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来得还真是有够巧的,我谄笑着转身,见他素白的长衫上隐隐有些药渍,额前飘着几缕银发,哪里还有往日不染纤尘般的谪仙模样,心里虽是暖暖的却也有些心疼,张开双臂迎了上去,我环抱住他的腰,将脑袋靠在他的胸襟前,一股子药味窜入鼻间,他微微想要将我推开,“我身上药味太重,当心熏着了,等我换身衣服。”
我牢牢地抱住他不愿松开,“不用换,凡是你身上的,都是我喜欢的。”
他将我打横抱起径自往内殿走去,嘴上却不饶人的说道:“莫不是做了错事,才说这些话来讨好我,你还未答我,方才想要谁坐你门外啊?”
我将方才胖子神君的事又同他说了一遍,他在我脑袋上揉了揉,“那是日山神君,得道之前曾被贬为猪妖下界历过天劫。”
“原是猪妖呀,难怪长得如此讨喜了。”
“讨喜……”长宁眉目冷峻,瞥了一眼子沐,“你去传我的令,告诉日山让他日后戒食荤腥。”
随后他又拿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坐你门外……想都别想。”
又过了几日,我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长宁不分昼夜的为我上药、熏药,我睡着的时候他在一点一点的将药气熏入我的体内,我醒来的时候又看着他小心翼翼的为我擦拭伤口,有时候我觉得他是不是都不用睡觉的,我在兰若雪闷了数日,本想出去活动活动筋骨的,可是长宁怕我又不小心磕着碰着了,一直不准我离开兰若雪,我又是卖萌又是撒娇的好不容易让他松了口,可最终也只是把我的活动范围延长到了子沐的锦央宫。
我骑着小玄子去了锦央宫,自打我从暮山受伤回来之后,小玄子就对我过分殷勤,今日出兰若雪时,我还未唤它,自己就乖乖地等在了殿外,此刻到了锦央宫,我将它放出去吃点子沐的灵药,它还不舍的蹭了蹭我的手,待我摸了摸同的脑袋,它才心满意足的离开,真是让我受宠若惊的,为此我还陪着它在殿外的灵草地里溜达了几圈,没想到还遇见了个熟人。
上回见她还是我去东圣秦北之前的事了,我看她站在一棵灵树前,眼神放空的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头深锁,一筹莫展的样子,我放慢了脚步悄悄地走近她,然后大声的唤了她一句,“奈萧——”
她着实被我吓了一大跳,退了几步后本能的又幻出了她的鸳鸯刀,待看清了是我之后才将刀收了起来,没好气的说道:“原来是你啊,你吓我做什么?差点又将你砍了。”
我笑道:“谁叫你把眉毛皱得都快过头顶了,我不吓吓你都对不起你这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左右打探了一番,小声问道:“你那位凶神恶煞的夫君没有跟你一起来吧?”
“你说长宁吗?他这么风度翩翩、气韵无双的,哪里凶神恶煞了?”
奈萧不服气的说道:“还不是因为他不同意我跟子沐的婚事嘛。”
我疑惑道:“是吗?我记得他不是这么爱管闲事的呀。”
奈萧瞪着我,“你说我们的婚事是闲事?”
我特别傲娇的捂着脸,故作害羞的说道:“不好意思,对他来说,与我无关的事都是闲事。”
奈萧对着我比划了一招刀法“怎么办,我又想拿刀砍你了。”
我立马握住她的手,讨饶道:“别生气嘛,你告诉我他是怎么个不同意的呀?”
奈萧这才缓了缓情绪,跟我说起前几日子沐去求长宁,说是要娶奈萧为妻并且想要将奈萧归入东辰,长宁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漫不经心的说了句“翠微神女乃是二嫁。”之后就把子沐给打发走了,以子沐的性子也味敢再提,如此他们俩的婚事算是给耽搁了下来,如今奈萧虽是住在了锦央宫,这身份却是着实的尴尬。
听她一说,我也搞不懂长宁是个什么意思了,按理说奈萧二嫁跟我也或多或少脱不了干系,而且东辰自我这个花妖换了仙骨住了进来以后,也不太讲究这些虚礼,我揉着脑袋,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解释,奈萧见我如此,以为连我都没有办法,那她的婚事就更是没有着落了,想到这些,眼泪刷地一下就落了下来,伴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抽泣声就更显得凄凉了,我捂着耳朵劝她道:“差不多得了,多大点事儿啊,快停了啊……你倒是停一会儿啊……停……好啦……嫁……我让你嫁……我同意你嫁……我求你嫁行了吧……他要不让子沐娶你我抽他……”
她突然就停了,问道:“你敢吗?”
“怎么不哭了,接着哭啊……”
她看了我一眼,一鼓作气,“啊……”
“敢敢敢,我敢……”
她又停了下来,狐疑的看着我,我算是彻底服了她了,接着说道:“我敢让你嫁就能让子沐娶你,说吧,订个日子,我去说。”
她扬起下巴,一副得寸进尺的模样,“今天?”
