一叫塌鼻子,不管手上拿的,还是眼睛力所能及看到的东西,不问青黄皂白顺手操起来,投打喊她“塌鼻子”的人。
她是杨阿姨的私生女,自然没有爸爸。
可二丫有爸爸,可爸爸长年累月不在身边,跟虚设似,不知道妈妈想不想他?还有大姐、老爷、奶奶会想他吗?她一点也不会去想爸爸。
二丫话少,从来不主动与人讲话,头顶两边用红绳扎的达达跟小帚似,圆圆的脸蛋随妈妈的脸,会说话的单眼皮眼睛极象老爷的眼,常用细细的、眼角往两边吊的丹凤眼睃着她的周围。来家里做衣物的伯娘、大婶、阿姨都说二丫的眼长得好看,特有特点。可妈妈老说是那是哭像,看人也不正点,小脑瓜子也不知在想啥,以致于二丫在妈妈眼里是透明人,在眼前,不在眼前一样,只有老爷时不时会盯嘱奶奶瞄一下二丫在哪?不在家里,奶奶准会到门外,站在泥泞的中山路边上扯着脖子喊二丫,二丫………
杨阿姨与妈妈平时玩得最好,二丫自然和仙咡走得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