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第一次拥抱
上大学时我没来得及谈恋爱，说来您也许不信。听说读完研究生工作好找多了，我便把所有时间都用在学习上。就这样四年过去后我没能离开那个大院子，而是拐进了它的研究生院。
读研究生的几年里我曾经萌生过一次恋爱的念头，可是我那同学的表妹太矜持了，恰巧又要准备毕业论文了，我狠了狠心便把那事放与下了。找工作果然没遇到多大困难，跟那些搂着老婆抱着儿子频频出人人交才招聘会的同学一比，我心里约略平衡了一些。
我在一家大集团做网络管理工作。我喜欢这份工作和获得的可观报酬。所以我拼命工作，经常早出晚归，成了工作狂。老板赏识我，给我加了薪，还把他侄女介绍给我。我一看竟是我那同学的表妹。
也许这就是缘分。不过我仍然把几乎全部精力用在工作上，因为公司又聘来几位硕士和博士，我内心产生了新的危机感。至于女友，我极少有时间和心情与她谈心。有几次谈着谈着手机就响了，我便对着手机大呼小叫……
女友在一家传呼台工作，经常整夜整夜地守着电话机，给那些深夜里想谈生意、谈恋爱，或者给谈天儿的人们提供方便。这样，我们往往就生活在两个时间段里。
有一回傍晚，我下班回家，她刚好上班，我们在同一列地铁上相遇了。我们被许多人隔着。我伸长脖子告诉她说：我们分手算啦！
她没听见，大声问，你说什么一我只好加大音量重又说了一遍。
她显然还是没听见，微笑着摇摇头。我气急败坏地想：以后再说吧。其实我并不想与她分手，她是个可爱的女孩。我产生了那样的想法与那个糟糕的环境有关。
有一天，还是傍晚，我又在地铁站等车回家。车来了，我刚踏上车门就看见她从另一个车门也上了这节车厢，她又去上夜班。我盯住她，拼命往她那边挤。我无论如何得跟她谈谈。她也看见我了，努力往我这边挤。我俩终于在车厢中部相会了。她尴尬地笑着，我也是。
她好像知道我的心思：说吧，这是个机会，再过三站，我下车了。
这时我身后一个人狠狠挤了我一下。我一下贴在她身上。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她美妙的气息。身后那人又挤一下，我们就完全贴在一起了。我甚至在嘈杂中听见了她美妙的呼吸。我不知不觉已经拥住了她，也说不清是自己的力量，还是借助了身后的惯性。
她低下头，轻声说：抱紧我，别让我倒下……我就抱紧了她，全身荡漾着幸福。
其实，那天在车上你的话我都听见了，但愿是听错了。她说。你一定听错了……我说。
她不再说什么，许久才说：多安静，这世界上就我们俩。我们抱着更紧了，这已与车上的扼挤无关。一切都凝固了，只有车在飞速前进。
突然有人拽了我一下，把我从梦中拖了出来。是个老头。他提醒我们：年轻人，车到终点了，再走就是往回开了。
老头美妙地微笑着，摇晃着，下车了。
原来，车上早没人了，空荡荡的车厢中只有我俩拥抱着站在中间。我们继续抱着。又过了很久，广播说：桃花苑到了，请下车……她才轻轻推开我，车上又开始了拥挤。她随着人流向车门飘去。我心里说：该娶她了……
这时，她终于回过头来了，拼命朝我挥着手，用力喊着：我全听见了！
我晓起脚，用力地点着头。
罪过
先声明一下，《驯兽人员有意疏忽，遗失法国珍贵名犬》的头条新闻中那个善良的驯兽人员就是我。反正我只是个打杂的，事后我们头儿决定放弃我了。我走那天，所有的小狗都跑来为我送行，为我哭鼻子。猴子也来了几位，它们素来与狗不睦，可是为了送我那天它们居然没有闹事。我又自由了，我又回到大街上。我那群哥们儿仍在大街上奋斗，我又回到他们中间了。下面是我的故事。