我白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你还是继续哭吧。”
她赶忙拉住我,“那明天……”
“你干脆把子沐绑去你翠微山得了。”
仿佛做了最后的让步,妥协道:“最晚不能超过十日了。”
我唤来还未吃尽兴的小玄子,正欲骑着它离开,奈萧喊住我,“你要去哪啊?”
“去见我那位凶神恶煞的夫君,好让他点头呀。”我见奈萧突然变作一副娇羞的模样,冲她喊道:“别再这装少女了,赶紧去跟子沐说让他通知礼官们准备去吧。”
奈萧有些担忧的问道:“你能成功吗?”
我又作出了那副傲娇的小女儿姿态,“在我提过的所有荒诞不羁的要求里,这是最正常的一个,而且他从来没有跟我说一个不字。”话音一落,我瞬间又正色道:“别羡慕了,快去干正事儿去吧。”
我骑着小玄子风风火火的飞到东辰苍木时就看见红央端着一堆碎布和绸线从正殿里走了出来,她见我先是一顿,随后神色有丝紧张的往正殿里看了一眼才慢慢地迎了上来,“殿下不是去了锦央宫吗?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并不答她,只是盯着那堆碎布看了半晌,“红央姐姐,这些是女儿家的东西吧?”
红央笑得有些尴尬,“不过是凡界一些不值钱的物事,殿下要找世尊吗?容我去通传一声吧。”
我脸上突然就冷了下来,“姐姐,我什么时候见长宁还需要通传了?”
红央一脸为难的看着我不知该如何接话,我语带酸味的说道:“姐姐,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他在殿里藏了……藏了一个神女?”
红央见我莫名其妙吃醋的模样噗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殿下还是自己进去看吧,不过殿下可要答应我,若是世尊罚我,殿下可要保我。”
被红央这么一笑,我觉得自己多想了,自我入了东辰,长宁身边就甚少再有仙娥伺候,就连红央一年进这东辰苍木的次数也不过四五回,不过此刻我对正殿里的事情就更好奇,一边向红央保证着一边蹦跳着往正殿走去,“红央姐姐我何时坑过你啦,放心吧。”
快到殿门前的时候,我故意放轻了脚步,慢慢地走到殿门前,眯着眼睛扒着门缝看了看,这门缝小得跟头发丝儿一样,什么也没看到,我又把耳贴在殿门上听了听,正殿里似乎挺安静的嘛。
我轻轻地将殿门推开,眼前之景让我愣了一下后瞬间就笑开了花,难怪红央的表情那么奇怪还让我保她,原来是她们恭敬尊崇的世尊正躲在殿里偷着在绣鞋啊,我推门进来见到的就是长宁弯着脖子正用嘴咬下绣鞋上的绸线,估计是绣得太过认真,待我笑出了声他才回过头来看我,“过来。”
我见他一脸正色,神情傲然的拿着一只绣鞋,本来以为应该是格格不入的画面,怎么在他做来竟是这般让人难以意淫下去了,我一时没了笑意,只得听话的走到他的面前,突然间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就被他搂坐到了他的腿上,他表情依旧十分严肃,震得我半晌不敢出声,他不由分说的脱下我的鞋,将手中的绣鞋套在了我的脚上,待我的两只脚都稳稳地穿上绣鞋了之后,我才像个傻子似的恍然醒悟过来,“原来你是在给我做绣鞋,什么时候开始的?这都是你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吗?”我弯起脚来,伸手摸着鞋上的绣纹,朱红的鞋面上用银白的丝线绣了一朵开得正盛的雪兰,触感柔滑,栩栩如生,鼻间突然发酸,眼中便泛起了雾气。
“你睡觉时绣下的,去了凡界学了……一些时日。”其实自千年前他将小白冰封之后,他日日无法入眠,便开始为她做了许多小玩意儿,他学了木雕活,雕刻了许多小白的模样,时常所作的画作皆是小白的影子,就连想要静下心来练字时,所写的也只有迦兰若三个字而已,至于在绣鞋是他在凡界学习木雕时,听闻凡界女子在出嫁之前都要自己缝制绣鞋,待到出嫁之时再穿着自己缝的绣鞋进入夫家,那时他想以小白性子怕是很难安静的缝制出一双出嫁的绣鞋,所以他就为她做了。
我惊讶道:“你才学了一些时日就能缝制得这样好,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想我以前在幽冥时穿根针都要画上一两个时辰了。”
他柔声道:“你做不好的事我来做。”他没有告诉她刚开始的时候穿针引线也是要花上一两个时辰的,只是后来慢慢就习惯了,越做就越好,不知不觉这一双绣鞋竟缝制了一千年,她不知他做废的绣鞋都可以堆出一个东辰苍木来了。
我从他腿上下来在正殿上走了几步,本来准备再多走几圈,突然想到什么,又蹦回长宁的腿上,赶忙将绣鞋脱下,换上了自己原来的那双,长宁问道:“怎么?不好走路吗?”
我摆手道:“不是,很好走路,我真的是太喜欢了,可是这是你第一次亲手给我做的鞋,我又舍不得穿。”
长宁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又将绣鞋给我穿上,“本来就是做给你穿的,你不穿难不成还准备拿线拴着挂在脖子上?你若喜欢我便多给你做几双。”
我抚上他的手掌,拇指和食指的指腹处似乎生出了层茧,“只这一双便足矣,世间独一无二。”我转眸俏皮的看了他一眼,“长宁的手要好好地养着,这样才能牢牢地牵着我。”
他浅浅的笑着牵住我的手,问道:“你好不容易求我放你去了锦央宫,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有事要寻我?”
被他一提,我点了点头,调皮的笑了笑,“你这般聪明不如再猜一猜我寻你何事?”
“现在未时还差一刻,子沐应该还在丹房中,你午时出的兰若雪,却连两个时辰都没到就来了我这里,想来是未见到子沐反而是寻到了翠微山那位,你耳根子软,又好管闲事,此番寻我应该是为了他们的婚事吧。”
见他猜的跟亲眼见到了似的,我只好撒娇似的扯着他的袖口,“那你就答应了嘛,好不好?”
他看着我似笑非笑的说道:“你都答应了,还来问我?”
我再一次惊讶道::“你又知道?”
“你向来嘴快,又是个被我宠得无法无天的主,你会答应有何奇怪,而且这件事本就是要让你来做主的。”
“那你为何要吓子沐,还说什么‘翠微山神女乃是二嫁’的话?”
他又敲了一下我的脑袋,“我要警醒整个东辰也要让九重天的那些神君们知道,东辰尊母与我一般无二,他们尊我手掌天地之权,也要敬你尊母之位,暮山之险,绝不能再有第二次。”
正如长宁所言,三日之后他以东辰尊母的名义下了诏令,宣布东辰药君子沐迎娶翠微山神女一事,诏令一下,子沐带着奈萧三跪九叩的到了兰若雪,当时我正吃着青梅,听着长宁慵懒的靠在长椅上为我念着凡界收罗来的小故事,仙娥领着他们入殿时我也没太大反应,以为就是平日里随便过来聊一会儿天的,只听“咚咚”的两声,吓得我差点将青梅囫囵吞枣的咽下去,待我看向他们时才发现,今日的子沐着了正统的君服,还戴了药君的发冠,看起来整个人显得庄重许多,而他身旁的奈萧也是锦服华裳神情也是难得的郑重。
我问道:“刚做的衣裳,来我这儿显摆的吗?”
奈萧的嘴角抽了抽,子沐倒仍是一副正直凛凛的模样,“东辰药君子沐携翠微山神女奈萧前来向尊母殿下谢恩,殿下仁厚应允我二人婚事,此恩永感于心,无以为报,日后定为殿下马首是瞻,竭尽全力为殿下分忧,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我直接听懵了,反应了半晌,嘴上只出了一个字,“哦。”见子沐面露尴尬,奈萧的嘴角似乎抽的更厉害了,只好在脑海里反复挑拣了许多词汇,组成一句,“你们二人有此心意便足够了,望你二人日后相互扶持、彼此照顾,共同进退,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有肉同吃,有床同睡,有……”我绞尽脑汁实在是想不出来了,只见子沐满眼期盼的望着我,我想啊想,拼了命的想……终于,“有娃就生……哎,我说你别在瞅我了,差不多得了,这还没拜堂了,你就让我说这么多恭喜的话,秀恩爱了?”
奈萧终于忍不住伸手就准备揪我,子沐赶紧将她拦下,满眼歉意的看着我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谁知一直没有说话的长宁突然开口道:“既以谢恩便跪安吧。”
子沐仿佛得到解脱一般,强按着奈萧一起给我磕了头后就迅速的离开了,我一脸无奈地看着长宁,“我以后都要这样跟他们说话吗?”
他道:“随你高兴。”
我安心的拍了拍胸口,“我还以为你又要让礼官来教导我了,早知道可以随便来,我刚才真该抽子沐两大个嘴巴子的,不就是想谢谢我吗?带些宝贝药草给我不就行了吗,穿得这么隆重跟我说话还这么绕口,我还以为他跟我说对联了,搞得我还正儿八经的想了一堆绕口的词去回他。”
长宁宠溺的将我揽到怀里,认真的问道:“要我将子沐叫回来给你打两巴掌吗?”
正准备点头突然想到奈萧的鸳鸯刀,又摇了摇头,“算了,谁让他运气好娶了个刀法如神的好娘子。”
长宁笑了笑,正声道:“凡入兰若雪者,皆得卸下兵器。”
我眼睛一亮,狡黠笑道:“那我日后时常请药君夫人过来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