我像主人似的换上拖鞋。对不起，我不想告诉别人我是怎么弄开三道暗锁的。反正在哥们儿中我是最高超的一位。
我奔向第一个抽屉。感谢上帝，我轻易得到一沓人民币。我用手指量了一下，一千元吧。没有美元！另外的零头我随便塞在裤兜里。然后我站在穿衣镜前理了一下头发，里面那个潇洒的家伙还算得意扬扬的。
忙了这么久，真饿。摆上熟鸡和啤酒，我就在餐桌旁坐下来现在才像真正的主人。这家真正的男主人刚才坐奥迪离开的，里面还坐着个女人，那是女主人啦。我边吃边推断着他们的职业以及他们是否和睦是否有外遇。这时我听见哒聪声，我感到了极大的威胁。我准备从阳台上跳下去了。
一条长毛狗出现了。摇着尾巴仰起头，好奇地看着我，像一个小孩第一次站在它陌生的舅舅面前。我可好久没跟狗打交道了。我激动地把一块骨头投过去。它舔了舔又看看我，然后吧卿吧唧地啃起来——看来，还是个有教养的小狗，吃相像我堂兄那样的知识分子。我也读了不少书，而且也文绉绉的，可就是没陶冶出那种文质彬彬的吃相。堂兄说我读的那些书是什么鸦片。可那时我还没吸毒呢！
我要走了，朋友。我漱过口，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小东西居然顽强地吻了我一下。不过临走我得同它开个玩笑。这是我的性格。我想了想，把电冰箱打开，半只熟鸡连同骨头扔在地板上。这不是一个很真实的狗偷熟鸡的作案现场吗？
十分钟后我再次经过那撞楼。刚走近我就知道又有热闹看了。我挤1进去。四楼阳台上那女人操起鸡毛掸子开始行凶了，接着传出嗷嗷的狗与叫声。竟对狗不客气！我很反感。
喂，跟谁过不去呢？这么凶！我站出来了。我不信这么大个中国谈站不出一个英雄。
那女人根本不理我，她已经把狗拎起来，打着，数落着。天啊！那不是我刚才认识的朋友吗？
喂！住手！它挺有教养的，怎么啦？
让你再偷！专挑嫩的偷！趁我睡着你就偷！那女人的打骂进入高潮。妈呀，我真不知道刚才那房间里还睡着大活人！她不是跟她男人乘车走了吗？我害了我的新朋友了。人群中一个女的对身边那男的说：你听见没？骂得多好那男的不以为然：我又没偷，再说谁能比上你漂亮呀！看来人群很麻木。
喂！那勾当是我干的！没它的事！好汉做事好汉当，我招了。
笑话！那女人一扬手，小狗就从阳台上落下来。人们惊叫着散开。我奔过去救我那朋友。啪！它摔在大街上了。晚了。
又是刚才那女的：看见啦，这就是偷的下场，你可给我本分点。那男的没言语。我朝那些没有同情心的人群瞪了一眼。这时四楼阳台上又扔下东西了，正好落在我脚下，原来是那女人和那富翁的结婚照。看来我没必要告诉她早上汽车里那一幕了。
我抹了把眼泪，抱起我那可怜的朋友，离开。我不知道那天会有多少人叫我疯子傻子神经病。但我知道，就是没一个人能料到我是个小偷，还是一个卑鄙的栽赃犯！
拒绝声音
这是我妻子第一千遍同我争吵了。令我折服的是我妻子居然能丝毫不差地同已往九百九十九遍保持着相同的表情和态势。她的意思是说，凭着我一个小科员微弱的经济力已经无法满足她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生活需要一一例如女人王皮鞋，例如法国香水，例如舞厅门票。所以我妻1子要求我必须想点别的办法一一例如炒股票，例如对缝儿，例如拉人力与车……我妻子说也不排除去当业余小偷。总之，我得干点第二职业。这花就是我妻子。
我说，算了吧，你重复一千遍了，重复得我根本分析不出什么意思谈啦。你想我每天从局长、副局长、科长副科长那里捉取语言信息已经满负荷了，再加上同事间的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真话、假话的声音我已经够呛了。所以再多一点我的分析器根本不能有效运转。这就是我。我大脑一片空白。
我得走了。我茫然地望着妻子。事实上我的视觉根本没有分析出眼前那个暴躁的物体究竞是什么。
哇一一我刚走出两步身后就传出这种声音，我的听觉不情愿地分析了一下，是我妻子在哭。
我走出我的房子，走到外面。我发现到处都是市场，你还没有接近他们，他们就像企图抢劫的蜂子嗡地呼上来，在你面前晃动红色、黑色、绿色、白色的大小物体，喋喋不休地向你施放尖细抑或粗劣的声音，根本分不清是公鸭嗓还是娘娘腔。
我逃进了一家冷清的没挂幌子的餐馆，总算摆脱了那些需要我分析的声音色彩及形状。我刚坐下还来不及陶醉一下这里的宁静，就听见一个刺耳的声音：先生，吃点什么？有炸田鸡炒芦笋，还有扒鸡焖肉红烧鲤鱼！与此同时一个色彩复杂的人体从一个方形黑洞里钻出来。不！不！我又逃了。
经过多种努力，借鉴电视中地下工作者的所有绝招，我终于拐进一个幽静的所在。太静了，我激动不已。我眼前的房子中是简单的白色，每单元整齐而宁静地排列。我正想走进去，这时一个白大褂严肃地闪出来。
请问，这是什么好地方？我说。
这是停尸房，若想买器官先到外边办个手续！若想也到里边住先到旅馆传染一下艾滋病！
于是我努力想了想：除非花点工资买些耳朵、眼睛什么的！至于传染一下艾滋病嘛，咱没大钱也没资格、没福分患上那种病。
我走出不久发现眼前的摆设颇为熟悉，那么我又回到原处了？就是装我和我妻子的地方。就是供我妻子用声音折磨我的地方。这时我看见一个肥胖的物体在看我妻子收拾她的东西。完了她们就一同从里面走出来，恰好与我相逢。我妻子默默怒视我一眼好像是诀别的样子。那个肥胖的物体上部的两片油乎乎的东西翕动两下想发出一种尴尬的声音以及道歉这类含义。我分析出来了。我的分析器在尽力。
我忙说：陈经理，您千万别发出声音。您走出去就是了。注意脚步轻些，别发出哒哒的响动。
从前的妻子
从平地上高楼那天我居然在楼口遇见了我的妻子。那时我妻子已经与另一个男人结婚了。
你看，有了楼住了，301室，我说。
我妻子大吃一惊。后来知道，我和我妻子居然是邻居，她住3021室。难怪她大吃一惊。对了，我不能再一口一个我妻子了。我妻子与如今已是别人的妻子了。我们仅仅是因为生活有时太像小说才有幸成为花邻居的。以后得称呼她。
我和她第二次相遇是在各自房间的门口。我上班离开时把钥匙忘在谈房间里了，正在门口抓耳挽腿像只猴子。粗心，老毛病了。
怎么，又把销匙锁里面了吧？她用狡黠而略带酸味的表情说。正是。我说。我有点感动。因为现在她居然用一种略带欣赏的态度评价我的粗心了。记得当初她说她喜欢细心的男人，讨厌粗心的男人。找一找，看身上是不是带着另一把。她说。果然带着另一把。
我正要欢天喜地打开进去，她家的门开了，探出一个男人的头来。那男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她男人？看来是个细心的男人。我挺忌妒的。我再出去倒垃圾时听见她房间里传出时高时低的对话声。两个在卿卿我我啦！我很清楚现在我可没权利吃醋。
